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柳却没甚心思在意苏娑诃所予她“此世间最好的焠铸者”这样显而极高、却也未免安得略显奇怪的称赞,只是稍松了一口气——她持续一毫不敢苟、精益求精地完成这些祭仪,身体、精神其实双重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没有紧张不安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的这份不安比起良心的自我谴责,更多却是出于忧惧害怕,那明明是由她施为制造出吊在高空的血孽诡娃娃,却因为不具脸色、神态,在这样流血成渠的惨状下都看起来太过无悲无喜,而无法不引起宣柳的强烈怖惧,所以每每都唯恐自己做得仍还不够,只能更虔诚地超额祝咒!
密宗修持三法:身密,言密,心密——极致潜心诚意念诵真言,祝咒加持感应的效果才能显著,由结果可鉴,宣柳的心意无疑是极诚恳坚毅的。
至于宣桃、璇玑的其他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相信一向忍善的宣柳居然一直在以如斯残忍的邪术扼杀自己的亲生骨肉!更为的是夺胎:将情夫变成生子这如斯践踏人伦的疯狂荒唐目的!
——就是无恶不做如江氏、江丹秋,都未曾主动要把血亲作为夺舍的舍身,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清楚这样做的便宜,甚至不能说是出于什么深厚的血缘亲情,而无他,只因为这种血缘的联系凝聚是任何一个世家维系发展的根本!所以也是唯一不能被腐蚀的底线,当然,这不意味着世家中就没有为了利益血亲相残的例子,只是这样的人无疑会是败坏家族的蛀蚁,一旦数量多了,或经其隳坏的是核心根系,那么家族整体衰溃垮塌于蚁蛀也将只是时日问题,足够清醒如江朝颐便多次教导家族后辈,对外人如何皆可,却绝不能生出害六亲的心思,家族成员同气连枝,才能使共同庇护大家的荫蔽更枝繁叶茂——或许江氏众人对此问题的这份有识,能持续心思团结在一起一致对外,正是他们为恶多端却在百代大浪淘沙间,有别于其他世家历经了各式兴衰起伏,始终绵延昌盛,屹立于仙道最顶端的原因。
这种“父—子,师—徒,君—臣”的宗法、礼法伦理,正是仙道秩序的根本。是任何一个仙道世家、宗门构建的根基和筋骨,从而成就了仙道一座座矗立的擎天大厦——仙道的秩序规则,就是这样向上而通下的,仙道的功法,精神也皆契合于此:是从世俗红尘出发,通过向上踊跃攀登,渐渐离于红尘,直到能到达凭虚御空的太上高处,所以无论性修却通过此超脱男女欢爱的《**经》,忘乎情执心无挂碍羽化登仙的《长生诀》,合自然之道追求草木无心般平静的《素问》,抑或江氏炼身魂的紫微离火…无疑都是最正宗的仙道功法,彰显一种向上的趋向,之间只有途径区别——道本身是无论绝对是非善恶的。至于当临绝顶成就大能后,是选择如孟水云等泽被众生,还是如江丹秋等睥睨凌驾群雄如蝼蚁,其选择可论的善恶是非,自不影响登顶规律上的客观判定。
而佛道虽也要修得不染尘心、超脱泠然,途径却是旨在去往截然不同方向的:佛道安排的世界秩序强调众生在业力的牵引下,永恒处在生生死死的“轮回”间,而修佛最终意在打破跳出这种怪圈,得以不再溺于时间无尽循环的苦厄,“渡”到岸上。
仙与佛法性道义、安排世界方式的迥乎不同,于根本不相容,所以当然要划分辖区——大道的灵意集中精粹处会自然成就法界洞天,更能反哺泽被此道修者,所以诸道家在此世无不争夺占据地域,更何况地域又天然承载灵意、天才地宝和人材。百许年前,仙佛携手创立仙盟促成了稳定新秩序,两道在誓盟后为示彼此尊重减少摩擦隐患,更愈发泾渭分明起来,所以宣柳宣桃身在仙都玉京,哪可能受到闳厚佛法泽被?但即便正统佛道,也充满了“前世来生因果业罪论”“人生来就是为了赎罪,该为赎洗前世罪孽受尽苦罚”“论子与母因缘,甚至有父母死去再投生入其孩子腹中,这一世反做其子女的例子”“孩子投生母腹中就是为这一世前来报恩或偿债”等教义,更何况,宣柳还受了婆罗门教义灌顶!——难道宣柳会比江氏还坏嘛?!是他们把她迫得在绝望无助下,一点点偏离了原本的认知秩序范畴,偏移进入了新的体系框架中,和周围人形成了深纵的鸿沟,彼此在两个维度所以注定不能理解,相视对方处境都只看到深渊!且是花就要汲取土壤水源空气,她长久汲取污秽阴暗恶毒,还想要保持生长——她过于幽闭的内心并没能成功使她真正隔绝外界污染,反而使她在生存本能下变异成了株能适应环境的魔性黑罂粟,她的美异化得邪恶,甚至畸形丑陋了,还没有自觉,或许也不敢自察。她仍在迷醉于散发沁袭的芳香,但她都没自知到的剧毒也正随之在对周围,对她越亲密越能清楚嗅到她这份幽芳的人,甚至对她自己酝酿毒害。
所以宣柳是能够自洽的:父母以精血孕育孩子以身体,“子嗣”者,嗣本就是“继承”的意思——这无疑也是父母生育的初心和对其嗣者爱的来源:属于“我的”与“我爱的人的”血肉、生命、力量从身体里分离出一部分以结合和创造延续,父母最无私最理所当然的爱何尝不根源于自私:这是我的骨肉啊!人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创造物?而如果说,子嗣的哪部分不能完全源于承自父母,那就只有这个婴的灵魂神意,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了——这对有些父母而言,如果坦言的话很难说是绝对令人愉悦的:父母不能决定或者挑选他们孩子的性情、人格为自己喜欢想要的!像一桩纯粹押注试运气的买卖,充满了不确定性,甚至要承担风险性!这样喻指或许太功利了,可只要沉没付出的人就没有是不期望一本万利而能毫无怨言忍受血本无归的,生出与参与同个赌盘的其他人比较的心思也在所难免——有付出就必然有预期,而违背预期便自然会生出失望不满甚至恼怒!再一与同个盘口的赢家比较,就更嗔怨了: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是我摊上倒霉了呢?!
宣柳的例子还要更特殊:人的眼界决定了思想的阔深度,宣柳被苏娑诃明白示过生死苦海的实相,她的视野不再局限于此世凡俗了,她悖离了仙道人间的框架,从此彻底“出尘脱俗”所见与所有人都不同,那么,明知道这婴灵是一个异世的邪祟恶灵,宣柳怎么可能还把他真正当成自己的孩子呢?作为一叶舟筏承载着这份沉重邪异的孽力,宣柳怎么可能不感到负担害怕?他就寄居到了她的肚子里啊!宣柳当然要把他驱逐出去!——这孽灵的躯舍来自的是他们!他此时依傍更夺取着父母的生命精华,宣柳难道没有支配“自己身体一部分”真正给谁的选择权吗?虞粲之不断进出她的yd,阳精更进入她的子宫,这个过程和她把他再生出来有什么差异?他们没有对自己付出所得指向的决定权吗?!他们本来想要的就是一个让他们更幸福的“结果”!他们是多么相爱啊!即便这份相爱让他们都伤痕累累,但两人都还是义无反顾地紧密结合,这份紧密到镶嵌融为一体的结合纽带,是属于他们至情的见证和产物,成为了无边苦海的浮木,所以当然会让他们“升华”“得救”,宣柳没有告诉虞粲之:她不断要虞粲之渡来阳精,既是为了保证这副躯体“活着”,更是在增加双方的匹配相性,保证夺舍能更顺利,为了未来的幸福再忍受一下暂时的辛苦吧,她想,我是在救我们,我会救你的。
于是宣柳完全不觉得,把他们育出的躯体给虞粲之用有任何违背天理的——至于那邪祟恶灵,固然他这番经历相当于被坑蒙拐骗上了渡船,结果慈眉善目的船家夫妇其实是为杀人越货的贼匪,只能不幸做冤死的亡魂了——但宣柳愿意做刽子手嘛?她多么只愿做渊清玉絜:她对自己□□精神上的清白一直有近乎病态的痴执!还不是悲苦可怜“小人物”遭了时难实在活不下去的万般无奈之举!——所幸这邪祟先于原生便是业孽!对坏人施屠刀负罪疚是相对要少的,教他来这世上受尽惩罚赎罪当然可以算作一种行道!
宣柳为了消泯不安只能不停颂咒告诉他:你做了亡魂后要怨恨就去仇恨那些冤孽线所连向:江氏的那些罪魁祸首吧!是他们把我逼得才只能把屠刀加诛你的!她迫切地把那些冤孽线和娃娃连得紧到要绷断的地步,娃娃看起来好疼?越痛越好啊!那才知道不要再向她来靠近了,而是——去,赶紧去报复他们!用你的凶邪去制报元凶!你要体谅,阿妈多么悲怛可怜啊!
宣柳的自恃柔弱,是如一叶拂柳,只能柔柔地顺随强大者给她定下的波流,却根本不痛恨、有任何想改变自身的**,反而是完全的自哀自怜、自我悲悯——她又不是没有挣扎想要反抗!不也没有效果只能伤及自己?!因为过于自爱甚至无法对自己产生任何怨艾负面情绪,弱小不是她的错,甚至因她爱“跳出自我”以旁观者角度凝赏处境中的自己,便总隐隐优越庆幸于这个女子的理智拎得清,所以她虽爱妹妹宣桃,却打心底不能认同对方的无谓进取,她爱虞粲之,也是因怜惜这只扑火的傻愣蛾子,所以也对其产生怜悯的保护欲,想把他也拉进自己封闭的内在小天地,这里可以依附换取强大影子遮蔽,无疑是安全的——而只要他们虔顺地信奉乞求,佛怎么能不垂怜一双如斯值得悲悯的小儿女?
她自愿把自己俯到过于低微的位置,仰视强大如神佛的苏娑诃,她对腹中邪孽的婴灵产生了极强的排异感,却未警觉自己早已更彻底地沦为被“伟大思想”驾驭的容器,她自恃、追求有知、通透,是以对挚爱的虞粲之、宣桃心藏轻慢,而对为她指点迷津、醍醐灌顶传授了更多知识智慧的思想导师苏娑诃,却不由自主产生了至深的崇拜,所以只愿意向其无保留地哀哀倾诉内心:“这孽障实在厉害可怕得紧,明明都用了您授的法咒来禁锢镇压他的力量,还让我和粲哥没有一刻安生好受的时候,”宣柳炼阴造成腹中冰窟似的坠冷,而不间断施予胎儿冰淬、剑绞、刀剔似的折磨,胎儿痛得只要有气力就无时无刻不在挣抟,于是宣柳自然频繁感到胎动,延长加剧了妊娠反应,甚至被反向也折腾得腹疼不止,她本就全部修为在尽数流失,又呕吐得用不下一点东西,就是药汁都难下咽,也根本安歇不下一点,除非是虞粲之刚为她渡过阳精,那胎子受益后每每会少点折腾,而依偎在虞粲之怀里,她心里放松,也能小憩一会儿。
“我想起小时候常听的一则传说故事,”宣柳这样形容起她的强烈不适感:“我家乡在江阴一带,就与‘剑阁’比邻,所以一直流传着许多与剑、铸剑有关的传说——但剑阁几乎不对外开放,其实对于无知百姓来说无异海市蜃楼,只是个缥缈的幻影,我如今已知道了这些故事中大多都全然是穿凿附会,譬如最负盛名的干将、莫邪,便不过只是剑阁祖师曾铸一对雌雄双剑名,被歪曲人格化,但两把剑怎么可能再生出孩子呢?”眉间尺的存在就自然更是世人凭空捏造、又以讹传讹,宣柳特意澄清此点,是想申明自己没有无知到仍迷信这些诳误,“但我幼时第一次听乳母讲起,就着实被一则恐怕没人在意的细节吓到了:‘楚王夫人于夏纳凉,抱铁柱,心有所感,遂怀孕,产一铁。(《列士传》)’——那后来用作铸神兵利刃的铁居然是楚王妃生出来的?!可人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异物,尤其是一块厉铁呢?!”
——多么恐怖违背人道的臆构!女人的身体是那么温软,她的胞宫更是那么小巧柔软,里面只能装如她柔情一样的春水,皮肤鲜嫩的婴孩,可铁的质地是那么冷那么**那么棱角分明!是后来怎么铸熔都不能被炼断的!那以其铸的剑锋利到削金石如泥!——而它扎在女人身体里硌硬了那么久,又残暴地划过她的产道,岂不是把她整个身体都劈开了!!她要经历怎样非人的疼痛!宣柳牙齿打颤:“可我如今却无比感同身受——我好像就在怀着那么一块可怖的青铁,克人的冷兵器,那么凶煞、阴寒、冷硬、沉痛,这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经历、痛苦……”
宣柳太敏感纤细了,总是把自己的感受放大充斥到覆盖她的整个世界,而其实如果她不是如此只顾得上沉浸自述,应该就会发现她在提到这个她还担心苏娑诃听了会鄙薄她无知的通俗故事后,苏娑诃并没有如往常每次那样,同她保证、慰怀她日后这个亡魂绝不会影响到她和虞粲之的无忧生活,而只沉沉注视着她。
不过苏娑诃随即便发现宣柳似乎并没有联想起苏娑诃曾评价她为“焠铸者”,提到这个有关“铸剑”的故事也纯粹出于偶然,并没有多想想其后“炼剑”乃至“以活人性命,且正是铸剑者的血与身魂祭剑”等恰如宗教仪式的发展——其实宣柳也知道自己关注的是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部分,但她总是忍不住耽溺于畏惧自哀,她没有感到那被焠炼的具体痛苦,所以把那涉及婴孩幼小的身体,他柔嫩的皮肤、脆弱的骨肉、新生的脏腑内质,该是怎样被逐渐硎炼才成了那比玄冰还森寒、比铁石质地还坚硬、血怨气锋锐烈煞的剑,这其中该历经了怎样的遭受,无意识轻飘飘地忽略了。
“我昨晚还做了一个特别恐怖的噩梦,梦见我就站在院门口,院里却是起了大云雾似的浑沌,云气又被风吹得漠漠流动,看不清什么,使我周身渗湿不胜寒意,很挨不住的时候,却突然云雾深处又冒出了一条青冥的长蛇!速度快到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口吞掉了我和粲哥养的‘小金刚’,”小金刚正是他俩豢养的四耳猕猴灵宠幼崽,极灵性与人亲善,最近见宣柳难受得消瘦不已的样子,甚至眼泪汪汪的,多么知道心疼阿妈的辛苦!最得宣柳眷爱不过,可宣柳也最是怕蛇不过的,在梦里见到都恐惧得浑身僵硬不能动弹,更遑论去救小金刚?甚至都不能发出声音召唤虞粲之——结果却是宣桃,不知道打哪,总之是越过宣柳冲了过来,而小夭从小别说怕蛇了,简直天不怕地不怕得莽劲儿,这时也毫不见畏惮,居然径直探伸两手大叫着:“孩子!”就试图要徒手去扒撕开蛇嘴,但那蛇却是掠过了更近的宣桃径直朝宣柳噬了过来!宣柳吓得惊叫着自梦中脱醒过来,连虞粲之的臂弯都不能给她温暖安慰了,她心悸得厉害,持续止不住地冷汗干呕,这才忍不住求助苏娑诃——她当然清楚意识到了这是个寓意极不祥的胎梦,是以想同苏娑诃讨得破解之法。
对寻常人,梦是自体心理的映射,可对婆罗门来说,梦的“法义”可是紧要复杂得多,因为他们教中的神圣婆罗双树最强大的法性之一便是“梦灵”:汇集愿力念想,又回应赐予教众滋养心灵幸福的“甘露”——婆罗门教最核心的三大纲领性教旨为:神圣婆罗树至上、祭祀万能、教义天启。婆罗双树是婆罗门所有教众信奉的神灵,是教中至强法力的供奉圣物,更是一切祭祀需要倚仗的神媒,通过祂,祭祀才能汇集天地众生力量既而达成直接与“大道”沟通,婆罗门一切的修行秘法秘要,不仅都是通过这样的祭祀来感应“天启”(天启梵文Sruti,意为“谛听”“神的启示”)直接由天道赐予给祭司(祭祀的主持者,双向替人向神献祭,又替神向人传谕,天道赐予启示的形式、含义非其他人可知晓,只有祭司掌握听懂解读的能力)获得的,而且如要发挥使用法器、修持法门的至强力量效果,往往也要加持相应的祭祀手段。
而在这场婆罗门教史上注定空前绝后的最盛大祭祀里,宣柳不仅是作为躺到了祭坛正中心,盛载最关键祀物的容器,更是切实行使参与这场祭祀的巫女!实际上早已融入成为了这场祭祀仪式至要的组成部分,而与那株作为“神媒”、“梦灵”的婆罗双树建立起了极强的感应联系,其法性力量早已覆罩到了宣柳身上,而婴灵更是经婆罗树引渡才入了她的胎,所以投射给她的梦兆,无疑蕴含了大量神树法性力量托付来的天启、梦示!
——作为祭主的苏娑诃自是比她更强烈感应到了这种法性意义:他的三对瞳孔伴随宣柳叙述分别映像,“现在眼”聚焦在宣柳及其腹间,“过去眼”则重现幻化出了梦相,于是在意象与象征的交织作用下,“未来眼”顺利给这段神启诠释作了更具象的预言画面:
依旧是不绝漫涌不染云雾的灵气,分明是浓郁无垢到了极致的仙气环境,甚至恐非此世此时寻常地可有,而正因是不胜寒的高处,时有强肆的大风卷着云涌动,灵奇变幻万千气象,吹得浓重缭绕的仙气深处都有所转淡,于是渐渐映出临此绝顶的一道男人身影。
他身材颀长,然在男子中显而是极削瘦的,肩膀骨架甚至出落得窄薄,裸露的脖颈、双手皮肤更显出病态的苍白,半副乌金恶鬼面具几尽遮住了面庞相貌,只可见长睫秀丽,薄唇弧度似含微嗤,鸦黑长发在伴风肆意狂舞。
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没有丝毫孱弱的,这或许是因他双手间虽空无一物,却是维持着个交掌如拊的姿势,力道下全身所覆肌肉线条皆劲厉得绷紧,分明时刻在蓄势,而幽眇磅礴的灵力再内蕴仍不免有外泄,使衣袖为此翻烈鼓动,整个人的气质气场只能让人觉出无比的华贵、强大平静、霜雪其凛。
宣柳一直在等待苏娑诃解梦,却不意对上了他瞳相显示的这个男人,分外柔美的面庞上一时只有茫然的神色——如果问她对这个男人的感觉,首要便是绝对的陌生和冲击感,但她竟莫名有种此人必是剑修的直觉!——或许是他即便收敛着仍扑面袭来的锐利意气,或许是他显而修体有成使身形都太像一把坚韧尖狭的长剑,包括他拊手的这个动作分明是剑式起手势:虞粲之就是剑修,宣柳对这一道无疑是有了解的,在宣柳眼中虞粲之无疑风度无两:在玉京有哪个同龄的剑修堪与之比?只是粲哥尚还年轻不那么成熟罢了,将来必能有烁世成就,如果他可以活到将来的话,所以如此宝贵的价值,宣柳、甚至这个世界怎么忍心不给他美好的未来呢?
她未免又怔愣地开始想自己这么做是很正当的,至于她腹中被夺舍逐走的孽障——不要怪宣柳这时迟钝到完全没将他与眼前胎梦解出这个风姿显然卓异的男人做任何联系,要知道,虽然宣柳狡猾地将他喻作铁、剑,但她实际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形体乃是婴灵?更是经历了生得极刑痛苦,还被她以法咒剐诛离舍枉死的怨魂!在正统佛家六道观念里,这于鬼道中也实是血冤无二的强烈存在了!宣柳当然明白苏娑诃就是为制造出这样一介强煞无俦的怨鬼来役使,更何况还有一个无比凄惨的血孽怨灵娃娃实相日日就挂在她头顶,时时抬头便能见!所以在宣柳潜意识的想像里,这冤孽的实际形象绝对是一个遍身没一处不淌着流不尽的血,因此都看不清形象,但大大的眼睛里一定充满悲怨泪意地望向她,哀哀地一直叫着“阿妈”,要追着她索讨公道,怎么都甩不掉地缠着她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会不要他、把他贩卖给魔鬼,这般样子的小孩子亡灵:这才该是一个弱小被害者的凄怆形象!如此宣柳也可以顺理成章大吐自己的苦难,并诉予他他原生的罪孽、不配被爱——沈乾后来也是这么表达的嘛:就算父母真有什么过错,可小孩子也该是因此感到无限受伤,他应该变得悲观抑郁,童年的不幸一定会造成他人格的残缺,从此不可得的父母之爱应该成为他此一生不能愈合的伤痛,每每想起要自耗失落一番,永远会衷心羡慕其他既得者,渴望着也能正常享受到这份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最好还要谅解自己父母的不容易、苦衷,如果父母愿意再施舍温情,便眷恋得幸福了——这是许多既得者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傲慢心态。
所以宣柳虽口口声声害怕他的孽力,但又怎么可能把这个只让她感觉强大陌生的男人,这个一丁点也没有像虞粲之地方的男人,和腹中的邪孽联系起来嘛!
是以宣柳完全是没有一点心里准备地,就眼看着他神色毫无动容,却是利落地抬起了手——原来他十指间真的有“剑”,而一把剑只有锋芒毕露,才可验其是否当真凌厉无匹:隆厚的血孽邪气宛如凝成具深邃剑锋,透入骨髓的恐怖杀意暴虐地直直对准宣柳刺来!
宣柳惊叫!虽不可能被虚相真正攻击到,但她心口却悸恸不已!苏娑诃的三种瞳相也完全被这一剑之意俱粉碎了,他显然也有些惊讶:“Asura?”
“修罗?”宣柳毕竟钻研佛经多年,想起曾在《楞严经》中读到过:“好像是一种恶鬼?”
“不尽然。Asura的梵语原意即是不端正、轻慢、非天、不饮酒,也是三千道中之一也。其具有天神的造化、威能、福德,极善战斗狠,能执持世界,更果报殊胜。大梵神话记载其类破伐诸天,与王族帝释无休无止斗战争权,更与帝释殊死争夺神树之果的福缘。只是由于对一切心怀不端、轻慢、嗔疑忿的业因,无法逃脱业力牵引,所以常修因果业报——阿修罗在轮回间寓托转生的方式据我所知有四类,一者可以直接生于那在仙家典籍里名曰归墟的深海穴眼,是妖修罗;二者,从卵而生,鬼趣所摄,为鬼修罗,三者,从胎而出,人趣所摄,为人修罗,四,因变化有,天趣所摄,则是仙修罗,”苏娑诃漫不经心:“这样看他属于哪种?——他本无疑凡躯气血、**凡胎托生,不过转生未遂便被制成了亡魂怨鬼,正和预相中戴得那副修罗‘恶鬼相’的面具,不过更有意思的是显示那处所在的鲜明寓意:镇守一方的仙道顶峰?他原本的躯体被炼以仙道太素精华,成就极致阴胎,单论这副法身倒也勉强能够得上称灵胎仙体——可他一介命定要被夺胎换了骨的鬼孽,更是纯正婆罗门祭祀造出的驱役魔物,怎么可能登临仙道绝顶?!”
“仙道绝顶”——玄冥是作为向下稳定的地柱,所以仙道能冠以这样形容的只有余下两介支柱:昆仑与蓬莱!而它们于当世的两位镇守者:“药姑”贺紫芝和“剑仙”江潮生!
苏娑诃亦始终在小心避及的存在!若非为了隐瞒过他们这些仙盟领袖暗渡陈仓,苏娑诃也不用绕这么大圈子摆两座相隔千万里的祭坛!包括将玉京这座祭坛的一切几乎都托借她手,固然确有精力所限的因素,但实则更关键的原因是:苏娑诃达成一切离开后必要抹去所有痕迹,他若介入此间现实过多,未免会留下破绽线索,将来给有心人发觉!
是以苏娑诃至少此刻,对此预兆是不以为意的:“预言实际只是可能性推衍的一种结果,这婴灵经婆罗双树引渡出生,祂视其为自己的孩子罢,托你这则梦,你可以理解为婆罗树对自己孩子的祝愿。”但取代贺紫芝或江潮生,这种假想无疑够发白日梦,够不切实际!更别说他的“造父”、生母早给他明明白白安排好了另一番他们所寄望的命运。
看宣柳仍有不安,苏娑诃更确凿地担保:“我告诉过你,这场祭祀便是借助婆罗双树的神性,所以这双受赐的婆罗树之子,注定是相应一生一死、最终享一体双尊位的状态——他们合体,才是这场祭祀最终的完美体。你应该知道密宗的双面神吧:两个状态法性不同的灵魂共享一副躯舍——他们间天生存在与婆罗树联系的密契,所以我未来将这亡灵带回婆罗门后,将利用这种密契关系把他的魂怨之力也实际供养给得到了婆罗树眷顾福佑的那个‘主体’——作为其得飨力量最丰盛的祭品、伴生的驱役供养物,未来也非我,而是由那个‘主体’直接使用他。”
苏娑诃绝非敷衍宣柳,恰恰,他为这场祭祀倾注了太多,严格把控着每一个步骤,所以有绝对的信心:在苏娑诃的法力操控下,密密麻麻挂起诡娃娃的冤孽线外,更早渐渐编织起了足以将这整座天下囊括算计的命网。简直结成茧得缚住了小小的娃娃,被这么强大繁复的命线主宰,在劫难逃明明是定局。
宣柳则在最后关头更尽心尽意地履职,有苏娑诃这座伟大神佛挡在她身前,她再没有想起梦示中那男人所给她的恐惧了,当然,她更没有考虑过若是按她先前的逻辑,如果只能选一个更“宝贵价值”的生,那个梦示的男子显而是较虞粲之会更年轻有为、风华无俦的剑修——可只要宣柳不承认、不放在心上,算作什么价值呢?私爱就是这样极度不讲道理的。
至于苏娑诃,为何选择“眷顾”另一个“孩子”独享生的优厚福泽,而在宣虞出生前便不仅判他死刑,还要更残忍地榨取他死魂挣扎不甘的痛意、恨意为孽力,当作“完美体”的牺牲品和被奴役方,永久供养给那另一位被选为幸运的婆罗子?这位“造父”倒没有任何偏私心,只是如此安排各方面都更合适便宜,至于公义道理、宣虞的感受,这些皆从不在他的考量范围。
这才是这对“父”“母”对宣虞命运的既定,这份精心雕琢的印记也确实伴随了他此生:清妙为他勘命说他至极薄命,所有福气、生气都注定像雪一样很快融化消逝,什么都留不住,这命表相的内里,是他原生就被定下的全部命与运、血与泪、生契与魂怨都要作为养分,供养、补给给他的那位“兄弟”,是以即便宣虞后来专修仙道,靠对仙道做的贡献积攒福泽反哺自身、艰难续命,优昙婆罗深入血脉的诅咒依然与他同在,是“无可解”,他人生直到今天的所有日子都一直在被字面意义的吸血、吸走艰苦挣来的生命生机,也掠夺他辛苦修得的仙道修为,与仙道功力天然相应伴随的功德、仙道气运加持——他身后从来趋随笼罩如此命运怪物般的阴影,想拖累他回到“原点”“正轨”,压垮他将他彻底失去人格地踩在脚下,可宣虞从来只力洞无畏地前行!
苏娑诃斥阿修罗以不敬轻慢获罪,然而他与宣柳纵然需要、忌惮这个孩子的威能,却何尝不打心底轻视着这现在完全由他们主宰的小鬼?作为父母,便是他们也难免因自居创造者优越自大,婆罗门教有□□创造世界的神话,传说中的神铁也要由楚王妃诞下,还最终被打造为了无上权荣的象征,佩与她的楚王腰间。
*
祭祀定日终于到来。这一日二月十五,是仙历花朝节,却是佛历最不吉凶祸的“大恶日”。
宣柳这天早早便将虞粲之打发回虞家看家人,但也严辞叮嘱了他午后定要按时回来。她知道虞粲之与虞岑之感情甚好,而这一天过后,他便不再是虞粲之,而只属于自己了。宣柳也进行着最后的准备,然而或许今日注定不能平静,即便严厉制止过,她的颂咒还是无数次被闯进来的小孩子打断。
花朝是花的禧日,也是仙道最受女修青睐得节日,因此又称作女儿节,云英的女子多祈祷庆祝自己如花一样的朝气美丽,对已嫁作人妇的女人家,因历来有“花王掌管人间生育”说,故也是祈福子嗣的节日。在万年仙都玉京,更有数万人游街赏景、扑蝶会、放花神灯,热烈共襄花朝的传统习俗,游仙楼的女孩纵然不能出街,但这里的节日喜气分毫不少,不说花膳这些,宣桃前一天就带着人剪了五色彩笺粘在满院子的花枝上,一大早更开始摘花互相装点打扮,年纪小点的孩子们更追跑打闹满春院的欢声笑语。
最初是有小孩子注意到了宣柳又在嚜嚜地颂咒,扒在门边看她,渐渐就把云儿她们所有小孩子都吸引过来了,一个人没胆做错事,可一群人就不怕了,不知道谁起头,就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把她们摘得各色的鲜花也给宣柳往鬓发间、衣裳间别,戴了她满头,说要把宣柳打扮成花神娘娘——无论起哄她杨柳观音还是花神娘娘,这些孩子无疑都是在单纯地表达着她们对宣柳的喜欢和祝福,或许她们也直观感到了宣柳的不融入,所以希望她能够开心一点。
最后还是宣桃过来打发走了她们,宣桃并不像宣柳温柔亲善,璇玑里更怕她的人多些,不过今天过节,宣桃也不愿煞风景,过来除了送鲜花、花膳外,更兴高采烈地抱来个百宝箱打开,给宣柳展示她给要出世的外甥准备的好多东西,包巾、小衣服、护身符之类的,都是她费心思订制的,甚至说起了对外甥日后教育延师的打算,侃侃而谈说了好久才意识到:“哎呀!讲这些还是太早了。”——七月十五入胎,如果按正常的预产期算,该是五月春末柳絮飘飞时生产才对,这时候确怎么也算太早产了。
不过宣桃其实根本不喜欢小孩子,对外甥如此上心,大半是因对宣柳和虞粲之的发展有难赎的愧疚,离开时都踏要出门了,还是忍不住回头对宣柳道:“姐姐,我以前诸多不对往后会好好弥补,以后咱们一家三口,日子会过得很好的。”——她其实更想说,就算没有虞粲之,自己也可以保护好姐姐和外甥,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比虞粲之、江朝歌这些所谓大丈夫差。
然她不明这非宣柳想要的。不过宣桃走后,宣柳还是愣了一会儿,春意袭人,院子里大家正在行花令笑语喧阗,花花绿绿挂满花枝的彩笺红绸更把吊娃娃那些血腥的冤孽线都遮住了,第一次冲淡了这场景的恐怖。
宣柳也感到了自己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她曾几何时也可以这样简单快乐,宣桃认为,宣柳悲剧的直接原因是对虞粲之用了真情——可哪一个对风花雪月抱美好期待的少女没有梦想过一个仗剑白马、心里只有自己的情郎?宣柳不后悔爱上虞粲之,那么再往前倒呢?如果她还是那个江南小镇茶园富商的女儿——宣柳突然记起,自己最初与佛结缘,就是因江阴家乡有中元“斋孤”的风俗,阿父阿母还会带着她们全家向全城布施,俗世中平凡的百姓不懂得修佛修道的真义,只有最朴素的行事观念:“要惜福行善积德,鬼魂也知情意的,受了你的恩便不会来害你,不能做亏良心损阴德的事——恶有恶报。”
宣柳恭敬地请出苏娑诃与她的婴儿人骨献祭法器,摆在床头。它像一个盛婴儿尸体的柩,里面盛满她与苏娑诃共就的彻底诛杀献祭婴灵经文,用来对付祭祀当刻即将降临的最强魂质。
一切就绪。
*
许多年后,兰因在婆罗门教典中读到记载这场祭祀的文字,觉得形容太过夸张癫狂,可实际上,以再浮夸的文字描述都不足以形容这场祭祀场面的隆重盛大,作用的宏伟无上——事实上,婆罗门组建的百年历史便是为了等待这场祭祀,以及见证的婆罗门教众如何顶礼膜拜婆罗树显示的无限神力,狂热膜拜那个经神树赐生的“婆罗子”。
可神降下的圣洁灿烂金色灵晕、树叶间不绝滴落的无限“甘露”、十月正当生体格格外健壮的婴儿,这都是被苏娑诃法力全盘护持的主祭坛场面——被忽略的另一半祭坛,上演的,却是一场死亡送葬的血腥仪式。
时刻紧迫,玉京街上赏景放花神灯的无数修士里不知谁先注意到:“月亮!圆月在变红!”其实根本不需她提醒,随着月突转血阴相,每一个修士都感知到了:天地间为其所照的场遽然变得极致阴邪!尤其仙道修士,修为稍低的,立觉全身都被这澎湃泛滥的阴邪气侵袭得经脉俱塞!
当这个场浓郁所达到圆满的一刹,力量骤然集聚,凝成两滴寻常人根本看不见的浓烈血泪似的魂煞降临人间!一滴竟是直接落向了玉京!
血月相出的一霎,本就在为宣柳渡阳而面色灰白的虞粲之突然一脸死败地倒在了她身上,生气全无。宣柳对此还算镇定,这在她预料中,虞粲之的“死亡”本身也是这场仪式作为“牺牲”献奉开启迎神程序,令她紧张的是,献祭法器中诛杀献祭婴灵的经文法性红光大胜!——显示感应到他要来了!宣柳加持法力,万事具备,可就在下一霎,一股仍远超过了预期和承受极限的阴邪怖异力量便径直落入了她腹中!整座游仙楼甚至都因这股煞气天生带的阴湿磁场如坠冰渊,二月竟开始飞鹅毛大雪!更遑论直受这重重冲击的宣柳?!
别说身体僵冷得如成冰尸和剧痛感,宣柳的意识都顷刻涣散了,但她还凭着毅力没有忘记颂咒,诛杀腹中献祭婴灵的法咒和助虞粲之转生入胎的法咒同时催发作用!这小小的室内,几种法性法力激烈地对碰在一起较力!宣柳的意识和感知都被血味沾满了,其中当然有她发动生产的血,却还有婴灵魂体被骤千万次不绝诛剔出胎所流出的血孽!——他的魂自来到这世间,就一直在被剔成千丝万缕得驱除出胎,没在这躯体里得享过片刻完整意识,所以对这副本该属于他的躯体相性降到了最低!而又有另一只完全的魂在咒力催动下前来挤占他的身体!
他们在焦灼争夺这副躯舍的归属权!而因魂质被绞碎分割使有意处于浑沌不能完好觉醒神智状态,婴灵的厮杀和坚持全凭一种本能的莽撞执意,甚至,被迫附在诡娃娃身上那部分魂质也感应到了这种冲动强执,竟产生了也加入合一进来的念头!只见那诡娃娃拼命开始在吊缚着他的冤孽线挣扎!可那所有线上早已尽挂满了苏娑诃亲自加持咒文的法铃,挣抟使铃声大作,引动压迫性的法性力量,如不尽的锁链向其勒紧,把娃娃的力量死死禁锢了回去!
如苏娑诃所料,在他无可撼动的绝对支配性法力强制运作下,即便娃娃、新降临的魂质从没有一息停止反抗,也丝毫改变不了他定下的结果——新降临的魂质在被杀得遍体鳞伤后,最终还是被惨痛得剥离出舍,血冤的亡魂落到了诡娃娃身上,可就在被动归位这一刻,他被分散的力量也得享完整了!
空气间婴灵被虐杀所流的血孽怨气达到极致,娃娃睁开了一双幽洞洞的眼,第一次清楚感知向这人世:与原本躯体的黏和趋向还未消失,羁系他让他好痛好憎恶的这无数命线更落入他静静的眼中,他只有一个念头:将它们全部绞断!!
血怨孽力应念爆发开!铃、线竭力震荡,可更紧更痛算什么?婴灵被亿万千硎炼残害出了绝对顽强不绝的强韧!他不就是故意被炼成这样的怪物吗?!他的孽力只会为此暴虐得更猛烈激剧!
且就在前一少顷,确切说,是在血月开始造就天地震悚的异动场时,仙盟统治下仙、佛两方结界都为之动荡、倍受冲击,仙盟诸领袖便皆被此可能威胁到这方小世界安全稳定的剧变惊动出手了:
玄冥。阴煞气汹涌波涨上来,地柱玄冥无疑是受影响最显著的,直观看上去,整座囊括了云中城的宗门大阵都被淹没其中,振荡更引起整方仙道领域的强撼地动。
维摩诘——映月禅师在佛恶日这天正例行开坛说法,向整座广严城教众讲经布道,大德感动天道,出现了天降法华四花,各色香花雨终日漫空飘坠的瑞相。此时,惊觉血月地海力量翻天覆地般来侵蚀佛域法界,映月伸出六指,拂蔽月空,只见随着他的动作,天花飞舞而去,整座西洲范围内血月颜色如净化般恢复了澄明,甚至法性力量还在随法华往中州无边溢流,就连仙都玉京诸多中招的修士,也随着闻见看到这飘来的天花而通体沐浴佛光舒服了不少,臻善佛性神通甚至清净了游仙楼附近片片如锋刀割肉凌迟般厉煞的飞雪,竟使其受圆融佛法影响温淡成为了雪絮。
可护住整座西洲佛界与透支因缘功德无疑使映月也付出巨大代价,猛地踉跄吐出一大口黑血,色相更刹那间便衰老数十岁。
昆仑。当世唯一入“化天地境”的药修大能药姑,御法器自西飞驰而来,同时引动天地间几种极致灵意为药,注入地表平衡,使猖獗来犯的阴气快速如止沸般有所平息,助力玄冥稳固住地维。
蓬莱。深海底的归墟受影响竟刮起海啸。江潮生以数道若水剑意直斩而下,而他更驭一泻千里的剑意从归墟落下,穿越几重界域,便来到了一介世人全然无知的空间维度!
进来便果然感到此维度的封印有所松动疏漏了!江潮生想也不想,全部若水剑意便围剿向一道早已坐化的骷髅身影!那骷髅在如此毁天灭地的剑意下却不仅不见化为齑粉,还维持着原貌!
——倒是现实世界,苏娑诃布下那无尽无形、茧一样密络缠绵的命网力量,宛如被井喷的力量劈破开一般,外间的宏大束缚有所松动,剩下的法线竟再也镇压不住娃娃剧烈的反抗!冤孽命线一下全数被挣断,其上法铃也尽数粉碎!
婴灵撇下娃娃,一头汹汹直杀向自己被鸠占的身体!
宣柳早血崩昏厥了过去,等稍恢复意识,听见的就是宣桃急切的声音:“有气嘛?还有气!”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宣柳醒来,赶紧将她拼死生出的孩子抱近:“姐姐,放心,孩子安好!”
宣柳心里一松,艰难地起身想抱过孩子来看,结果一对上这婴孩幽邃的眼睛,就如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冰水:这绝不会是虞粲之的眼神!
怎么会?!宣柳一下抱不住婴儿,将他摔在了床上,可下一刻,又不信邪地握着剑爬过去看:不是虞粲之,那他会是谁?!可根本不是她看错了,这个婴儿的眼神确是虞粲之绝不会有的冷厉邪异,好像里面透出的是个怪物的灵魂!宣柳拿着剑的手不停在发抖:他只可能是那个邪孽!
为什么会这样?!宣柳悲泣,几乎被悲痛不堪地摧垮了,恨意让她几乎欲不管不顾地刺向这个万不该“活着”的孽障:那我做了这么多,粲哥去哪了?!
*
地动在玄冥的发力下彻底止歇了,贺紫芝随即亦来到了此被封印的特殊维度,径直落到那骷髅的身旁,拾起他脖颈间挂的一串念珠:“看来他逃脱后是化身为了僧徒?”
“你也中这‘蜥蜴’鬼迷障眼的伎俩了不成,”江潮生嗤笑:“别忘了它的本家功夫,又教这‘地鼠’给钻空子了。”——在仙盟通用语中,为便于区别,对各人称的指代向来有语法上的区分用法,江潮生使用的这个“它”,无疑就是仙家对妖魔的贬称,甚至还由其天赋能力类型**裸蔑以蜥蜴、地鼠的类比。
语罢,他便驾若水剑意,乘封印被渗透的漏洞,循气息一路往现世追索而去。
而等苏娑诃终于稍摆脱江潮生和陵阴联合可称天罗地网的搜捕追杀,第一时间赶来看宣虞,都已是到了几日夜后。其实如果以他平时的谨慎,好歹也要完全确定是甩耍了敌人,绝不会这么不小心,他如此心急火燎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感知到祭祀失败了!
使他当即便遭受了巨大反噬,还要顶着伤损状态以一敌众,与四面八方的强敌斡旋,苏娑诃出现到宣柳面前时都没顾得上掩饰浑身浴血的狼狈,婆罗门的主祭祀是完全在他法界护持下监控进行的,顺遂理所必然,可这边的祭祀也是经他严密精心操持,苏娑诃不明白为何会出差错!
宣柳当然也一直在守着婴儿等他,一时又忐忑又期艾:“我尽按您的交代行事,但不知怎地…不过我事后有尝试补救……”
无需她说任何,苏娑诃已通过过去眼看到了这里发生过得一切,包括宣柳在这几日,为了转圜又对着宣虞多次施用法咒,显然想把他送回娃娃里,以给虞粲之腾地方,苏娑诃看得出清楚,这婴灵当下虽还倔强得扒着舍身,魂气却因此处于游散不实的状态了。
宣柳急道:“粲哥的魂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你的情郎永远回不来了,他的生魂已完全被绞杀得灰飞烟灭,”苏娑诃突然笑了,唇角诡异地翘起:“这天煞的杀孽,入世第一件事就是摧毁了他父的生、母的希望、我费尽心力的企划!”
然宣柳哪理解得了他笑什么?只觉五内俱碎,无法接受得浑身发抖,忽然惊叫:“你骗我!”她像是突然从邪教的深度洗脑中觉醒过来了:“你利用我,还害惨了我和粲哥!”
“你作为祭祀的经手者,我才会对任何步骤细节都耐心俱实以告——我会为了骗区区一个你影响到祭祀功败?我更何须骗你?我说得不都是你想求的,你情我愿,”对于已然失去所有利用价值的宣柳,苏娑诃再不“有求必应”“有求必给”了,而因此刻心情并不好,他的态度可称恶劣,与平时顺她的意完全相反,故意直戳宣柳最不想面对的心扉:“我唯一可以说隐瞒了你的一点,就是为了这杀器的血冤怨气更强煞,所以故意全交由你来焠铸,生而为人,却由其母所杀,是绝对不容于人伦的罪愆——但我不说,只是因你不想听,你想推诿这些……”
“你这个恶毒的邪神!”宣柳通红的双目满是恨意,在不能承受的痛苦绝望欺压下,她剧烈抖动着举起了红尘。
苏娑诃泰然子若,好像就在嘲笑宣柳的不自量力,可宣柳却是把剑尖对准了自己心窝:“你不是为带走这个孩子供你役使吗?”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像逼自己发狠似的用红尘生生捅穿了自己心口,心头血喷涌,宣柳念诵密文以血为引发动诅咒!
——这个聪慧的女子,在苏娑诃的教导示范下早掌握了婆罗门法门精义!更从苏娑诃言谈间,推测出了这杀器的能耐用途。
血和魔性力量大量浸入婴儿襁褓,竟瞬间成就了血书的文咒!宣柳用最后一口气力特意把内容亲自告诉苏娑诃:“…我以我的身魂成就诅咒,要让这婴灵永远禁锢在这副由我宣柳和虞粲之给予他的身躯,他永生永世为我‘宣’柳与‘虞’粲之子,必要为父母报仇,洗尽父母冤屈,杀尽我恨的仇人!”
血染透了她怀中“被她焠铸”又以血祭“绑定”的“剑”,宣柳最终以快意的眼神倒了下去。
*
然而宣柳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苏娑诃想以之来攻心小宣虞的部分,小宣虞竟全都完全没有去让自己听闻。他厌恶宣柳,认定对方害自己,所以就根本不想关注对方,更何况呈现给他东西的人是另个想害他的仇人!他的思路简单明了,意志更达到极顶!灵魂里的深执强烈调动,眼里心里只剩这个杀伐苏娑诃的目标!至于苏娑诃说打不破“虚妄的时间”?他怎么会在意敌人说什么?!
——而恰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依靠因缘而生的世间法,都如梦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雾霭一样地不可琢磨,无常变幻,同时又如同闪电一样地快速变化。应这样去对待)
苏娑诃也着实惊讶,明明没有人教小宣虞这样的佛法真义,可他怎么勘破的?!——明明无数经多见广、境界高深的修士也往往被他精妙的幻术法界迷惑困住啊!是的!这法界的真相哪里是什么时间的维度?!它只是一介伪造时间的玄妙幻境!
包括他所呈现给宣柳引她五体拜投的“主宰生死苦海”,也是他照宣柳内心的渴望和恐怖所投射出来的幻影!包括哪有任何扭转“时空”?——宣柳哪有刺杀过江朝云?她分明心底不敢、不想,所以苏娑诃应愿提供给了信徒需要的!——这才是苏娑诃能调动的最强法能!
可小宣虞如小剑一样的魂体不仅比电光火石还快得刺破了苏娑诃束缚他的幻境,且仍毫无犹豫、只更迅猛得向前,直就要刺透向苏娑诃“千如性相”的此世法相!那后面究竟藏的是什么?宣柳想象其如神佛一般伟大不可撼动,所以投射到她心里的阴影就是一座宏伟佛像,可小宣虞不知道,没想过,也完全不在乎!是以那背后的意义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
千如性相的法谛一样无法对抗空性!更何况,苏娑诃渗透来此世的也确实只是一道力量幻影!如果被戳穿,那么苏娑诃现在这具活动的法身将会大受影响,甚至严重到破灭。
他几乎想笑,自己仅以这具法身便与仙盟那些大能周旋那么多年,却要在自己造物这里阴沟翻船?
——一把利刃,“开刃”的程序仪式是最要紧的,它将决定这杀器的基调气质,宣虞沾的第一桩血孽是以虞粲之来祭剑,确在苏娑诃企划之外,子杀父这同样是不容于世的罪孽,无疑会令他邪煞更甚,但“弑父”,也恐将随着成为他一生的主题。
就看他这样决意朝苏娑诃杀来吧!但苏娑诃却非恼怒,而是用垂爱的目光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了这把小剑一番:对于祭祀的失败,他从前总更归咎于江潮生那一剑,认为宣虞无比侥幸的生,无疑是受了映月佛性、白玉京仙家仍在绵延的气运恩泽,是花朝数万仙道修者的祈福无形中造就变飞雪为春絮。
直至此刻权威被挑衅,苏娑诃终于赞赏得真正看见了这把剑本身所绽放的光华:每一次熔炼锤打,都造成了真实的流血伤痛,于是亿千万次后便成就他的内里质地与表面琢磨的花纹,都全然与铸造他的宣柳彻底相反了!——宣柳有极致的自恋,欣赏自我的美,对自己身体的爱怜更几乎达到了病态的地步,而宣虞不在乎外表,且一生都不喜自己这副身躯。宣柳是随风变换飘向的拂柳,宣虞则最恨、拼死也不会屈从任何存在的主宰摆布、勉强,越强迫严逼会激出他越更强硬坚决的反抗。宣柳如荑的纤纤素手是只能用来弹琴弄墨的,她无法用其去杀任何人,即便是对她痛恨的仇人;宣柳的有知成就了她的畏怯,她一生活在自己自圈的柔弱困境里,无法对外部,而只敢对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动刀,最终举起刀发出最有力的一击也不是向着她认为绝对强大的存在,她认为那无谓、不能造成有效的伤害,她觉得用自己痛恨的一个去祸害另一个才是明智!但她也不是没有武器的,恰恰是她表现得:眼泪、哭诉、柔弱的姿态,让她轻易得到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同情。而据自认“这世上唯一了解宣虞”的兰因讲,他师父的手握笔杆子就浪费了,是只有剑才配得上他的,而他更是兰因向往的“大英雄”,他以一切流泪软弱为最深的耻辱,甚至被伤害本身都只觉屈辱!所以他不屑于向任何人倾诉自己的遭遇,不屑于辩解自己的心迹,他当然更不会要其他人的任何怜悯施舍,这对他而言无疑更耻甚辱极,比恶意还要难堪!他一生都在做自己的英雄,他一定要手刃仇雠,他的剑尖永远对准最强悍的存在!他只要做最强者!
当然,宣柳身上人性的智慧优点,宣虞也通通一生缺乏:他的不自惜几乎到了一种执拗得硬要折磨透自己、榨取尽自己的血和痛苦为养分的地步。宣柳因与外界始终有层厚厚的玻璃罩子,似近实隔的处事,使无人不觉她通透善解人意,她无疑懂得保护自己、取悦他人,一生给人的感觉都是柔弱无害,于是甚至多年后,她的仇人江朝歌斥骂宣虞都要讽他不肖生母性情,更有那么多的人无比爱怜她,嵇平明看过她的血书也谅解了她的无奈而怒斥宣虞不孝。而几乎每个与宣虞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要怨怼受不住他的直接厉煞,他的不屑作伪装、必要以锋芒强势压人更被无数人厌恶非议。他甚至都不具备被爱与爱人的能力。
——只是苏娑诃也从未把他当作“人”衡量过,他是一把足够凶横血虐的杀器,便够了。
而这些心念转过只在一霎——苏娑诃不会给小宣虞真正威胁他的机会,现实中他只是念了一段安魂咒,一往的小宣虞便只觉脑海间突然被抽空一样的空白!
而旁观的那个小孩,就只见苏娑诃催动一阵念力大风把娃娃吹回了原本的位置,那娃娃便闭上了眼睛,又变成了那块被缝满黑线的破布,苏娑诃却随后摘下了几片婆罗树叶喂给娃娃。
小孩好奇:“你在干什么?”
“我把弟弟暂时遣回了他原本的地方,”苏娑诃笑了下:“但这个叛逆的小孩不肯如他那具身体生母的意,听她的话,她向他许愿他不肯顺应,于是她给他下得血脉诅咒爆发了——看见没有?就是这些黑色的线。”
果然,是带着恶意缝得,才会这么丑陋。而就见随着娃娃吃下这些蕴着灵光的树叶,他身上密密麻麻被扎出好多血的针眼在渐渐止住流血。
苏娑诃心情不错,见小孩好奇,便同他讲述补完了宣虞身世后面的部分:
宣虞的魂体被强制捆绑在了那副本该被放弃的躯体上,而苏娑诃为引开江潮生等人的注意,也不敢一直停留在玉京,他施法术稍篡改了宣桃等人的记忆,把一切合理化后,就又流窜外地,只时时会回到玉京,将祭祀所得到带有神树福泽的树叶喂给宣虞,这相当于把属于生得福泽气运也分渡给了他一些,苏娑诃这时只是想保住他魂体的聚合,不因为被这么反复驱离出舍得折腾流散去任何部分,但没想到,苏娑诃竟随即发现:这婴灵不仅在这副躯体中觉醒了,还认了宣桃做主人!
苏娑诃难以理解,这回保住他生的是自己,他为什么会认可那个痴愚凡俗的女人?是血脉诅咒的影响吗?因为宣桃与宣柳血脉相承?
不管强断宣虞与宣桃的命缘线,还是覆盖逆改宣虞灵魂的意志,都会大为损害他的威力,且就在这关头,清妙寻来了。
纵然陈清妙伤得厉害,可苏娑诃状态也谈不上好,他立即抹去自己在此间全部痕迹,当即动身离去。
“那个凡俗的女人根本驾驭不了他,强行绑定只会给她自己招来灾秧,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本来,他是我为你准备的‘杀人刀,活人剑’,这世间最厉害的亡魂杀器,”苏娑诃说着,过去眼间显出瞳相,是他原本预计祭祀得到的“完美体”:
只见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男人——小孩认出了那分明是长大的自己——通体的血脉诡异得凸起,里头竟活生生长满着丝蔓状的绿株!而随着他操控这些绿络往体表浮现,另一种依托其而完全迥异气息的力量在他身周爆涨开!一下淹没了召唤者的形容——而只能看到那血煞凝紫的怨魂邪灵!魂气本身就是层出不迭的厉刃,不仅教小孩凭一个虚像就感受到了其威力,且又一次瞬间暴戾粉碎了苏娑诃的瞳相。
“‘如影随形’?祭主你御鬼魂的功法!”小孩很兴奋,双眸亮烁:“我不想学别的了,就想学这个!还等什么哪,你现在就帮我把他抓回来啊!”
“但他不愿意,”苏娑诃语含深意地道:“况且支配者一定要强大过被契者,否则密契是无法建立的,无论驾驭兵刃,还是驯服凶兽,如果不能彻底制服他,那便会被不甘的奴役杀死。”
但小孩从小接受的只有神的眷顾祝福、婆罗门教众的膜拜献礼、苏娑诃的亲自教导,优待对他来说天经地义,他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他没有尽领会苏娑诃话后的深意,只是暗自记恨上了这个偷走了他好几片树叶福泽却不肯自愿当他奴隶、玩具的这个“弟弟”,武装上他的自己明明可以那么厉害酷绝!他对宣虞这一生的印象也在此定形了。
小孩此后经常趁苏娑诃不注意,就把娃娃拽下来狠狠踩踏泻愤,后来发现苏娑诃根本不管后,更演变出了施加各种火烤刀剪的酷刑,只是这娃娃顽强得很,材质怎么也毁不掉——这再说下去,就要奔着另一段多年后正式开启的故事了。
*
且先说回小宣虞的魂体被苏娑诃扔离了婆罗门,出了梦界,那与“现实”非关的“虚妄”一切——婆罗树下的一切便全在他记忆里消失了。
小宣虞是在宣桃温香的怀抱中醒来的,他身体爆开的血脉竟也同时在奇异地自愈。
但小宣虞睁开眼,却本能觉得奇怪,好像忘了什么,努力回想,只回想出了那只诡娃娃的身影。
小宣虞赶紧往檐下去看,那里却根本没有那样一只娃娃。他问宣桃:“姨母,你看到那儿有那样一只娃娃过吗?”
宣桃听了他的描述,由大喜过望转为大惊失色,她再不通邪术也知道巫蛊,更联想到了小宣虞这次突发疾病,就是有人害他!马上详细得问小宣虞,更吩咐在整个玉璇玑院搜查清理。
小宣虞很惊讶,有种难以说清的情绪:“他是不好的东西吗?”
宣桃肯定得告诉他:“对!絮儿别怕,姨母不会让人再害你的。”
小宣虞怔怔不说话了。
且小宣虞虽忘了苏娑诃的存在与他的预言,但宣桃却正如他所言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一意用各种法子想让小宣虞变得亲近他的父母。小宣虞不对她直说他对宣柳的厌恶了,但在他养病期间,云儿却发现他也不看书了,就那么整日盯着檐下久久地发呆。
云儿问他想什么呢。小宣虞说:“那个娃娃,我不觉得他是不好的东西,我想知道他去哪了。”
小宣虞很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那些年,他一直在找他的那个娃娃。
云儿后来干脆要给他做一个,可做什么样的他都说不是那一个,问他那娃娃到底长什么样子,小宣虞轻轻说:“我觉得,他很像我。”又说:“我不是想要那个娃娃,我是觉得他应该需要我——我可以好好地保护他。”
“像宣无虞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喜欢养娃娃过家家?那无疑是他所想象出的一个同类,”沈乾这么和郗兑论断:“他感受到自己作为邪孽的特殊,不合于世人,无法自处,所以才想象出来了一个和他同样有人类外表却缺乏人性的异类。”
他早就找到了,呵呵。(“娃娃”:桀桀桀,我们过得很好)
宣宗主美强惨每一个字都重读kkk
至此终于整个世界观,本文的一切人物设定都露完头了。
虽然总写宣柳苏娑诃什么的,但我相信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写宣柳这么细节都是为了写宣虞,既而写辛夷,写兰因(这条暗线终于要写出来了泪目)写苏娑诃当然也为了写宣虞,写提桓,当然也写兰因(大家应该也都看得出来苏娑诃完全就不是宣柳想的那些能力,他的能力就和提桓,当然也和兰因是一个系列的,他会的兰因也必然都有,且天赋其实也不需要人教,在番外前后兰因就正好在摸索觉醒嘛^^写宣桃当然也是为了写宣虞,写兰因宣虞将来会遇到的障碍。
好像主角没有出场太多,但其实都是为了写他们。我写文始终就是为了两个人谈恋爱,所有铺垫都是,所以像虞粲之就没重点写。只是我有个毛病,喜欢把很多东西弄得特别碎,再过十天半个月说之前有什么什么,感觉追连载的读者朋友们能记得就怪了kkk看什么合适给大家做个梳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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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春风无渡(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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