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洗刷了梅正献的冤屈,又念梅正献这些年在贵州清正廉洁,治绩优良,不仅调梅正献回京复职,并右迁左都御史,任太子太师,入内阁。
这则消息对梅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众人喜不自胜,梅清雪更是被这好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以为看错,可手中的调令和章印真的不能再真。
这不是梦。
父亲的夙愿竟然实现了,他们梅家可以归京了。
梅清雪收好调令,欣喜盖过心中局促难受,轻声道:“父亲知道么?”
梅母:“他尚且不知情。”
解自熙眸色深深,开口:“我在衙役未见到梅大人,一时又寻不到人,遂来家中通告。”
青年的声音告别了少年的清冽,多了几分低沉哑意。
梅敏弯了眉眼:“母亲,外祖父知道这个消息还不得高兴死呀?”
梅清雪:“是啊。”
梅母:“你父亲怕是要激动坏了。”
梅敏又说:“对了,母亲,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京城了?”
梅清雪点头,梅敏笑开花:“这可真是太好了。”
欢笑间,梅敏又疑惑道:“解公子,为何是你过来?”以解自熙的身份来说不甚合理。
“这则调令对梅家来说至关重要,你们若知晓定会高兴,有人欲意亲自来送,可惜临时要事缠身,遂拜托我,我与梅小姐和夫人是旧识,遂应下了。”解自熙解释道。
梅敏一听,便知是崔焰,虽有些失落,但还是高兴,等回京城再找崔焰算账。
天京城到贵州路途遥远,又是换季时分,春寒料峭,想来解自熙在来时也很是疲倦。
梅清雪思量片刻,对解自熙道:“解大人,辛苦你了。”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这温柔的关怀中却充满疏离冷淡,到底是历经岁月,哪怕情绪不对劲,梅清雪亦可掩饰得滴水不漏,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接受解自熙对她歇了心思的情况。
一切终将会过去。
她自来不是沉湎过去之人,在贵州一年多,她甚少念及解自熙,只是偶尔冷不丁的回忆时会有些五味杂陈。
毕竟少年让她感受到的情意如火海一般。
不过,若非京城有来信,若非敏姐儿要和她说,梅清雪差不多要忘了他。
“无妨。”解自熙面不改色回答,声音不咸不淡。
二人之间的气氛平静,可平静中又透出几分怪异。
时隔一年多,过去有深重纠葛的梅清雪与解自熙终于对上话,犹记分离那年,纵使梅清雪发下狠话,少年依旧不肯相信她言辞为真,不肯放弃她,恳求梅清雪等他两年,梅清雪虽然未曾回答,却也未曾拒绝。
再理智的人遇到感情亦会乱了分寸,失了固有的冷静。
未及两年,解自熙来到贵州,和梅清雪重逢,以为会枯木逢春,越烧越旺,又以为照旧是从前的样子,少年热情赤忱,坚持不懈追随梅清雪,然而谁也没想到竟然如此结果。
说着,解自熙缓缓坐下,端起案上茶杯,用茶盖撇去浮沫,轻轻呷了一两口,用平淡叙旧的口吻说道:“梅小姐,梅夫人,再此恭喜你们,一年多不见,你们过得可好?”
解自熙目光淡淡扫过梅清雪以及梅敏,很礼貌的目光,是有分寸的关心,是不曾蕴含千言万语的视线,是扑面而来的距离感。
梅清雪与他对上视线,旋即又游移开来,不知是不适应他的眼神,还是受不了他的冷淡。
这是两人自见面后为数不多的对视,转瞬即逝。
那一瞬间,梅清雪慌了一下神,心中落空空的,好似闭合的洞口被打破些许,开始漏风。
此时此刻,她竟有股离开的冲动,但他为客,她作为东道主,定然要招待好他。
梅清雪点点头以示回应。
梅敏道:“还不错,风土人情各式各样,对了,解公子,外祖父被召集回京,那可是说明......”
与崔焰多次来信,梅敏对京城局势或多或少了解。
解自熙颔首:“皇上废黜太子,将立瑜王为新太子,且皇上亦甚是思及梅大人,故而特令户部下急令。”
也在这时候,梅父梅正献终于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来,哪怕年及耳顺,梅父的步子依旧沉稳,精神矍铄。
梅父沉声道:“老婆子,我回来了,你找我有甚事?今儿天色变化,约莫要下雨了,清雪她们回来了么?”
梅清雪出去:“父亲,我回来了,您快进来,家里来了一位贵客。”
梅父:“贵客?那可有好生招待?”
梅敏也跑出来,笑吟吟喊:“祖父。”梅父便道:“遇到什么好事了?”
梅敏笑笑:“外祖父,您进去就知道了。”
梅父中气十足点头,尔后梅敏同梅清雪一左一右跟着梅父一道踏入正厅,紧接着梅父便看到厅堂里的解自熙。
“这位是?”梅父发问。
梅母道:“这位是从京城来的贵客解大人,同敏姐儿认识。”
解自熙起身,对梅父行礼道:“梅大人有礼。”
梅父肃穆面色,慎重道:“解大人言重,不知解大人此行而来有何指教?”
说到这里,梅父扫过梅母等人的脸色,俱是面带笑容,特别是梅敏笑意盈盈,梅父心中顿时产生一种猜测,听女儿提及过,孙女在京城有个心意相通的男子,而眼前这位又是从京城来的,莫非惊喜就是......
思及此,梅父开始不动声色端详解自熙,仪态雅正,面容出众,也不知是哪家的天之骄子,样貌上无可挑剔,可一想到他可能要带走自己的孙女,梅父面色骤然沉下来。
梅母最是了解梅父,瞧见老伴儿那样子,就知悉他思绪想远了,她忙过去,小声道:“乱想什么呢,人家是特使,给你送调令来的,给你,自己去看。”
“调——”待梅父瞥见信笺上的印记,顿时心中一震 ,话语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回睐梅母。
梅母没好气道:“别发呆了,怎么跟个榆木似的,来瞅瞅,这才是惊喜。”
梅父颤抖着手打开调令,阅及信中内容,梅父身体战栗,一时失态擦了擦眼睛右目不转睛看,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眼圈竟是有些红了。
他哆嗦嘴唇开口:“当真?”
梅母:“千真万确。”
梅清雪:“父亲,是真的。”
解自熙道:“恭喜梅大人。”
梅母又道:“听这位解大人说,皇上也念你了。”
“什么?!皇上他终于......”梅父再也克制不住感情,躬身死死捂住调令,眼眶一热,竟有泪水滚下来。
与此同时,淅淅沥沥的一声,乌沉沉的天空下起细如牛毛的雨来。
厅堂内,梅家人围在梅父面前安慰,气氛温馨。
解自熙站定在一旁,半垂眼睫,目光在背对他的梅清雪身上停顿,唇边的笑容难以捉摸,像是恭喜,又好像带着几分失落,与厅堂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梅清雪的余光瞄到了解自熙模糊的身影,令人在意的身影。
细心的梅敏捕捉到母亲的些许走神,微不可查掠过母亲和解自熙。
过了一会儿,梅父的情绪才堪堪平息些许,解自熙喝茶润唇,适宜道:“梅大人,至多半月内启程,烦请大人安排好所有事宜,以便归京。”
梅父用袖子擦干泪水,收敛情绪颔首,声音发抖:“有劳解大人告知,老夫定会加快准备。”
解自熙点头:“调令已带到,我的任务完成,也该告辞了。”
听言,梅清雪微微翕动嘴唇,有什么卡在喉咙口里吐不出来。
梅父收咳嗽两声,又道:“对不住,解大人,老夫失态了,让你看了笑话。”
解自熙说:“怎会是看笑话?这是喜庆之事,梅大人高兴正常。”
梅父挽留道:“实在对不住,解大人,若有招待不周处还望海涵,如今外头正下着雨,你此时出去岂不是要淋雨?大人此来辛苦,想必尚未有落榻之处,寒舍虽小,但厢房有两间,大人若不介意,不妨在寒舍歇脚。”
解自熙委婉拒绝:“不劳烦梅大人了,我自有落脚之处。”
梅父:“好,老夫也不勉强,只是外头下雨,雨势可能随时变大,也一时半会不会停,大人先在寒舍稍作歇息,待雨停再走不迟。”
“不过小雨。”解自熙不以为然道。
梅父:“正值春季,风寒高发,大人切勿随意。”
梅母也开口挽留,梅清雪一言不发,梅敏道:“解公子,你要不就留下吧,咱们也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解自熙闻言,没有立刻回复,眼睛悄悄落在梅清雪身上两瞬,见她安安静静,慢慢垂下眼皮,长睫形成的阴翳遮住青年眸底的黯淡色彩。
解自熙摇头,拱手道:“不必了,告——”
“解大人,下雨天冷,当心感染风寒,你听听我父亲的建议可好?”一道温婉轻柔的嗓音传入解自熙的耳中,犹如天籁之音。
解自熙猛地抬眸,她的声音依旧温柔,然那眼神很是冷淡,心肠是硬的。
从前还肯施舍些喜欢给他,如今确实吝啬得紧,她的心如今像是被密不透风的城墙包裹,外头还飘着寒冷的冰刀子,不伤人,却冻得人浑身发抖。
懵了一息,解自熙稳住神,好整以暇望眼外头的天,细雨霏霏,升起的水雾迷蒙了视野,他开口:“那就叨扰梅大人了。”
梅父:“好好,快坐。”
梅清雪:“父亲,母亲,你们招待解大人,敏姐儿你正好和他叙叙旧,我去叫人收拾厢房。”
“母亲,我陪你一起。”
解自熙的余光目送梅清雪的离开,忽而一笑,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自己自作多情。
至东厢房,梅清雪正要拿起巾子擦拭桌椅,青萝忙不迭道:“夫人,这些活儿您让奴婢来。”
梅清雪:“不打紧。”
青萝:“不成夫人,您就坐着歇息,其余让奴婢来就好。”
梅清雪却摇摇头,见小丫鬟从外面提被褥过来,她便过去接下,只身来到床榻边铺床。
青萝见状叹了口气,梅敏则是偷偷端详母亲,忖度须臾,来到梅清雪身边,小心试探道:“母亲,您还好吗?”
“嗯?”梅清雪疑惑,“敏姐儿,你问这个作甚?我很好。”
梅敏压低声音道:“母亲,我是您女儿,您了解我,我也了解您,知母莫若子,您心里有事就和我说,我和您一起分担,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莫要胡闹,快收拾。”梅清雪铺下被单。
梅敏眨眨眼。
.
果如梅父所言,雨不仅没歇,甚而越下越大,解自熙只好在梅家用晚膳留宿。
晚膳时解自熙没有来,梅父遂派人将晚膳送到解自熙屋里,用过晚膳,梅清雪和父母商议归京一事,而梅敏则去寻解自熙了。
“解公子,是我。”梅敏敲门。
少顷,解自熙开门,外面湿黏黏的冷气往厢房里灌。
解自熙神情淡漠,眉眼萦绕阴郁之色:“梅小姐,你找我有何贵干?”
“叙旧呗,可以进来吗?”
解自熙点头。
梅敏收好伞步入厢房,解自熙望着雨,关上门扉。
步入厢房后,梅敏坐下来不曾不说话,解自熙也没吱声。
未久,梅敏才道:“还住得舒服吗?可有哪里不满意的?”
解自熙:“没有。”
“那行,你好好休息,解公子,你现在看起来很疲惫,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
“从京城到贵州,最快也要半个月......解公子,是崔焰拜托你的吗?”
解自熙扶额道:“梅小姐,有话直言便是,你也知我长途跋涉,身体劳累,等会便要休憩了。”
“对不住,那我长话短说。”梅敏斟酌好用词,道,“解公子,你可是对我母亲有心思?”
这一席话出来,满屋安静,落针可闻。
解自熙抬眸,并未有多少诧异,脸上平静如水:“是她让你来的?”
梅敏:“不是,母亲她不知道。”
解自熙打量梅敏的表情,片刻后他忽地自嘲一笑。
天晓得他有多希望将自己对梅清雪的心意昭告天下,让她的身边人俱知晓他已经属于她,可迫于梅清雪的心思,他只能偷偷摸摸,那时候他有朝一日定要改变梅清雪的意思。
只可惜他没等到就被迫和心上人一刀两断。
如果梅敏看过曾经的解自熙,便会知道如今的解自熙备受分离的煎熬,早就没了昔日的自信,没了意气风发,曾经迸发的、热烈的情意也如石头般大海,不知何时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男女之间讲究你情我愿,结果却不如解自熙所愿,他迷茫不安,不知如何突破这囹圄困局。
梅敏诚恳道:“解公子,你可否给我一个准确回复,这很重要。”
沉默未久,解自熙开口,声线沙哑:“是,梅小姐为何执着于回复?可是想要劝说我放弃?”
果真如此,比起惊讶,梅敏更多的是高兴,如此一来,后面的事便通畅不少。
“解公子多虑了,我没有那种想法。”
解自熙看着梅敏。
梅敏:“我觉得自己可以帮你?”
解自熙沉吟:“帮我?”
“是。”
“梅小姐,你就仅仅凭我的一片之词就笃定我当真喜欢夫人?”
“旁人兴许会怀疑,但我不会,我相信解公子所言属实,你也没必要诓骗我。”
解自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你为何要帮我?”
梅敏:“我自有我的原因。”作为女儿,自是希望自己母亲日日欢喜,不想看到母亲愁眉苦脸的样子。
母亲依旧年轻,梅敏支持梅清雪追求第二春,并且有她在,她绝对不会让梅清雪再受一次伤害,但凡解自熙有任何苗头,她会第一时间赶走解自熙,保护好梅清雪。
母亲已保护她十余年,接下来的岁月也该轮到她呵护照顾自己的母亲了。
“解公子,现在你可否告诉我你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只有了解情况,我才知道如此行动,倘若你也相信我,愿意与我倾诉的话。”梅敏直白且真诚。
解自熙沉默。
.
回到梅清雪的卧房,梅敏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梅清雪。
“母亲,你们都聊完了?”
梅清雪点头,说:“敏姐儿,过个两天便开始收拾东西。”
“过两天?我以为今晚就收拾呢。”
“你外祖父倒是恨不得今晚收拾好行囊,明天就回京,但到底下雨不方便,而且你兄长还未过来,你外祖母狠狠说了你外祖父,他便打消了想法。”
梅敏笑道:“哈哈哈,我就知道,兄长应该也快到了,届时这个好消息我要先告诉兄长。”
“都依你。”梅清雪温柔地摸了摸梅敏的头。
“母亲,我今晚要和您睡。”
梅清雪嗔道:“都这么大个人,还和我睡什么呢。”
“我就要。”梅敏撒娇。
梅清雪无奈,只好顺着自己心肝:“好吧。”
夜深人静,烘托出响亮清脆的雨声。
梅敏依偎在梅清雪怀里,道:“母亲,我方才去找解公子了,我瞧着他舟车劳顿,精神不是很好,便想他多在这里住几天休养休养,母亲,您觉得可以吗?”
梅清雪说:“何须问我的意见?他确实辛苦了。”
“我这不是怕您不喜吗?”梅敏悄悄试探道。
梅清雪愣了一瞬,睨了梅敏一眼,床头灯火明亮,可惜梅敏把头埋在她肩般,以至于梅清雪瞅不清梅敏的神情。
顿了顿,梅清雪说:“我岂会不喜?解公子可是我们的恩人,正好你外祖父还想在酒楼招待解公子一番。”
“那敢情好。”
“对了母亲,解公子说过几天朝廷的正式文书就会下达,我们回京时会由府衙的官兵护送我们回去,我跟解公子聊了下,他说京城局势已彻底稳定,他眼下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此行回京后再过个十几天的样子就回漠北去了。
母亲您也晓得,解公子是忠武侯的孩子,是少将军,他此前来京是因为身受重伤不得不回京治伤调养,如今也要回去了,以后也不知何时才会再次来天京城,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抵寥寥无几。
是以我就想让解公子和我们一道回去,正好路上做个伴。”
梅清雪垂下眼睛,半晌道:“那他可同意了?”
“他婉拒了,母亲,您能不能帮我去说说?我真的很想他和我们一起回京,知恩图报,我尚未好好报答解公子的恩情,若是以后更没机会,我怕是要愧疚死了。”
“他既然不愿,何必强求?”梅清雪叹息一声道。
梅敏:“他拒绝也是有原因的,说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可我从未觉着是麻烦,母亲,您就帮我劝劝吧,我记得解公子很听您的话。”
梅清雪为难又无奈,忽而脑海中浮现白日解自熙冷冷淡淡的样子,意欲拒绝,可身边的梅敏又撒娇祈求,梅清雪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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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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