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一整天。云昭的房间里弥漫着霉味和一种奇怪的药香——那枚铜钱在潮湿的空气中不断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才来几天,镇里便接连有人失踪。
他翻遍了所有账册,终于在镇志的夹层里找到一本残破的记事簿。纸页泛黄脆硬,像是稍微用力就会碎成粉末。第一页用朱砂写着:
"民国十六年七月初七,雾隐戏班全本《梅葛》收支账"
指尖触碰到文字的瞬间,一阵刺痛从指腹窜上脊背。云昭猛地缩回手,发现纸上朱砂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在纸面蜿蜒成新的字迹:
"生旦净末丑,柒拾柒人整"
"收:阳寿柒仟柒佰柒拾柒日"
"支:阴戏壹台"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页纸突然渗出暗红液体。云昭的眼镜片上,那道裂痕突然迸发金光,将血渍灼烧成青烟。他踉跄后退,撞翻了煤油灯。
黑暗中,记事簿哗啦啦自动翻动,最终停在中间某页。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生辰与卒日。墨迹深浅不一,最下面几行明显是新添的——墨汁还未干透,在纸上晕开如血泪。
"这是......"
"生死簿。"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昭回头,看见兰崖不知何时站在窗前,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在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烛火在玻璃罩中泛着诡异的青色。
“你怎么来了?”
“镇上派我来招待你,毕竟你是上面派来的”
兰崖顺手捎过记事簿,朝他晃了晃,“但是我劝你趁早放弃,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云昭收回了笑容,“从一开始你们就处处阻拦我,看来确实得好好查查了”,他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风呼啸着熄灭了灯笼里的幽火,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沙玛兰崖熟练的掏出火柴轻轻一划,点燃了桌旁的煤油灯。
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像两本摊开的账册。
“镇里的电路年久失修,加上雨季,通电怕是要等上一阵了,不知道我们云科长受不受得了这委屈”
“总不能无功而返吧,你说对吗,沙玛先生?”
说着云昭又拿起另外的账本翻阅起来。
兰崖用银匙搅动药茶,勺柄刻着细密的彝文数字。云昭的计算器亮着幽光,屏幕上"7777.77"的金额纹丝不动。
"这笔经费,"云昭的钢笔尖戳破纸张,"实际买了什么?"
"朱砂。"兰崖将茶推过去,"入药能镇静安神。"
茶面浮着的桃瓣突然沉底,组成一个"死"字。云昭的眼镜滑到鼻梁,从镜片上方看他:"你在威胁我?"
"是提醒。"兰崖的指尖在桌面轻叩,节奏与雨声重合,"查完这页就停。"
“那也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云昭端起茶抿了一口。
“茶不错”
“我提醒到这儿,听不听由你”,兰崖起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
“知道太多,你就走不了”
“早点休息吧”
兰崖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云昭总觉得他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他躺在有些硬的床板上望着坑坑洼洼的天花板细细琢磨着,不知不觉睡去。
……
云昭第三次核对扶贫药品采购单时,鼻尖沁出的汗珠晕开了墨迹。
"三七粉,单价77.77元..."
钢笔尖在数字7上戳出个小洞。这个价格精确得反常——连续几年分毫不差,连小数点后的鬼影都一模一样。
这让他不得不前往雾隐镇卫生院药房一探究竟了。
云昭推开吱呀作响的廊门时,入眼的是悬在半空的赤足——一位衣着雪白的少女正踮起脚往屋檐挂铜铃,但他注意到的却是她脚踝处的数字烙印“07”
她回头刹那,云昭的眼镜突然起雾。
雾气中,他恍惚看见:少女的影子比本体多出三条手臂。
“你…”
“她是我的女儿依诺”,声音从远处传来,云昭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位能将旗袍穿得摇曳生姿的女人向他走来。
“认识一下,我是这里的老板娘银朱,这几天您大驾光临,没能好好款待一下,我先给您陪个不是了”
老板娘的声音尖锐且响亮,又充斥着不一样的热情。
依诺给他端来了一盘桃脯。
“本栈特色,尝尝吗”,银朱抱着手看着云昭。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云昭再次看向少女的影子,却并没有看见三条手臂,思考片刻,他转身走出客栈,却看到一位衣衫褴褛,勾腰驼背,浑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腐烂味的老乞丐跪在门口。
“老杨头来了,把饭给他”,银朱对着厨房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依诺便从厨房端出一些残羹剩饭倒在老乞丐的破碗里,还给他的兜里塞了一叠钱。
老乞丐也就这么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难得的见到老板娘的眼里露出同情的神色。云昭心里对老板娘有些改观,可当自己靠近老乞丐时,老乞丐却刻意回避他的视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和慌张。
云昭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停留片刻还是离开了。
……
"处方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取药窗口伸出。云昭抬头,看见白大褂袖口下露出一截银丝编织的手绳,绳结上串着七颗乌黑的...那是算盘珠子?
"我不是患者。"云昭推了推眼镜,将审计通知书贴在玻璃上,"专项检查。"
药窗后的阴影里传来声轻笑。那人弯腰时,长发滑落肩头,发尾扫过云昭贴在玻璃上的指尖——
"啪嗒。"
药房顶灯突然爆闪。在明灭的光线里,云昭透过镜片看见:
白大褂领口深处爬满青色纹路,像账本上疯长的藤蔓数字。最粗的那道顺着锁骨蜿蜒,在颈动脉处扭结成彝文"债"字。
对方将一包朱砂推过窗口,标签写着"硫化汞镇静剂","你要查的三七..."
他忽然抓住云昭的手腕,拇指按在跳动的血管上:"早被虫蛀空了。"
云昭的钢笔突然漏墨,在审计底稿上晕开成桃形。更糟的是,他听见计算器在公文包里自动开机,"归零归零"的电子音在寂静的药房里格外刺耳。
兰崖的瞳孔骤然收缩。药柜玻璃映出的不是他们俩,而是七个穿戏服的小男孩,正踮脚够柜顶的蜜饯罐子。
"明天日落前..."兰崖猛地拉上窗帘,割碎所有影子,"离开雾隐镇。"
他转身时,云昭注意到他白大褂后襟沾着东西——半片干枯的桃叶。
……
时间到了第二天清晨。
云昭在青石板上蹭掉鞋底的泥,审计报告在牛皮纸袋里沙沙作响。他数过七级台阶,推开那扇漆成靛蓝色的木门时,晨露正从瓦檐坠落在他的半框眼镜上。
药碾子的声响先飘出来。
石轮在槽里一圈圈碾过药材,节奏精准得像钟表齿轮。云昭站在天井的光影交界处,看见白大褂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缠着银丝绳的手腕——那绳子昨天还是七颗算珠,今天只剩六颗了。
"你的三七粉。"
兰崖头也不抬,药碾子继续转着第七圈。晨光斜切过他侧脸,那些青色咒纹比昨日淡了些,像是被什么压制着。
"陈皮霉变了。"兰崖突然说,碾槽里的药材根本不是三七,而是发黑的橘皮,"账本上的也是。"
云昭的钢笔尖在审计单上戳出个墨点。他昨天确实在扶贫物资清单上标注了"陈皮异常损耗"。
药碾子停了。
兰崖终于抬头,瞳孔在雾气里泛着不正常的灰。他指尖沾着药粉,在石台上画了道符——云昭的眼镜突然发烫,镜片里的裂痕将那道符折射成熟悉的数字:49.00。
“看来一时半会你也不打算走了”
"今晚七点。"兰崖甩掉指尖的药渣,"带着你藏的桃叶来。"
"什么桃叶?"
"你口袋里那片。"兰崖的白大褂擦过他肩膀,"沾着戏台下的土。"
云昭的手按在西装口袋上。那里确实有片干枯的桃叶,是今晨在客栈窗台上发现的,叶脉里嵌着细小的金屑,像某种蛊虫的卵。
药房突然传来算盘珠碰撞声。兰崖背影一僵,云昭趁机将审计报告塞进他药篓:"昨天的朱砂采购单,少了供货商签章。"
兰崖转身时,云昭已经退到第七级台阶上。晨雾在他们之间流淌,把彼此的面容都模糊成账本上晕染的墨迹。
"对了。"云昭扶了扶眼镜,"你少的那颗算珠..."
他举起钢笔,笔帽上缠着一段银绳,末端缀着颗乌黑珠子:"掉在我的审计凭证里了。"
珠子表面有道裂痕,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蜷缩着极细的桃树根须,正随着兰崖的呼吸频率微微颤动。
他并没有停留太久,据已知的信息,他还得动身前往拜访那位 “账簿主人”。
……
云昭推开客栈的雕花木门时,银朱正在柜台后穿一串山核桃。她的银镯子磕在算盘上,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声响。
"审计官住得还惯么?"她推过一碟蜜渍桃脯,指甲上的凤仙花汁像干涸的血,"我们雾隐镇的桃子...可是能通灵的。"
桃肉在青瓷碟里渗出淡红色汁液。云昭的钢笔突然自己滚到碟边,笔帽上的银算珠开始发烫。
"银老板的账本,"他摘下眼镜擦拭,"似乎比其他的更有趣。"
柜台玻璃下压着的,赫然是二十年前的戏班收支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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