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硫酸气味顽固地霸占着鼻腔,混合着玻璃碎片折射的冰冷灯光,将实验室的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
老师一边指挥惊魂未定的学生疏散到安全区域,一边快速调配中和剂处理地面那片危险的狼藉。
碎裂的棕色玻璃瓶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无声控诉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
苏玫僵硬地蹲在狼藉边缘,指尖捏着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塑胶手套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阮茶的目光,像无形的探针,固执地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让她如芒在背。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将碎片小心地捡拾进专用的危险废弃物桶,每一次弯腰都牵扯着胃部因紧张和空腹而加剧的隐痛。
“苏玫,阮茶,”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僵持,“你们两个是直接当事人,事故报告需要详细记录。其他人先离开,你们留下,协助清理干净现场,确保无安全隐患。”
空气似乎又沉了一分。
苏玫猛地抬头,撞上阮茶同样看过来的视线。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但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阮茶没有异议,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重新戴上手套,走向自己实验台那片被飞溅液体污染的区域,开始沉默地擦拭。
苏玫咬了咬下唇内侧尚未愈合的伤口,尝到一丝熟悉的铁锈味。
她讨厌这种被迫的共处,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场暴露本能的混乱之后。
她低下头,动作更加粗暴地清理着自己脚下的玻璃渣,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发泄的烦躁都倾注其中。
时间在消毒水和中和剂刺鼻的气味中缓慢流淌。
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清理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玻璃碰撞的脆响、抹布擦拭水磨石地面的摩擦声、还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苏玫刻意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区域,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斜对面那个清瘦的身影。
阮茶的动作依旧沉稳,有条不紊。她正用湿润的抹布仔细擦拭桌面残留的化学试剂痕迹,微微俯身时,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
实验室顶灯冷白的光线打在她专注的眉眼上,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在强光下显得近乎透明。
就在这时,阮茶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了苏玫刚刚因为用力擦拭地面而微微卷起的白大褂袖口下。
苏玫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自己也愣住了。
右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不知何时溅上了一小滴深色的液体——是刚才浓硫酸泼洒时,溅起的微小液滴。
此刻,那点深色正迅速在皮肤上晕开一小片不规则的红痕,边缘微微发白,中心已经开始灼烧般的刺痛。
大概是当时太过混乱和紧张,她竟完全没察觉到。
苏玫下意识地就想用带着塑胶手套的手去蹭掉。
“别动!”
一声低喝,带着罕见的急促,自身侧响起。
苏玫动作一僵。
阮茶已经几步跨了过来,动作快得让苏玫来不及反应。
她一把抓住了苏玫那只想要触碰伤处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的指尖冰凉,透过薄薄的塑胶手套传来清晰的触感。
“是硫酸残留。”阮茶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冷静。
她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近距离地锁住苏玫,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专注。
“立刻冲洗。”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完全是命令式的。
不等苏玫回应,她已经拽着苏玫的手腕,径直走向实验室角落的紧急冲洗装置。
冰凉的、强劲的水流瞬间冲刷在灼痛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又被水流冲淡。
阮茶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将受伤部位精准地置于水流之下,另一只手迅速调节着水压,确保冲洗彻底。
她的动作果断而专业,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了苏玫陡然加快的心跳。
她僵立着,任由阮茶操控着自己的手腕。
两人靠得极近,苏玫甚至能闻到阮茶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了消毒水味的微苦植物气息。
她垂着眼,能看到阮茶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能看到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这感觉……比被硫酸灼伤更让她无措。
刚才扑过去救人是混乱中的本能,此刻被对方抓住手腕、强行施救,却是在清醒的、冰冷的现实里。
她本该甩开,本该用刻薄的话刺回去,质问对方凭什么碰她。
可手腕上传来的、阮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冰凉的指尖,以及水流冲刷下那真实的、逐渐缓解的灼痛感,让她所有尖锐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只能沉默地、僵硬地站着,像个提线木偶。
时间在水流声中被拉得漫长。
终于,阮茶关掉了水阀。
她依旧握着苏玫的手腕,仔细检查那片皮肤。
红痕依旧明显,边缘有些发皱,但灼烧的迹象明显减轻了。
她这才松开手,转身走向实验台,从自己的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急救盒。
苏玫看着自己的手腕,水流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被阮茶握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道。
阮茶拿着急救盒走回来,从里面取出一小支药膏和一小块无菌纱布。
她拧开药膏,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散开。
她用手指沾取了一点乳白色的药膏,动作自然地就要去涂抹苏玫手腕上的伤处。
苏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警惕地瞪着她。
阮茶的动作停在半空。
她抬眸,对上苏玫充满戒备和抗拒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受伤,只有一种洞悉的平静。
她没有强求,只是将药膏和纱布轻轻放在旁边干净的实验台上。
“应急处理只能这样。”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听不出情绪,“这个药膏可以缓解灼痛,防止感染。最好去校医室再处理一下。”
说完,她不再看苏玫,转身继续去清理自己那边的狼藉,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苏玫盯着实验台上那支小小的药膏和洁白的纱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片刺目的红痕。
空气里还残留着药膏的淡淡清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气息。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年级组长陪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目光锐利地扫过已经清理得差不多的现场,最后落在苏玫和阮茶身上。
“张教授,这两位就是苏玫和阮茶同学。”年级组长介绍道。
被称为张教授的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带着评估的意味。
“事故报告我看过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过程很惊险,处理还算及时。不过,”他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你们两位,就是这次报名参加文理综合竞赛的苏玫和阮茶?”
苏玫和阮茶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同时点了点头。
“很好。”
张教授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这次校内选拔赛的形式,刚刚做了临时调整。鉴于竞赛考察的是综合能力与协作精神,尤其是面对突发状况的应变和处理能力,”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面残留的淡淡水渍和苏玫手腕上未干的药膏痕迹,“你们两位,将自动组成一队,共同代表学校参加后续的市级选拔赛。”
什么?!
苏玫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组队?和阮茶?!这个刚刚被她用硫酸瓶砸了地面、又被她本能推开、此刻手腕上还残留着对方药膏气味的人?
她猛地看向阮茶。
阮茶显然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意外,那双平静的深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她微微蹙起眉,看向张教授,似乎想确认什么。
“这是评委组的综合考量。”张教授仿佛看穿了她们的疑虑,语气不容置疑,“竞赛需要互补与协作。理科的精准与文科的缜密,加上你们刚才……展现出的某种‘默契’,”他用了这个词,带着点意味深长,“或许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具体规则和任务,后续会发给你们。”
说完,他不再多言,和年级组长低声交谈着离开了实验室。
门被关上,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实验室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那支被孤零零放在实验台上的药膏,以及张教授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布在空气中回荡。
苏玫站在原地,只觉得胃部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被迫组队?和阮茶?这简直比被浓硫酸泼到还要荒谬和难以接受!
她下意识地看向阮茶,想从对方脸上找到同样的抗拒和荒谬感。
阮茶也正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初的错愕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苏玫因胃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扫过她捂着小腹的手,最后,落在了她手腕上那片鲜艳的红痕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支被苏玫拒绝的药膏,轻轻放回了自己的急救盒里。
然后,她拿起书包,没有再看苏玫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只是在拉开门,即将离开的瞬间,她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却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苏玫,”她叫她的名字,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手腕红了。记得去校医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实验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苏玫一个人,和她手腕上那片灼热的红痕,以及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阮茶身上那股微苦的植物清香,和她最后那句听不出是关心还是提醒的话语。
这感觉,比刚才水流冲刷下的刺痛,更让她心烦意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