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春。
阳春三月，清晨时分，梅清雪和梅敏正站在博古架前整理画作。
自来到贵州，梅清雪便被贵州秀丽壮观的景色所征服，重拾了昔日初心，拿起画笔绘画。
博古架上堆积了不少画，梅敏遂提议把画卖出去，梅清雪思前想后同意了。
数次卖画后，也积累了一些客人，每次画基本能全部买完，得到的钱财梅清雪俱捐赠给当地的学堂和养济院。
贵州地大，但到底不是繁华之地，呆久了多少枯燥，来这里一年多，除去自己打发时间，梅清雪亦会买些吃食衣物去学堂探望孩子们，和孩子们在一块儿，梅清雪久违地感觉到年轻的活力。
不多时，画作全部清理好，青萝领着婆子将画作小心翼翼放到马车上，随后梅清雪又叫上梅母，一家人便整整齐齐前往集市。
抵达集市摆摊的老地方，梅敏率先下马车，驾轻就熟搭摊子，待搭好摊子，梅清雪扶着梅母下来：“母亲，您当心。”
梅母道：“好好，清雪，你喊喊敏姐儿，让婆子来搭摊子啊，她做这些苦力活作甚？”
梅清雪：“母亲，您就随她去吧。”
听言，梅母想起了往事，昔年她和梅父对梅清雪极为看重，正因为看重，是以对女儿特别严厉，后来梅母她想，也许是过度管教，以至于梅清雪那时才会那般叛逆。
过犹不及。
梅母叹气，眼角满是折痕，皆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梅母看向梅清雪，眼神慈祥：“说的也是，孩子大了，咱做长辈的，不能一直管着孩子，该适当放手。”
梅清雪：“母亲，您是想到什么事了？”
“也不瞒你，就是你十六岁时毅然决然要嫁给一穷二白的明笙之，当时若我和你父亲没有那么压着你，也许情况就不是那样了。自从你嫁过去后，我没一刻不在担心你，你父亲同样记挂你，不过那老家伙还在气头上，口是心非，装模作样，天天黑着脸。”梅母笑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梅母继续道：“好在后来明笙之对你不错，也有出息，这十几年下来你们儿女双全，我以为你们会一直走下去......”
“母亲，您会怪我么？”梅清雪问。
梅母拍拍梅清雪的手背，慈爱地摇摇头，柔声说：“好孩子，你当时遇到那种事为何要瞒着我们？”
旧事重提，气氛透出淡淡忧伤。
梅清雪眼眶微微湿润：“那母亲为何又瞒着我父亲的事？”
梅母：“不是大事。”
“当真？”梅清雪直视梅母。
梅母多少不自在，赶紧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不提过去的事了，雪儿，你同我说，你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虽分离五年，但梅母依旧了解自己的女儿，此前她就发觉梅清雪有心事。
“雪儿，你向来是个当机立断的，你不会还......”
“母亲，你勿要乱想，我对明笙之没有任何心思了，我......”梅清雪欲言又止，“母亲，我先扶你在茶楼上坐坐吧。”
梅清雪携梅母上茶楼，梅敏则与青萝等人铺画买卖。
街道对面，一个身形削瘦的青年正目送梅清雪上楼的背影，一双眼黑沉沉的，缺少活气，眼睑处落着一片阴郁的颜色。
从他的视角，只见梅清雪的侧影，月白色的衣裙，纤细的腰肢，插有簪子的云鬓，额角垂落的发丝遮住脸颊，以至于他看不到她的容貌依稀间窥见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绕是如此，青年依旧精神恍惚了，长久以来焦虑的心在这一刻得到短暂的安抚。
他欲意上前，垂落的手微微上抬，尔后悄然放下。
青年半阖着眼，秋日的暖阳洒在他的侧颜上，映照出他略显苍白的肤色。
多久......没见了？
一年半多，五百九十一日。
从两年前的八月十一到现在的三月初，期间每一个日日夜夜对他而言俱是无比煎熬。
好在终于过去了，在两年之期到来之前，可是她会愿意见他吗？
忽然的不安袭来，长久的分离导致他像个胆小鬼。
青年把自己藏在阴暗处。
街上熙熙攘攘，有好几个熟客正朝这边走来，他们俱是意欲拿下梅清雪的红梅图和雪景图。
在梅清雪的画作中，这两种画最受欢迎，最主要的是价格并不昂贵，最便宜的只需要一百文，最贵的也不过一两银子。
梅敏开口：“卖画了，卖画了。”
声音一落，在周围等待的客人立刻蜂拥而至，开始以最快的速度阅览摊位上的画，寻找最喜欢的那一幅画。
梅敏正招待着客人，也就没注意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他开口：
“我全要了。”声线沙哑却不容置喙。
有人听到了，顿时不满：“这位兄弟，先来后到。”
梅敏忙里抽空道：“这位客人，我虽然也想全部卖给你，但画师的画限买，一人至多买两副，而且有这么多老客人在，我若是全卖给你了，那我还岂不是寒了老客人的心，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您若实在喜欢，那挑两副最喜欢的。”
说着，梅敏这才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个身量高挑的青年，戴着兜帽，遮住大半面容，挺神秘。
察觉梅敏视线，青年不动声色偏头，微微颔首，继而挑了两幅画，捎画离开前，他仰头，只见侧方茶楼二层敞开的窗户，只可惜见不到人。
青年直视片刻，斜眼周围卖画的人，无声冷笑一下，旋即低头离开。
茶楼二层靠窗雅间，梅清雪给母亲沏过茶，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经意间，她感知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心里略一悸了一下。
梅清雪不禁探头俯视，只见人来人往，不见异常。
梅清雪垂下眼睫。
.
最近这几天，日子平平淡淡，天京城那边也没有来信。
只是在这平静的日子里，梅清雪却有种诡异的感觉。
好像有人在背后跟着她，视线直直黏在她的后颈，深沉的，阴凉凉的，像是有人把皮肤贴在她脖颈上，给人一种错觉——
能感觉到那人冰冷的体温，逼出她战栗的麻意。
可每当梅清雪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从天空上飘下来的落叶。
这种感觉很古怪。
这时，梅舒来信了，信上说他将会来贵州，梅清雪一行人极为高兴，遂决定去清城山寺庙给亲人祈福。
由于路途崎岖，梅清雪只带了梅敏，两人在大雄宝殿里祈福，并求了签，俱是上上签。
二人很是高兴，捐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僧人领着两人去禅房小憩，梅清雪和女儿踏出大门，旁边的殿门便进入一位身着乌黑衣袍的青年。
他步子快，梅清雪开始没注意，但余光捕捉到的身形以及感知到的气质让她心口惊了一下。
她回头，只见那人背影，高束的马尾微微摇晃，乌青的发丝里夹杂一抹白色。
梅清雪愣了。
“母亲，怎么了？”梅敏循着她的目光回望。
梅清雪摇头：“没事，走吧。”
然而休息的时候，梅敏发现母亲心不在焉，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母亲这种情况她很熟悉，因为她曾经也有过——想见崔焰时。
从寺庙回来，已是下午，天际悬挂的太阳逐渐隐在卷云中，云层颜色变深，风声阵阵，凉爽得很，吹得树上黄叶哗啦啦地掉落。
若换做是从前，梅清雪稍微吹一下这凉风都觉得不适，要披个斗篷，如今她的身子好转，吹吹风不成问题。
这还要多谢崔老先生给她调养身体，当初她离开京城前，原本还想托崔夫人给崔老先生送礼，可惜崔老先生不收。
“要下雨了。”梅敏说
梅清雪点头：“快些回家。”
回家后，梅清雪发现家门口出现一匹马。
家里来客人了。
梅清雪随梅敏进屋，果不其然，正屋里头出现一个陌生青年，瞧不见样子，一身玄色劲装，背脊挺正，气质内敛平静，宛如一匹蛰伏的猎豹，在不够宽敞的正屋显得尤为突兀显眼。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臂修长有力，小臂上有银色护腕，护腕上有精致的花纹。
青年小臂上的护腕吸引了梅清雪的注意。
顷刻间，梅清雪眼神一凝，心尖痒了一下，随后动了动唇，觉着不可能，目光在青年身上停留须臾，开口：“母亲。”
梅敏：“外祖母，我们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听到声音，梅母抬头，只见她满脸喜色，激动地招手：“清雪，敏姐儿，快过来，我有件喜事——”
梅母停顿片刻，改口：“这位是从京城过来的大人，你们过来拜见一下，莫要失了礼数。”
京城？
梅清雪压下疑惑，提步入屋，与此同时，端坐在座位上的青年慢慢扭头，露出一张五官分明的脸。
好看的眼睛，眼珠子像黑色宝石，睫毛浓密，眼梢略微上翘，目光沉静而携着几分阴郁，英挺的鼻梁，苍白的嘴唇，瘦削的下巴，缺少血色的皮肤。
熟悉的五官组成了一张略显陌生的清癯骨感的脸庞。
再不复从前的青涩。
梅清雪第一反应是怔愣，回过神来她竟是在想他瘦了，变了好些。
同时，和梅清雪对上视线后，青年的眼眸却始终平静，没有过去那般炽热，在那双眼里，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梅清雪别扭地眨了眨眼，紧接着发觉解自熙眼神与往昔不同后，慢慢涌上来的古怪的欣喜被一桶冷水灭个干干净净。
明明在情理之中。
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一个半老徐娘？
太奇怪了。
他的喜欢只是暂时的，就像烟花一般，转瞬即逝，梅清雪很早就有心理准备，并时常告诉自己，可这一刻来临之时，她的心里却非常不舒服，不适应，甚至有几分不堪和窘迫。
四周安静。
梅母道：“解大人，这两位是我的女儿和孙女。”
梅清雪没说话，她并未注意自己面色有几分不对劲，下意识偏头时她看到解自熙竟率先别开视线。
脑子里好像有根弦要断了。
梅清雪面色白了两分，突感局促，心中的不舒服雪上加霜，胸口又闷又酸胀，像是泡在密闭的醋罐里。
梅敏挑眉，吃惊道：“解公子，你怎么来了？”
解自熙起身行礼，唇边含笑：“梅小姐，梅夫人，两位好久不见，我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梅敏好奇道。
梅母插进话来：“敏姐儿，你们认识？”
梅敏：“是，外祖母我们认识。”
梅母：“这也太巧了。”
梅敏继续问：“解公子，好久不见，你千里迢迢来这里是送什么啊？”
解自熙：“调令。”
“调令？”
梅母举起手里户部下发的调令，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好消息，清雪，敏姐儿快过来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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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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