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丘大郎越走越远,玉霓心下发急,绕开史二娘欲走,史二娘偏鬼打墙似的与她绕圈。
史二娘做惯力气活的,她怎敌得过?当即两相撕扯起来。
玉霓不知伤着哪处,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忽听得喊:“姐姐!”
玉霓顾不上细说,对孟季澧道:“快去追丘大郎,将那娘子抢回来。”
打量丘大郎块头大,怕他争不过,她将史二娘丢开,“前回的事还没与你们算账,你们若敢再抢,我立时去报官。”
史二娘口中骂了一句,便叫丘大郎放人。
丘大郎却不肯,先是张嘴欲咬,待孟季澧抢过人,又扑上去踢打揪扯。
史二娘好言好语地劝哄,“罢了罢了,阿娘再给你找个好的。”
这一会儿工夫,天黑透了。
玉霓搬开榻上的几案,好叫孟季澧将人放下。
孟季澧直起身,目光落到她脸上,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恶妇竟伤姐姐至此!”
玉霓方才不觉,这一张嘴,疼得嘶嘶直吸气,取来铜镜一照,额角、一侧嘴角各被指甲划了道长痕,伤口有些深,不知好了可会留疤。
孟季澧脸色铁青,转头就往门外跑。
玉霓叫住他,“你去哪?”
孟季澧捏紧拳头,不说话。
玉霓猜他想去丘家找史二娘母子算账,劝道:“不许去,你一个年轻郎君,又在京中任职,与个妇人厮打,传出去好么?”
孟季澧脚下不动,“可那史氏着实可恨!”
“好了,我也打她了,”玉霓担心他偷着去,寻了个活计拖住他,“快将药煎了。”
适才那娘子醒了片刻,说她身上布囊里有药,劳她代为煎一煎。
孟季澧看她一眼,“姐姐的伤总要抓些药。”
“家中都有,”玉霓顿了顿,见他襕衫下摆撕了条长口子,腰带以下几乎全破开了,“我给你补一补?”
孟季澧低头一看,“姐姐歇着吧,回头我自己补。”说着,拿了药包出门去,瞧着仍没消气。
玉霓无奈地笑笑,这小郎君手倒巧,连缝补都会,像她阿兄,哪怕前襟坏个大窟窿,也只当没瞧见。
那娘子吃过药,次日便清醒了。
原来是个各处行走的游医,名唤封元儿,才到西京不久,前日因错过宵禁,露宿一晚,着了凉。她自小随师父在山中学医,近两年才出师下山。
大齐朝女子行医常被视作离经叛道,甚少请女医医治,她却自称专治疑难杂症,不难不治。玉霓原没往心里去,直到她取出伤药涂抹面上的伤口,封元儿不过一闻,便一口气说出用了哪几味药材。
玉霓心念一动,何不请她到公主府一试?可冒然登门,薛家恐怕不肯叫女医看诊。
次日,玉霓见过杨夫人,从花厅出来,路过园子,不过离开数日,已生恍如隔世之感。
绕过影壁,前头引路的婢女忽地停住,躬身道:“郎君。”
玉霓隔着帽纱,瞥见照壁前那道熟悉的背影,玄铁甲,腰悬横刀,分明是上直的装束。
她低头看着鞋尖,原想不声不响地绕过他,跟前忽闯入一双黑靴。
韩渐将那婢女打发走,问:“你来作甚?”
“久未见夫人,甚是想念。”
这些年她从不敢与他提起薛映慈,便是和离了,也觉张不开嘴,她虽是一番好意,有心助他二人尽释前嫌,他却未必领她的情。
韩渐迟迟没开口,亦不让行。
玉霓敛衽行过礼,欲自他身旁绕行,冷不防被他一把撩开了帽纱。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以手掩面。
韩渐擒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他身边一带,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皱眉道:“怎弄得这副模样?”
玉霓垂眸避开他的凝视,因不想挨着他,有些局促,“野猫挠的。”
适才对杨夫人亦是这番说辞。
韩渐粗糙的指腹掐着她下颌,不容她闪避,“温为之不在西京,我须替他看着你。”
玉霓掰开他的手指,仍是那句话,只这回顶着他的凝视,声气不免弱了几分,末了僵硬地勾起唇角,客气道:“多谢韩将军好意,我一切都好,不劳将军挂心。”
韩渐嘲弄地冷哼:“你最好别笑,这副尊容,笑起来更丑。”
玉霓眼眶蓦地一热,丑又如何,与他何干?她挣开他的手,举步便走。
韩渐叫住她:“站住。”
玉霓回过身,隔着白纱与他对望。
“谁教的你,话没说完就走?”
玉霓动了动唇,欲要顶两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没言声。
“当真是野猫挠的?”
玉霓忍着气,点头。
韩渐看她半晌,“再说一遍,如何伤的?”
玉霓心口突地一跳,垂首低眉,仍只道:“的、的确是野猫挠的。”
韩渐冷冷一哼,转身欲走,又偏过头,抛下一句,“往后别再来了。”
玉霓一怔,眼泪立时就在眼眶里打转,她拜访杨夫人,没想过见他。
“此时刚过未初,将军当在衙署,日后再来,定会问明将军可在,绝不扰了将军清静。”
韩渐瞪着她的背影,长指按住刀柄,骨节因用力隐隐泛白,对不知几时跟来的鱼荃道:“何人伤她?”
“娘子说了,是野……”鱼荃瞥见他的眼神,面皮一紧,忙道,“小的这就去查!”
杨夫人行事极有章程,隔日便派人接走了封元儿。
玉霓送她回来,路过丘家,见史二娘引着个郎中往家走。暮时下河洗笔,才听说丘大郎挨了打,打得还不轻,牙都给敲掉两颗,因套了麻袋,没看清何人下的手。
附近娘子们都觉大快人心。
“怎没打死?”
“龌龊东西,专会对小娘子动手动脚,不知真傻还是假傻,两个老东西也不管!”
到晚孟季澧下直,玉霓提起此事,孟季澧反应平淡,按说他厌恶史二娘母子,便是不落井下石,奚落两句,也要忍不住高兴。
玉霓看着他,心一沉,“是你?”
孟季澧夹菜的那只手一抖,素炸圆子啪嗒滚回盘里。
玉霓早便留意到他今日用箸不怎利索,拖过他的右手,在腕处一按,果见他龇牙咧嘴。
“真是你?”
孟季澧不吭声。
玉霓往门外看了眼,小声道:“万一叫人发现,如何是好?”
孟季澧道:“没人见着。”
玉霓怪他任性胡来,“你这手用来执笔的,伤了还怎用?”
“左手也使得。”
玉霓一噎,看着他不语。
堂屋一时静寂,连荼荼也察觉异样,停在榻旁,仰起脑袋看她。
孟季澧同样看着她,不安道:“姐姐生我的气了?”
玉霓抱起荼荼,没理他。
孟季澧起身下榻,手足无措地立着,“姐姐莫气,我已知错。”
玉霓坐着,视线恰好落在他袍衫下摆,他说自己缝那道口子,也的确缝了,但针脚七歪八扭,如交错的虫足。
他便穿了这身衣裳去上直?也不怕叫人家笑话。
玉霓心一软,气消了大半,“回头换下,我给你拆开重新补补。”
孟季澧两手攥着衣侧,“姐姐原谅我了?”
玉霓正色道:“往后不许再胡来。”
孟季澧一径点头,饭也没吃,回家更衣去了。
玉霓跪坐在榻上,就着灯火,剪开线头,仔细拆去旧线。
孟季澧缝补只是将撕成两片的布拼合,以线连结,谈不上针法。她手艺尚可,不消半刻钟便缝好了。
她将线头咬断,扭过脸,孟季澧就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
“碗都洗好了?”
“嗯。”
孟季澧跨进门,漆黑的瞳仁映着两簇灯焰,明明含着笑,却又带了点雾气。
玉霓将缝补好的袍衫抖开,还给他:“你手脚倒快。”
孟季澧指腹滑过细密的针脚,忽道:“姐姐,今日我遇上韩将军了。”
大齐朝官员行避让之礼,道途相遇,官阶在下者须得让行,西京尤是如此。
薄暮时分,金吾卫一行人纵马出了安上门,为首赫然是左金吾中郎将韩渐。
集贤院几个书手纷纷避至一旁,韩渐留意到内中一个年轻书手袍摆上缝补的针脚异常粗疏,形似僵死的虫足。他收回目光,一夹马腹,自他们跟前行过。西京职官何其之多,未流小官俸禄微薄,若又无娘子缝补拾掇,难免显出窘相。
孟季澧久久凝视他的背影,俊秀白皙的面上容色舒展,上回遇见他还是在内苑,身后跟着他娘子。
玉霓怔了怔,没接话,委实不知说甚。
孟季澧似也不等她说甚,继续道:“姐姐与韩将军和离,可是因青泠县主?”
玉霓问:“他与青泠县主同行?”
孟季澧点头。
韩渐多忙不消细说,几次腾出工夫陪慕容弥茵,怕是当真要娶她了。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与旁人无关,是我要和离。”
孟季澧道:“韩将军肯成全姐姐,算得通情达理。”
玉霓笑笑,“他亦有心和离。”
“姐姐并非外人,我便直言了,望姐姐勿怪,”孟季澧在榻上坐了,略一迟疑,与她道:“姐姐怕是不知,有那心思不正、爱磋磨人的,使尽腌臜手段,偏就不肯和离,高门尤甚,我尝听闻有娘子侥幸离了深宅,一时心软,又叫那恶人骗回,延挨度日,丧了性命,姐姐此番得以顺利脱身,当属幸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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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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