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禾以为让她一个人在车里待着会不自在,所以一路上的脚步加快回教室拿了书包。
但是当他赶回来的时候,她和司机叔叔聊得正欢。
她嘴甜又爱讲话,跟谁都能自来熟地聊起来,哪怕是年龄大她许多,她也丝毫没有代沟似的,逮着什么都能聊,就连跟老师都能噼里啪啦讲一堆的话。
经常有年轻点的实习老师架不住她嘴甜又爱说话,几句话都被逗得合不拢嘴,直到班主任进来看到这幅场景,黑着脸敲了敲桌子。
她的活泼闹腾在同龄人中人缘很好,一个走廊跑过去几乎都是认识她的人跟她打招呼。
但也凭着这股活泼劲儿,从升入小学起,她就是让各科老师都头疼的“混世小魔王”,频频被老师拎进办公室教育。
梁嘉禾见过她的次数很多,除了课间疯跑的走廊,还有就是老师的办公室。
每次他去老师的办公室,她几乎都在。
可她不像其他孩子,要么胆小一点的,进办公室就垂头丧气不敢说话,要么就是格外顽劣的,说什么都不听,眼睛长在头顶上,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她乖乖地站在老师面前,一双眼睛稚气,很认真地听着老师的话,时不时地提出几句自己的疑惑,很诚恳地请教自己哪里错了,让人骂也不是。
他回来的时候,司机正笑得合不拢嘴,连他过来了都没有注意。
直到他拉开车门,司机才收敛了一下表情。
梁嘉禾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在副驾驶,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和她一起坐在后排。
她幼时情绪来去很快,浑身写满了没心没肺,哪里还有涂药时那副凄惨的样子,疼过久就忘。
见到他回来,她已经只顾得上惦记着糖了,暂时停下和司机的聊天,转头就看向他。
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睫毛眨动几下,眼睛又大又亮。
梁嘉禾不由微微弯了点笑,把书包拉开,拿出那罐原本就是要给她的橘子糖。
她在看到糖果罐时,眼睛一下就亮了,一下子就凑近过来,盯着他手心里的糖罐子。
要不是腿上还有伤口,恐怕整个人都已经挪了过来。
眼睛亮得像星星,睫毛眨啊眨,蝴蝶般。
然后,她抬起头,谨慎地问道:“这个真的可以给我吃吗?”
梁嘉禾把糖罐子打开,“当然,说好了给你的,当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早就已经蓄势待发的兔子在得到了他的许可后,已经伸手火速剥开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嚼嚼嚼。
咽下。
实在是太好吃了,一口就吃掉了。
再抬起头,看他的这一眼。
梁嘉禾居然轻而易举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把整个糖罐子都放到她的手上,“都是给你的。”
结果他又猜错了。
她的表情变为傻掉。
她原本只是想问问可不可以再吃一颗,因为她知道这个糖很贵,是进口的,一颗都很昂贵。
就连筒子楼的玩伴中最有钱的许栋都舍不得买,只有生日的时候才能央求爸爸妈妈给他买。
可是这个糖真的很好吃很好吃。
想到自己之前给过他不少不算好的脸色和威胁,她正打算诚恳认个错再央求他,可是没有想到,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而、而且。
不是再给她一颗,而是一整罐。
她蓦然睁大眼睛,表情都说不上是受宠若惊了,可以说是惊恐。
那罐子糖在她的手心里沉甸甸的,有点拿不住。
梁嘉禾也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特意买的橘子味,因为她每次吃得最多的都是橘子味,他觉得这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应该没有哪里做错才是。
她幼时的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没心没肺,喜怒哀乐来去很快,尚且年幼的年纪,一罐糖就是天大的好了。
上一秒还在惊恐,下一秒已经感动得不得了。
她抽了抽鼻子,还带有一丝忏悔:“梁嘉禾,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她正要发布自己的友谊宣言,发誓以后会好好对他,拿他当最好的朋友,学校里由她罩着。
然后就听见,梁嘉禾问道:“你平时,还会说我坏话吗?”
“……”
她下意识闭紧嘴巴,打算装哑巴蒙混过去。
但梁嘉禾显然不太好糊弄。
车后座并排的空间,车窗外是风景在有序倒带,有风从微微敞开缝隙的车窗吹进来。
风里面是九月微弱的热度。
他就这么侧脸看着她,温和好看的五官,平静的眼,语气也没有什么质问的意思,她却心虚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刚刚凑近去拿他手里的糖,向他更近的靠了一点,连他身上干净清单的气味都明显。
她终于捱不过这无声的心虚,闭上眼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老是说你这里好那里好,说我这里不如你那里不如你,我气不过,就说你哪有那么好。我发誓,我真的只说过这一句,绝对没有再说其他的了!”
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完,她自己缓了口气。
等了几秒,也没有听到梁嘉禾的反应。她心底没底,这是真的生气了吗。
然后,很轻地一声,听到他的低笑。
她小幅度抬起半个眼皮,却看到他的视线已经落在车窗外。
傍晚的夕阳像燃烧的火种,沿路的梧桐树影如同掉落的灰烬,缓缓划过他的侧脸。
下一秒,他声音轻轻的,“我的确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好。”
而后再次转过头来看向她,眉眼是她熟悉的温和成熟,微微地笑:“这不算是说坏话。”
他笑起来很漂亮,微微垂落的睫毛下,像干净落下的雪花。
九月的风从他身侧窗外吹进来,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夕阳在他的侧脸上明明暗暗地燃烧。
她却忽然感到歉疚。
于是她握紧手里的糖果罐,握得像发誓一样紧,说得诚挚无比:“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说你的坏话,而且也不准别人再说你的坏话!……虽然,好像没有人说。但是你放心吧,以后我会罩着你的。我可是他们的老大,他们都听我的。”
说到最后,小孩子时那点容易得意忘形的毛病又出来了,嘴角一咧,胸脯挺得直直的:“我保护你。”
梁嘉禾很轻地笑起来,倒带的光影在他的侧脸划过生动的橘红。
他笑起来竟然显得多了几分暖色。
他声音很轻地说:“好啊。”
——那一瞬间,应该称之为什么呢。
“渺渺。”
“渺、渺。”
赵惠敏忍无可忍,直接凑到她耳边,提高音量:“江渺!”
她被蓦然吓得一个激灵,从神游中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良久。
赵惠敏探头看着她:“你在发什么呆呢?找到没有啊。”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绘本,慌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在找呢在找呢。”
“怎么盯着这一页发呆这么久啊。”赵惠敏看向绘本,认出上面的人物插画,“白雪公主?”
然后问她:“你说的那个妖精就是长这样吗?”
回到筒子楼后,她就去了赵惠敏家。
她平时都是去许栋家刚开的小饭馆吃饭,但是因为今天受了伤,赵惠敏就让她去她家里一起吃,正好赵惠敏兴趣班上完回来,她也到家了。
赵惠敏妈妈在做饭,她们就在赵惠敏的房间玩一会儿,翻着赵惠敏爸妈给她买的绘本。
每次小伙伴们买了新的漫画书和绘本,她都会翻着里面的插图,找到一个很像对面马路那排梧桐树里的妖精。
那里是她的秘密基地。
很多个和大人无声赌气的午后,她都会一个人穿过马路,去到隔着一条街的那排梧桐树下。
她也是在这里认识了藏在梧桐树里的漂亮妖精,可是她把这件事说给小伙伴们听,他们都没有一个人相信。
“我爸爸妈妈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仙鬼怪的,只有人类,马路对面那边住的也是人。”小伙伴们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回家跟父母说了以后,却被这样告知。
还有小伙伴说:“我爸爸妈妈让我不要跟你玩了,说你是爸妈都不要的野孩子,所以才总是脑子里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一些讨人厌的男生还会嘻嘻大笑,每次见到她都会朝她大喊着:“渺渺,今天又要去马路对面找妖精玩吗?”
年幼时迟钝着不懂钝痛,过滤掉难过的部分,只留下了愤怒的情感。
于是结果当然是她追着几个男生跑,势必要把他们抓到揍一顿,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都是因此而来,跑起来难免会有磕磕碰碰。
筒子楼里一块儿玩的朋友里,也就只有赵惠敏愿意听上几句,虽然也不太相信,但是起码会听她讲完。
她翻着漫画书和绘本上的插图,想找出符合妖精的样子,赵惠敏也愿意把书给她看。
如果能找到的话,应该会更有说服力吧。
但是她翻来覆去把几本绘本都翻完了,也没有找到符合妖精的插图。
倒是现在盯着发呆的这一页——
盯着看了几秒,赵惠敏转头看她的眼神无语:“渺渺,你在开玩笑吧,妖精怎么会长成这样呢,这是白雪公主啊。”
白、白雪公主?
赵惠敏见她不信,指着上面的描述念着:“‘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的白,嘴唇像苹果一样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的黑。’——这就是白雪公主。”
她盯着绘本上的图很仔细地看,啊,是白雪公主吗。
她苦思冥想,可她觉得如果妖精有长相的话,肯定是长这样的。
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苹果一样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黑。
她盯着绘本上的这句描述,脑海的下一秒,是放学回家的车里,梁嘉禾很轻地笑起来,倒带的光影在他的侧脸划过生动的橘红。
车窗外的风轻轻吹过,梧桐树叶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如火种,他就这么侧脸看着她,他笑起来很轻,睫毛乌黑安静地垂落。
啊啊啊,不行,妖精绝对不可能长成这样。
她猛地合上绘本,没错,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她正要胡诌。
“惠惠、渺渺——”
“出来吃饭啦。”
赵惠敏的妈妈推开房间的门,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出来吃饭吧,我今天做了可乐鸡翅。”
一听到可乐鸡翅,两个人同时双眼放光。
这一年的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没有什么比好吃的更让她心动了,妖精和梁嘉禾立即都被她抛到脑后,拖着受伤的腿就从床上跳下来去穿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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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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