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墨川站在梦境的至高处，俯视着被梦魇缠身的兰崖。
兰崖跪在幻境中央，四周是崩塌的记忆碎片，父亲的银刀、埋葬了老人的槐树、石像上剥落的尘埃……以及云昭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最恐惧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和墨川满意地笑了。
“多可怜啊，沙玛家的末代毕摩。”他的声音如戏台上的唱腔，婉转却阴冷。
“你为云昭做了这么多，可他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
兰崖低着头，蜜桃纹在皮肤下灼烧，像是回应着梦魇的侵蚀。
“你以为他真的在乎你吗？真是自作多情。”
可就在和墨川以为他即将崩溃时。
兰崖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底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然。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怕被遗忘……但我更怕他因我而死。”
话音未落，兰崖猛地掏出银刀，割破掌心。血珠并未落地，而是悬浮于空，化作七枚古老的彝文。
那是沙玛家七代毕摩的祖咒。
和墨川的笑容僵住了。
“你……怎么可能？！”
兰崖站起身，蜜桃纹寸寸崩裂，露出底下流淌的金色血脉。他的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带着先祖的低鸣：
“你以为……我只是个被梦魇困住的可怜虫？”
梦境开始震颤。
和墨川的幻象坍塌，一切化作灰烬，虚假的云昭如烟消散。兰崖的脚下浮现出一道血色阵法，七代毕摩的虚影立于阵中，最年长者将枯骨般的手按在兰崖天灵，蜜桃纹自脖颈褪去，露出底下流淌着金沙的血管。那些曾吞噬他骨血的蛊虫，此刻正排成古老的占卜阵列，将力量渡给他最后的血脉。
“我允许你窥探我的恐惧——”
兰崖一步踏出，梦境如玻璃般碎裂。
“但你没资格，用它困住我。”
"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带着非人的混响，"什么是真正的梦魇。”
和墨川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他试图化烟逃窜，却被无数金色经文织成的网笼住。兰崖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抬手虚握。
他眼睁睁看着兰崖浮空而起，发丝间流动的金色咒文映亮了整个梦境。那些曾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恐惧碎片，此刻竟在兰崖脚下重组、臣服，化作一道道锁链，反向缠绕住他的四肢。
那个被蛊毒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记账人，那个在噩梦中蜷缩颤抖的沙玛家末代毕摩……何时有了这样的力量？
"你……"和墨川的嗓音突然嘶哑，戏子的假面在金光中崩裂，露出底下腐朽的真容。他的指尖抽搐着，想要操控梦境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戏袍正在燃烧，不是幻象的火焰，而是真正的、带着毕摩经文的金火。
兰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双融金般的瞳孔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仿佛他早已看穿和墨川所有的把戏，此刻不过是履行一场迟来的清算。
"不……不可能！"和墨川踉跄后退，袖中飞出的契约还未靠近兰崖，便在半空中自燃成灰。他试图幻化成云昭的模样，可这张欺骗了无数亡魂的皮相，此刻竟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再也无法改变。
兰崖只是轻轻抬手。
和墨川的脖颈突然被一只虚幻的金色手掌扼住，将他整个人提至半空。他惊恐地挣扎，戏袍下摆撕裂，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欠条，每一张都写着不同人的名字，每一张都沾着血。
"你以为……"兰崖的声音如古钟轰鸣，震得梦境寸寸龟裂，"靠吞噬执念，就能永生？"
和墨川的瞳孔骤缩。
他忽然意识到，兰崖根本不是在和他对抗。
兰崖是在超度他。
那些被他吞噬的亡魂，那些被他篡改的账目，那些被他困在戏台上的冤屈……此刻全在金光中浮现，化作无数双透明的手，一点点将他撕开。
"不……不！"和墨川终于尖叫出声，声音却越来越弱。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兰崖垂落的指尖，和那句轻若叹息的判词：
"你欠的，该还了。"
和墨川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咙。
那些曾被他甜腻吐出的毒言，此刻正在喉管里生根发芽。
每句恶语都从记忆深处倒卷而出，在声带凝成三寸金针。他惊恐地抓挠脖颈，抓出血肉里浮现的彝文，正是兰崖当年被他嘲笑的桃蛊的祖咒。
第一根针从舌根刺出，带着他对云昭说的那些话。
第二根针贯穿上颚，带着他刚才对毕摩的不敬。
第三根银针缝住唇 ，带着他对赌注的反悔。
“我不会让你死。”
兰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要让你活着，活在这本账里，日日夜夜，一遍遍清算自己的罪。”
火光中，和墨川的形体溃散，最终化作一缕黑烟，被吸入兰崖手腕上的算珠里。
……
该回去了。
兰崖踉跄一步，从幻境跌回现实，恰好摔在云昭面前。
他故意闷哼一声，手指攥紧衣襟，蜜桃纹在苍白皮肤下隐隐泛金，唇角溢出一丝血线，演得极像。
“兰崖…”，云昭艰难地朝他爬过去。
兰崖抬起头，装出眼神涣散的样子：“回来了…真好…”
云昭紧紧抱住他，手指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时，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伤哪儿了？"云昭的声音绷得发紧，指尖迅速检查他身上的血迹，"是不是他…"
兰崖虚弱地咳嗽两声，垂着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事。"
演技一流。
毕竟身上的血又不是自己的。
云昭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直接扯开兰崖的衣领，蜜桃纹暴露在空气中，原本狰狞的咒痕此刻竟真的泛着不正常的暗金色，像是被反噬灼伤。
"这叫没事？"
云昭的嗓音沉得吓人，一把将他搀扶起往屋里走。兰崖靠在他肩上，能听见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像算珠砸在账本上，又急又重。
……好像玩过头了。
兰崖心虚地眨了眨眼，正想着要不要"好转"一下，却忽然被云昭按在了床榻上。
"别动。"
云昭的声音冷硬，可替他擦血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兰崖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忽然伸手，扣住云昭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骗你的，我真的没事。"
他笑起来，蜜桃纹的金光褪去，露出原本的淡色咒痕。
云昭僵住。
"你…"
“怎么？只允许你装失忆，不允许我装受伤啊。”
他眼底的情绪从惊惶转为震怒，又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他狠狠闭了闭眼，咬牙切齿："……滚开。"
兰崖却笑着将他拉得更近，鼻尖几乎相抵。
"但你的反应，我很喜欢。"
云昭瞪着他，耳根却红了。
窗外，柳七娘的发丝窸窸窣窣卷走了染血的帕子，顺便体贴地——
关上了门。
这下是反转反转再反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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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破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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