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挥就的磅礴剑意不只完全击碎了远处观战的宁舍离一众周身凝就的灵气罩,教他手持的照影石生生迸飞了出去,更将本就被迦楼罗大光明焰所毁的伽蓝完全夷为了废土,一时,连局外众人都只能看见剑意散开的苍茫雪霭不绝涌动,而身处其中的提桓,更在霎那间,就失去了全部的视野!
他与宣虞多年来真真假假交手多次,彼此都熟悉对方风格,所以宣虞甫一出手,就是如此毫不留余力的强硬、更不给他留任何闪避逃脱的空隙!在那眨眼间,无数道纵横剑意的尖锐冰锋,间有无数化形的雪鹤一往袭来,尖唳震翅间能剔骨的凌厉雪羽亦同纷至,犹如云罗天网、无往不在!提桓避无可避,也只能接受硬抗!护体的魔气一瞬间在他身周爆开,与宣虞的剑意实打实硬碰硬地相撞,造就的灵力大爆炸轰鸣不绝,使周遭数里持续犹如地动一样得剧震!
爆炸的余威经久才消褪,现出的提桓虽仍在定定站着,可嘴角也已渗出了丝血,而肌肤上那种妖异的血红血管脉络更再度显著突出,身体在克制下仍有细微的战栗,檀金顾不得自己的伤,捂着伤处飞落他身旁:“帝释,你的情况不宜…”
但与他的担忧不同,提桓嘴角仍勾着浅淡的笑意,甚至在视野渐渐清晰,再次看清对手的宣虞举动时,那缕笑意更加幽深笃定,他吸了口气,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而扬声:“哦?——不如我们交换俘虏如何?”
宣虞虽没再立刻出手,剑锋却仍对准着他的方向,冷冷道:“我拒绝。”
“哈哈哈哈哈哈!”提桓却是大笑,笑罢眯眼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勾唇道:“那无虞,这便当作我拱手让你的了!我们走,”——最后这话,是说与檀金,而语罢,竟果真一振袖,便与檀金径直转身扬长而去!
宣虞神情如晦,却没再动作。一切缭绕的烟尘渐渐消散,始终在密切观战的己方此时都急奔过来,蓬莱那几名随行弟子看见提桓、檀金远去的背影,急着道:“宗主,要追吗?”
施钩玄比他们更急:“追什么!”但此大庭广众,他也不好多显露什么,只能传音给宣虞:“你不是跟我承诺了只出手一下?别上头!小心你的毒扩散…”
宣虞对他微微颔首,施钩玄确认了他没有继续追击的打算,才松了口气,而宁舍离也率手下匆忙赶到了近前,看见宣虞手中提着个人,“哎哟”了声,弯下腰,仔细去打量这人的面容:“是天机观那个传人?”
施钩玄一愣,他只顾着关心宣虞,这时才注意到了他手上那人,而不光他,因这一年来清妙数次在仙盟邸报上登刊请求援救被帝释挟持的爱徒,条件也越开越高,随行这会儿也纷纷认了出来:“这是清妙真人那个关门弟子……叫‘郗兑’的?”
——提桓与宣虞交锋时造就的灵力爆炸威力过大,宁舍离等站得极远又提前就准备了各种防护方式的都多少受到了影响,现在耳畔还嗡嗡振鸣着,郗兑这近距离被波及的直接就七窍出血晕死了过去,当下才悠悠恢复知觉转醒,但他眼睛视物太过模糊,只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提着以及周遭全是陌生的气息,有点惊慌:“你们是谁?”
“别害怕——我们是蓬莱的人,代表仙盟来征讨魔道,”蓬莱的弟子下意识回话解释:“刚刚就是我们宗主把你从魔头手里解救了出来。你已经安全了。”
“蓬莱?宗主?”郗兑无神的眼睁大,似乎极力在想要看清抓着自己的人,喃喃重复了遍,忽然意识到:“——宣无虞?!”
他这一下反应极大,但比起获救的激动,却分明更像慌张和恐惧。而宣虞并没有太使力,故而一下就被他挣脱了开,郗兑摔在地上,瞬间混乱的脑子突然被摔清醒了,意识到自己不该流露如此反应,身体发着抖,努力找回正常的态度:“我…我…谢谢你们救下我…”
施钩玄想上前察看他的情况,却被宣虞不动声色地抬手拦住:“先去救治此地的僧侣吧,看看还有多少幸存者。”
施钩玄被提醒:“对,他们伤势更急,”招呼着身后弟子:“你们跟我来,伤员要小心移动…”
宁舍离从宣虞一直在轻蹙着眉打量郗兑的态度里嗅出点奇怪,便吩咐手下:“你们也都去帮忙。”等人都被支开了,才低声问:“怎么了?”他瞥一眼施钩玄离去的方向,又瞥一眼战兢兢的郗兑:“你把老施带来不就是为了保险这人没事,为什么方才不让他看…”
“算了,”宣虞神情晦涩,蹙眉静默了许久,忽而断然道:“他交给你了。”
宁舍离一愣,但还来不及问什么,便被一名蓬莱弟子急急跑来打断:“宗主!我们方才发现了檀那!他也就在这间寺庙!但刚碰上面他竟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一刻也没多停留,施长老叫来请示您——要怎么对待他?秦师妹已在他身上悄然下了‘追踪墨引’,咱们要跟着追上去吗?”
宁舍离闻言不禁皱眉:“这檀那也太奇怪了!要说仙盟这次行动也是为救援他,几番主动想联系、保护他,结果他总这样不配合,甚至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怎么?这是信不过我们?”
宣虞则是想起了裴积玉之前的话——令裴积玉都看不透的“存在”绝不简单,宣虞直觉此人必然身上藏有某种危险,且他当下心情不佳,更没有去多管闲事的**,也因对方是提桓一直想杀的人,宣虞虽不会主动多帮,却乐得他活着给提桓找麻烦,故而只是道:“不要管他,任他走吧。”
而檀金这时果然正不痛快,他两人离开足够远的距离后,察觉到宣虞未追上来,便稍放慢了脚程,檀金猛磕着丹药,金翅鸟的恢复能力非比寻常,片刻后,他伤处的血便止住了,只是脸色还很难看,先骂宣虞:“恁爹的!下手好狠!而且他这灵根正是克我…”又骂檀那:“要不是这货怎么也杀不死,我们也不会拖到被宣无虞揪着尾巴!这一年里,有几次我们分明就已得手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死了又完好复活的?他先前都是诈死?”
“宣无虞内功进益了,灵力教从前更酷烈霸道,”提桓若有所思:“至于檀那,确实太奇怪了……”但他思索着,却突然自顾自笑起来。
以他现在这等妖异的外表,挑起这样的笑意,檀金不由本能产生瘆畏,又未免有些不爽:“你还笑个什么劲儿?不仅檀那没给弄死,大小雀仙落入宣无虞之手,那个算命的小子还被他抢走了,”檀金不禁抬头望向天际升起而即将圆满的月亮,只见那月色竟随之弥漫起了层浅淡的血红,檀金恶狠狠道:“若不是时日赶巧,你不宜多出手,你我二人联合,绝不至让他宣无虞如此得意了去!”
“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呢?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提桓也还在涌动着血色的瞳孔幽幽的:“那天机门人本就是我打算送给宣无虞和…的礼物。”
“哦?”檀金转转眼珠,想起了提桓在那算命的小子身上所用的手段,随即了然:“——怪不得你最近到哪都要带着他,敢情是为了钓鱼啊,这么说宣无虞这次是中了你的圈套?”他有了兴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利用这点?”
提桓笑了笑:“最立于不败之地的算计其实是顺其自然——正如我极其了解无虞,他也非常了解我,所以一个照面,我们两个就都能大致明白彼此的盘算,”提桓轻笑着呢喃:“但他就算看破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明知那是我搁下的诱饵,无虞恐怕也不会采取最简单去除隐患的方式——我和你说过,宣无虞这个人身上存在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在面对与自身遭遇‘相似’者和一些天生弱小者时,总不够心狠。而只要他不杀那小道士……”提桓仿佛预想到什么场景,愉悦地加深了笑意,同时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他能克服这种总不合时宜的心软,我更会为他感到高兴——这说明在尝过这么多次我为他缔造的‘苦果’后,他终于学会了教训——我可一直都在期待着…他终于折服的这一天。”
***
说回郗兑,这混乱一夜,他先是毫无准备地被从提桓身边带离,而后又仓促对上宣虞——他知道自己六神无主间露出了极大的破绽,却不清楚宣虞到底看出了多少,这忐忑教郗兑再不堪承受一直压在心上的重量,反倒生出了种自暴自弃的悲观,索性什么都懒得去想了,卸下包袱后,浑浑噩噩竟就又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了一艘行驶的灵舟上,眼部还残留有药膏清爽的用效,让他的双目视物清晰了不少,见他醒来,一旁一直守候的侍女忙问他需求,郗兑看见屋内桌上摆着茶点,犹豫了下:“有热食吗?”
侍女前去传膳,郗兑则默默打量周遭,发现这灵舟极为豪奢,屋内的摆用更是处处不凡,而喷香的饭食被呈上来,入口竟让他有了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感觉,郗兑边埋头扒饭,便蓦地再忍不住心内酸涩地落下了眼泪。
这时侍女通禀:“主人来了。”
郗兑匆忙抹掉泪水抬头,却愕然发现来者并非他以为的宣虞,而是个贵公子似的精致人物——宁舍离对他笑笑:“膳肴还可口?没关系,你继续用你的。”
郗兑在修界也算是有身份的人物,这会儿迟来地为自己这落魄狼狈的模样窘迫,其实以他的修为,早已可以辟谷,之所以会感到饥饿,纯粹是大起大落的不安重新勾起了心理上的反应——“天机观的传承方式特殊,需要门人有天生的异禀,所以我们几个徒弟,都是师父踏破九州搜寻来的,被师父捡到前,我就是一个寻常小州县的乞儿,不说家世,甚至都没爹没娘,只靠讨饭偷东西吃才没饿死,什么修仙、白玉京,那会儿更听都没听说过——和公子你们这样的人岂止是云泥之别,”郗兑突然道。
“但你已凭本事成了清妙真人钦定的传人,”宁舍离笑道:“所以就算‘我们这样的人’,不也得以贵客之礼待你嘛?何必妄自菲薄呢?”
郗兑指甲陷进手心,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是去仙盟吗?”接着又忍不住问:“…宣宗主呢?”
“我还以为你挺怕见他的,”宁舍离似笑非笑:“不过他早离开了,昨晚就已和我们分道,直接回蓬莱了,我此时也要回玉京,至于你……你也应该清楚,你这种曾被魔道俘虏过的修士,原本按照规矩呢,都得先被带到仙盟遭一回仔细审查,以防止有什么问题,”宁舍离打量着郗兑,他早发现这人从始至终情绪都不太对,怕是真有问题,顿了顿道:“但无虞临行前交代,教我不要给你为难。所以如果你不想走这程序,我们也不会勉强,只就当作没见过你,也不会通报仙盟——你只当自己逃出来的,接下来当然就也想干嘛就干嘛去了,我们不会有任何干涉。”其实,这番说辞经过了宁舍离极大的美化,宣虞当时的态度远没有这么友善——可是神色厌恶地像丢垃圾一样把郗兑丢给了自己,道“你看着处理吧”,便直接走了。
郗兑愣住:“你们要放了我?”他试探:“那如果我现在就要下船呢?”
宁舍离疑惑:“现在?——船现在才行过渭州,离天机观还远着,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去的,而且老施虽走了,但我随行也带了医修,可以在路上帮你医治你的眼睛……”
“多谢好意,”可郗兑依旧坚持:“但我不准备回天机观,也请你不要通知我师门,我立马就要下船。”
在他执意下,灵舟就近降落在一处野岭,待确认宁舍离一行离开,郗兑终于长松了口气,随即痛苦地抽搐着瘫倒在地,满月这时正自东山间升起——今夜恰是十五之期,他的“心渴”瘾症又在发作了……他好想,好渴望“甘露”……
***
绿筠轩。一大早,宋文期听见动静,推开窗笑道:“又来啊?”
“抱歉,打搅你啦!”秋宜人吐了吐舌头,继续叫门:“秋水澄!秋水澄!”
秋水澄没有办法,还是来给她开了门,随即马上就又一头扎回了被窝。秋宜人看到他这窝囊样就来气:“还睡!我问你,这学期你都干嘛了?天天就知道扎在屋里睡觉!你同级的同学都在接任务历练!”——自从被关了近一年的禁闭再被放出来,秋水澄就宛如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儿,开始,秋宜人倒还愿意体谅他,但自从知晓秋水澄竟压根没打算报名参与晋升内门的考试,彻底火了,日日都来督促,奈何秋水澄油盐不进:“阿姊,你要是有意向你自己去吧,我是肯定不会自取其辱的。”
秋宜人气极:“我倒是想!可我在蓬莱只呆了两年,根本不够报名的基础门槛!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天资和条件,才不会像你这么浪费!——你不愿意留在蓬莱,那马上学宫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你学成就是为了回秋家替他们卖命吗?”
——秋宜人心窍有天残,即便服用过赤心丹,在修炼上的资质亦是不佳,秋水澄自觉说错话,语气没那么冲了:“我已能炼成五品丹,总不会没活路的,就算去做散修……”
“荒唐!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局势有多乱!”秋宜人咬牙:“再说做散修有什么前途?放着康庄大道不走,报考施长老的弟子怎么就让你自取其辱了?”
秋水澄不想和她细说——施钩玄连着数年是他灵植、药修课的教习,那时很欣赏他,不仅专业上多有点拨,甚至大前年带队到白玉京历练时,还特意点了秋水澄随行,指派他和钟砚去打听江氏焕灵丹的事,分明有意栽培,然而经过逍遥丸一案,施钩玄对他的态度完全扭转了,秋水澄被关禁闭期间,施钩玄经常过来给那些成瘾弟子施针,每次都要顺便来冷嘲热讽他几句——从被看重到被认为人品不堪,秋水澄即便再看得开,也觉自尊严重受挫:“施长老不会愿意收我的,阿姊你若非要勉强,我顶多就报考红蓼仙姑的弟子……”
红蓼仙姑正是接任了江朝颐的丹修长老,据说巅峰时曾是八品丹师,比江朝颐的七品还要高,但……秋宜人道:“说起这个,我近来翻蓬莱的宗史,发现些不解的地方,正打算来问你呢——你知不知道红蓼仙姑是位‘贤者’?”
……
待回到自己的居所,秋宜人看准时间,阖紧拢门窗,自密匣中取出了一则墨色玉衡和一面修罗面具,戴上后以灵力注入玉衡,黑意涌动而出,将周遭封闭成了结界,而她对面,片刻后则现出另一道戴修罗面具的投影,秋宜人道:“你那边如何?”
那人开口,同样是个女声:“去了落花洞一趟,擒获了那两个之前藏入游仙楼的魔女,近日就将随宗主回蓬莱了。”
秋宜人低声道:“是我们的重大失误——没能及时发现那两个魔女的异常,教她们反在我们大本营使蛊控制了许多人,甚至使游仙楼最后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瑶姬,”那女声打断她:“往事不可追,你不必再过分自责,现在我们与宁氏合作,在中州的局势利好——把你调度到蓬莱也并非贬黜,相反,是你通过了初步的考察,才有了新的安排,如果接下来你仍能表现得力,将接触到更核心的任务。”
秋宜人心头一跳,既而又安定下来:她会进入到这个前身背靠玉京摘星楼名为“璇玑”的情报、后改作“修罗”的暗杀组织,是缘于她那身为游仙楼炉鼎的生母,连瑶姬这个代号,也是在她去后继承来的,这是连秋水澄都不晓得的秘密,组织自小教她谋算,给她提供帮助,才是她真正的归属——若非此,她这样的瑕子,如何一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秋家安稳长到现在?——而如今对面的女子,并非她从前在玉京的伙伴,而是调来蓬莱后的上线,听对方如此说,秋宜人态度更为审慎,思索着将近日掌握到的情报逐条说出:“…还有关于这个师授典,让我更多发觉了一些和我原想迥异的事情。”
“在到蓬莱以前,我对这里的印象,大都来源于外间盛传的流言——这世间谁不知道:剑仙最早只是一介废灵根,又只是江氏旁系子,因此本家根本不愿意给他投入洗灵根的天材地宝,原本按照他们的安排,他最好也不过一辈子做个服侍本家的管事,但剑仙不满足此,离开玉京来到了蓬莱,从最卑微的洒扫杂役做起,再到外门弟子…一步步最终成为了修界数百年间第一人,其光芒之无限…甚至后来不少人说没了剑仙的蓬莱,再也称不上一流的宗门,我也是怀着对剑仙的仰慕来到蓬莱,可真到了这里,我却发现,”秋宜人措辞着:“剑仙根本对蓬莱不存在那么深的影响——十多年过去,可能只有外界还在缅怀他的光辉,这里的弟子,尤其出身平民者,鲜见视他为偶像,他们切实崇拜的,是宣无虞。而宣无虞对蓬莱的影响和掌控,也不只在这些底层弟子间——我翻阅宗史才了解到,蓬莱的宗谱其实位于传承秘境底,也就是说,历代宗主和核心弟子只有通过祖宗考验,才能在宗谱留名。剑仙废止了这个传统,宣宗主作为他的亲传弟子却主张重启师授——或许是我想多了,但如果宣无虞成功,剑仙就将沦为蓬莱上万年来唯一没经过祖宗认可、没记上宗谱的一任宗主,这难道不意味着将剑仙从蓬莱除了名?可宣无虞这项悖逆亲师的决定却得到了十数位长老的支持,这里面不仅有一向和他别劲的薛潜,竟还有十位避世已久的贤者——‘贤者’这个尊号,是特指为宗门做过巨大贡献的长老,蓬莱现存的贤者皆是百余年前人妖两界大战中的幸存者,那场耗时经久的战役使蓬莱门生凋敝,幸存下来的也多受了重伤,从此就一直闭死关不出,据我弟弟说,就从没有弟子见过这些贤者,可这一次,居然有十位贤者也参与到了师授收徒中……”
“你很敏锐,”对方意味深长,“我会把你的观点转达给东主。”
***
雪居,兰因正在写信。他每次给宣虞去信都一惯絮絮叨叨的,要细致描述自己的生活和心里活动,特别是对师父的惦念,一封一封仍总是说不尽,宣虞有时看完也会教丹哥给他带回回信,宣虞的回复则总是简洁、务实,比如开始叮嘱他认真按自己教得方式修炼,抑制血脉妖性,以及:“万一有事,找裴积玉。”而在连续收到几册厚厚一沓书似的来信后,直接道:“文藻练得不错,但剑练得如何了?”不过宣虞也非完全不近人情,最近一封手书便说:“大概梅花落时,便可归矣。”
于是,兰因折了一枝梅花,插在桌头,每天对着念念:“花瓣怎么还不掉光呢?”
花期捱得太慢,兰因就忍不住又开始给师父写信了,但记得宣虞之前的警示,兰因聪明地选择了练剑作为开始的话题:“师父敬启,兰因近来一直在跟天白师兄和韩灵雨练剑……”然而刚落笔,就听见院里有说话声响起:“…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阖着你这一趟就专是为那郗兑去的!你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白费那么多口舌一直劝你……”
兰因一愣,一瞬的不敢相信后便听到了宣虞的声音:“我如提前告诉了你,你那瞒不住心思的,一眼不就教人看出来了。”
对手是提桓那种妖孽,施钩玄想想倒也诚然:“但你好不容易都救下他了,为什么又扔下走了?”
“天机观的清妙老道地位特殊,我原是想试着以他徒弟的性命换个他不能推脱的人情,”——以此与陵阴搭上关系解开记忆禁制,但解救的过程太过顺利,反而……不过宣虞懒得和施钩玄解释太多对提桓的恶感:“总之,我有打算。放心吧。”
这话糊弄旁人怕很难,但施钩玄听了,竟真完全放下心来,伸着懒腰在椅子上一瘫:“那行,哎,可算是回来不用和那提桓打交道了,跟他斗,我这几个月日日都提着口气,简直一刻难安!”
“师父!”兰因这时冲出来,施钩玄也随着宣虞看向他,随即忍不住先呀了声:“这才多久啊,身量就又长高一头!”几乎到了宣虞肩膀。
而更让他惊奇的,是眼前少年的容貌,第一眼看过去,竟也发生了让他感到陌生的改变——明媚的阳光罩在他身上,那干净清爽的少年气息,无论如何,施钩玄都不会再联想到辛夷了——如果非要仔细看,眼鼻的具体还是相像的,但轮廓无疑更深刻,而恬淡微笑的表情,竟有那么几分像着宣虞。兰因紧紧握住宣虞手臂,施钩玄还注意到他的手腕骨架,竟也要赶上宣虞:“啧,这样看,你这将来一定是个大个子啊。”
兰因这才想起他的存在,扭过头来叫了声:“施长老。”然后又立马扭回头盈盈地去看宣虞:“师父,我每天都数着梅花落的瓣数在盼你回来。”
宣虞低眼看他,“嗯”了声,指尖也攥住兰因的手腕。两人之后注视着彼此,竟都良久没有言语,施钩玄不知怎地,突然有种坐不住的感觉,下意识清咳了声,打断这无端莫名的氛围:“说来无虞幸好提早回来了,四月十五那时咱们也得进传承秘境经历考验,我也得趁早准备准备——说实话我倒还好,就算真不通过也就是丢大脸而已,十年后还能再来一遭,但你…”他开玩笑似的口气渐渐郑重起来:“这个仪典是你主张重启,假若能获得认可当然再好不过,但如果你本人介时也失败怎么办?你这个宗主还怎么做?薛潜就是盼着你落得这个结果,颜面威信扫地啊!”
“那他不是注定要失望嘛?”宣虞瞥过来,眸光闪烁,似乎蕴有许多意味,兰因觉得师父攥着他的力道都在不觉间加重了,但最终,宣虞只是勾了勾唇道:“我可非江潮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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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青青子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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