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暂时隔绝。
苏玫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梯，胃部的绞痛和手腕上那片灼热的红痕像两把烧红的钳子，死死夹着她的神经。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荒谬感。
组队？和阮茶？那张教授是瞎了还是疯了？！
她一路冲到教学楼外的偏僻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额角的冷汗黏住碎发，狼狈不堪。
她低头看着手腕，那片红痕在冷风中显得更加刺目，隐隐的灼痛感顽固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阮茶冰凉的指尖、不容抗拒的力道、水流冲刷下的刺痛、还有那支被孤零零放下的药膏……以及最后那句平淡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的提醒。
“该死！”苏玫低声咒骂，一拳狠狠砸在粗糙的墙面上，指关节传来的钝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那两千五百块……不，现在可能是五千块了……弟弟那双该死的鞋，母亲的咆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
她需要钱，需要赢下那个该死的竞赛，需要摆脱和阮茶组队的噩梦！
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胃部的持续痉挛，苏玫强迫自己站直。
她胡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将卷起的白大褂袖口拉下，遮住那片碍眼的红痕，深吸一口气，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竞赛任务书应该已经放在那里了。
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和空调的凉风。
午后人不多，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苏玫径直走向位于角落的“竞赛资料领取处”，脚步有些虚浮。
就在她即将走到台前时，一个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
阮茶。
她正安静地站在资料领取台前，微微低着头，翻阅着手里刚刚拿到的一叠文件。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少了实验室里的冷硬，却多了一份专注的疏离。
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事故和被迫组队的荒谬宣言，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苏玫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烦躁瞬间冲上头顶。
阴魂不散！她怎么在这里？也是来拿任务书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阮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苏玫充满敌意的视线。
她的视线在苏玫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汗迹，但并未多做停留，随即又落回手中的文件上。
苏玫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过去，刻意拉开和阮茶的距离，对着管理员生硬地说：“高二理科，苏玫，领竞赛任务书。”
管理员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苏玫一把抓过，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苏玫。”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图书馆的寂静。
苏玫身体一僵，握着文件袋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没有回头，但脚步停了下来。
阮茶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你弟弟那双AJ，Air Jordan 1 Retro High OG ‘Lost & Found’，市场溢价很高，原价1599，现在至少三千八起。”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进苏玫的心脏。
她猛地转身，瞳孔因震惊和愤怒而急剧收缩！她怎么会知道？！她听到了多少电话内容？！她调查自己？！
苏玫的嘴唇哆嗦着，想质问，想怒骂，但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胃部的绞痛瞬间加剧，让她眼前发黑。
阮茶似乎并不在意苏玫的反应，她合上自己手中的文件，转过身，正面看向苏玫。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嘲弄或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图书馆安静的空间让她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两千五，不够。”她的目光扫过苏玫紧握文件袋的手，仿佛能看穿那牛皮纸袋下苏玫的窘迫和挣扎。“就算加上你省下来的生活费，也差得远。你母亲不会轻易放过你。”
苏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比实验室的硫酸更让她感到冰冷刺骨。
被看穿了，被彻底地、**裸地看穿了！她所有的狼狈、挣扎和不堪，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屈辱感像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闭嘴！”苏玫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濒临崩溃的凶狠，“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阮茶对她的愤怒置若罔闻，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继续说道：“竞赛一等奖，奖金一万二。”
苏玫的呼吸猛地一滞。一万二？她之前只关注了校内奖学金，根本没细看市级竞赛的奖金设置！
这个数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她眼前的黑暗和绝望。
阮茶捕捉到了苏玫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动摇，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冷静：“我们组队，是评委的决定。拒绝，意味着我们都失去资格。”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苏玫的眼睛，仿佛要确认自己的话是否真正抵达：“合作，是唯一的路。赢下市赛，奖金平分。”她清晰地吐出最关键的条件，“每人六千。足够你解决眼前的麻烦，还有富余。”
平分？六千？苏玫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个数字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几乎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愤怒和屈辱。
六千块！不仅能堵住母亲的嘴，买下那双该死的鞋，她甚至……甚至能稍微喘口气。
但和阮茶合作？这个刚刚将她所有不堪摊开在阳光下的人？
苏玫的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像有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
一边是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诱惑，一边是深入骨髓的抗拒和自尊。
阮茶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她似乎笃定苏玫会做出选择。
图书馆的安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空调低鸣的声音。
良久，苏玫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条件呢？”她不相信阮茶会如此好心，仅仅是为了那六千块。她一定另有所图！
阮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达成协议的冷淡：“很简单。竞赛任务需要文理协作，但核心数据模型和实验验证部分，必须由我主导。你的理科思维，配合我的方案。”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们目标一致——赢。过程，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苏玫咀嚼着这四个字。
钱，是她现在唯一所需。
而阮茶……她要的是主导权？还是竞赛本身的荣誉？或者别的什么？
“还有，”阮茶的目光掠过苏玫紧握文件袋的手，仿佛透过牛皮纸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任务书里的实地调研点，城南那座废弃的旧砖窑厂，我需要你配合去一趟。”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玫皱了皱眉，那个地点听起来就偏僻荒凉。但此刻，她已无暇深究。胃部的绞痛和奖金的诱惑像两把钳子，将她牢牢钉在现实的十字架上。
“……成交。”
苏玫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冰冷。
她甚至不想再看阮茶一眼，只想尽快离开。
“任务书，怎么分工？”
“给我。”阮茶伸出手，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是合作已久的搭档。
苏玫强忍着将文件袋摔在她脸上的冲动，僵硬地将袋子递了过去。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阮茶微凉的指尖，苏玫像被电到般猛地缩回手。
阮茶似乎毫无所觉，接过文件袋，动作利落地从中抽出一份装订好的任务书副本，递还给苏玫。
“核心目标：设计一套针对本市重点保护文物——明代古城墙东段风化侵蚀的监测与初步加固方案。要求融合环境数据监测（理）、历史材料分析（文）和可持续性评估（综合）。初稿框架，三天后图书馆，晚自习结束。”她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具体分工，我会发邮件给你。”
说完，她将装着正本的文件袋夹在腋下，不再看苏玫，转身就朝着图书馆深处走去，背影清瘦而决绝。
苏玫捏着那薄薄的几页任务书副本，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脱力。
手腕的灼痛，胃部的绞痛，被看穿的屈辱，被迫交易的冰冷，以及那个“六千块”带来的巨大诱惑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她看着阮茶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后，那个方向光线幽暗。
苏玫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阮茶刚才站立的位置旁边——那里放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
就在阮茶的书包敞开的侧袋里，苏玫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看到了一张照片的一角。
一张边缘已经磨损、颜色也有些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统一、款式陈旧衣服的孩子，站在一栋灰扑扑的、挂着“阳光福利院”牌子的老房子前。
照片的中心位置，一个瘦小的、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抿着嘴，眼神怯怯地看向镜头。
那双眼睛……虽然稚嫩，但苏玫绝不会认错！
是阮茶！幼年的阮茶！
阳光福利院……孤儿院？！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苏玫混乱的脑海中！
阮茶……是从孤儿院出来的？这就是她洗得发白的校服、过分独立和冷静、甚至随身携带急救药膏的原因？
苏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猛地看向阮茶消失的方向，书架深处幽暗一片，早已不见人影。
手腕上的红痕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胃里，翻江倒海。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阮茶身上那股微苦的植物清香，和她最后那句冰冷的“各取所需”。
这感觉，比被迫组队，比被看穿窘境，甚至比被硫酸灼伤……都更加复杂难言。
她低头看着任务书上“明代古城墙东段”的字样，又想起阮茶要求去城南废弃砖窑厂……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选择那个地点，是否和那张老照片上的“阳光福利院”有关？
苏玫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
她不需要知道阮茶的过去，她们之间，只有冰冷的交易和暂时的目标。
她攥紧了任务书，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荆棘赛道已经铺开，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为了那六千块。
她捂着绞痛的胃，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图书馆。
阳光有些刺眼，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那片冰冷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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