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深签完收购合同的最后一页，钢笔尖在"王成海"三个字上洇出个墨点。助理适时递上湿毛巾，这是他的习惯，签完名字总要擦手，仿佛那些肮脏交易会从纸面爬上来似的。
忽然问："青石镇拆迁进度？"
"37户只剩李强家。"助理欲言又止，"还有...您让留意的李子一，今天下午去了纺织厂仓库。"
傅景深抬腕看表——距离下一个会议餐还有两小时。他想起三天前在仓库见到的石像，胸口嵌着的玻璃珠蒙着灰。
"去看看。"他扣上西装纽扣，袖口露出那枚林家送的铂金袖扣。
——
黄昏的仓库比上次来时更暗。傅景深在门口停下脚步，听见里面传来低语声——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人声，轻得像在哄孩子睡觉。
"......今天又被烫了一下......"李子一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对着石像举起手臂，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烟疤，"......没躲成......但没哭......"
傅景深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看见李子一蜷缩在两尊石像前，正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代表"傅景深"的那尊。青年比照片上更瘦，卫衣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月牙形的旧疤——那是王总皮带扣留下的。
"......哦，你说过最讨厌烟味......"李子一对着石像笑了笑，指尖轻轻碰触手臂上新鲜的烟疤，"......我也好讨厌呀......"
傅景深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响。
李子一猛地回头，瞳孔在昏暗中骤缩。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后背撞上石像，玻璃珠从"傅景深"石像胸口滚落，叮叮当当滚到傅景深皮鞋前。
"好久不见。"傅景深弯腰捡起玻璃珠，语气轻松得像在谈天气，"听说你想去京都找过我？"
李子一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子，布料下的手臂在发抖："没...没有......走错地方了。"
傅景深轻笑一声，随手将玻璃珠抛起又接住。这个动作让李子一浑身紧绷——六岁那年，少年傅景深也是这样玩着玻璃珠说"送你了"。
"王成海进去了。"傅景深突然说，"贪污，判七年。"
李子一脸上闪过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想哭。他低头看自己布满烟疤的手背，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慌忙把双手藏到身后："......谢谢。"
"顺手的事。"傅景深用鞋尖拨了拨地上的碎酒瓶，"这地方下周要拆了。"
暮色从破窗灌进来，把两人之间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李子一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跛着脚走向傅景深——那是二十岁逃跑时留下的残疾。
"给你。"他摊开掌心，是那颗褪色的玻璃珠，"......物归原主。"
傅景深没接。他看着眼前这个连站直都费劲的人，忽然想起助理调查报告里的用词——"高频词接触暴力客户"。
"留着吧。"傅景深转身要走时，突然从西装内袋取出铂金名片盒。金属开合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脆。
"有事可以联系我。"他将名片放在积灰的蓝格子桌布上，压了颗薄荷糖
李子一盯着烫金名片上的联系方式，突然笑了："傅总监现在喜欢这个牌子？"手指轻抚过凸印的号码，"以前你说...这种镀金名片最俗气。"
傅景深挑眉——这是重逢后对方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他看见李子一用指甲在名片边缘刻了道痕，像在确认真实性。
"商业应酬需要。"他松了松领带，"糖是朗姆酒味的，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咔"的脆响。李子一把薄荷糖咬碎了，连同那句未尽的"你以前最喜欢"一起嚼碎咽下。
"会……会打电话的。"青年随后将名片塞进袜子——会所男孩藏小费的地方
傅景深看着对方跛脚走向石像的背影，突然想起调查报告里那句"接客时习惯把现金折。成纸船"。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皮鞋碾过碎玻璃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李子一站在原地，看着夕阳把傅景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那尊代表自己的石像脚下。玻璃珠在掌心发烫，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
他本来想告诉石像："刚烫的疤其实有点疼"，但想到你可能会摸我的头说"笨蛋"，就觉得好像没那么疼了。
夜风灌进仓库，吹散了最后一点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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