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洲雪灾一事，你怎么看?”
幕帘掀开，陈芷入眼是楚云景难掩病容之态。
本是艳丽眉眼，如今唇色惨淡，眼底发青，里面着单薄白色里衣，披着厚重的长绒大氅，如雪掩红梅，凄惨艳人。
清冷音色因着这刻病中无力多了几分软糯滋味。
他把细长的腿从榻下放下，宽大裤腿下露出莹白的瘦削的足，薄毯虚掩在腹部。
陈芷细细地打量着他，应声道:“我让内务府拨款下去了。”
“胡闹!”楚云景还欲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喘打断了，他捂着嘴轻声咳了好一阵，单薄的胸口无力地起伏着，声音也是又低又小。
松开手，苍白透明的脸颊上浮现出病态的薄红，那殷红如染血的唇微微喘息着，顺滑如黑绸的发披散了一床。
陈芷大着胆子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楚云景矜贵地抿了一口算是润了唇，又还给她。
“你这样做，又得给人狠狠从中克扣一笔，内务府拨下的银子是远远超过赈灾所需了，但是这层层调动下来，百姓手里分到的只是丁点米粒般大小。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怡洲离皇都太远了，就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累死几条千里马也得半旬，更说你要带着厚重的米粮棉麻，想快也是快不了的。等你到了，老百姓没得也差不多了。”楚云景耐心地逐条分析下来，陈芷羞愧难当，面红耳赤，身上都带得燥热起来，更觉自己这个女帝当得是颇为无能。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那我应该.....怎么办？”陈芷低顺着眉跪在楚云景的脚边，不知道她小小的一句话就可以牵扯出这么多事，她诚心向楚云景请教。
“海运传报，命怡洲周围的三地开仓赈灾。”
“可是，这.....”陈芷迟疑着开口。
“你是担心三地不愿?还是大海凶险？”
陈芷杏眼瞪圆了看着楚云景，楚云景把她心中所想全说出来了。
见她一副见鬼模样，楚云景快给她整笑了，手放到唇边掩了掩。
这算什么，他比她想象中懂得更多。
“这些大可不必担心，北池有一户海运世家，这些年被打压太狠了，名声渐衰，那家主也算是正直之人，信得过。往后几日，风行向南，也算是顺风而行。至于赈灾要员就派那北池的状元郎去，学识渊博，又出身贫寒，一心为民，新官上任三把火，赈灾既算历练也算考验，此番正为合适。届时，再由青七恃九霄剑加护，既见九霄，如临君王，行事会方便很多。”
陈芷醍醐灌顶，心下大为赞叹，这是何等心思周密，北池之行，本以为楚云景只是随意走访，居然看出了这么多东西？
“是陈芷考虑不周，劳烦国师费心了。”
“慢慢学着便是了，你要学的东西还多。遇事多看，多听，多想。”
气氛良好的交谈，没有陈芷预想的剑拔弩张。
看着楚云景冰白瘦削的足，陈芷忽而握住他的足弓，倒把楚云景吓到了。
被温暖裹着，化僵般的酥麻慢慢苏醒过来。
陈芷招呼下人打了热水过来，把绒巾浸到热水里，升腾的雾气将她的面容轻拢着，让楚云景生出缥缈的虚幻感。
她把绒巾拧干了，晾了一会，慢慢敷着楚云景的足，反复几次，楚云景冷白的皮肤染了粉红，陈芷的手掌则是烫得发红。
楚云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又像是要把她温柔的样子深深刻入心里。
三天，他疼了整整三天，又发了连绵的低热，无力地在床上辗转，她也不曾想过要来看看他。
他其实是生气的，肚子疼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也想了很多。他觉得他爱她，可是他又总是不断带给她伤害和痛苦，那么他又和以前欺辱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胸口生起磅礴的疼痛。
嗯，要对她好一点，好一点。
但这和他算计谋划没有任何冲突，该下狠手的，他照下不误。
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同于平素的冰冷尖锐，也不是考究试探，只是平淡的却又深刻地凝视着她。
陈芷拉着他的足进温热的水泡了，也只是见他羽睫轻颤，如停驻许久被风惊扰扑棱棱翩飞的蝴蝶。
一切结束，陈芷净了水，安安静静待在楚云景身边。
“你可有什么瞒着我？”楚云景轻缓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端正好坐姿，手规矩地放在盖在腹部的薄毯上，竟显得有几分乖巧。
深呼一口气，陈芷鼓起勇气:“有。”
楚云景眼底的神色沉了沉，微眯着眼睛等着陈芷整理好情绪开口。
“对不起，高曲和做下的事，我会代他偿还，还请国师大人不要为难，他.....只是太在乎我，一时犯下了错事......”
冰冷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别说了......”
少有的轻软语调。
“我想吃花糕。”
没由来的一句，陈芷不明所以。
下人们动作迅速，不会儿就呈上了各式各样的糕点，用精致的白瓷碟装着。
一个样貌平平的小男侍双膝跪地，双手举着托盘至头顶，毕恭毕敬。旁边另一位男侍托着盛着热水的金盆，显然是净手用的。
有人搬来檀木座椅，垫上软垫，侍奉陈芷坐下。
陈芷如坐针毡，身体都绷直了，楚云景对她这般礼遇还是头一次。
阴晴不定，喜怒难测。前几日还因着高曲和和她针锋相对，这日又细致耐心。陈芷不是不知道楚云景作了很多利政利民的决策，他说她母皇昏败，可他自己却同样物尽极奢，面对跪奉也可以面不改色，心安理得，仿若常态。
叫人琢磨不透。
猝不及防的，甜蜜的滋味浸润了无味的舌，陈芷嘴里被楚景塞了一块桂花糕，她甚至无意识地舔了舔楚云景的指尖。
楚云景精致的眉眼在她眼前放大，她蓦然抬眼，就撞进了那清亮的眼。
陈芷红着脸，受惊而恍惚，连咀嚼都忘记了，硬生生吞下，回过神来才发觉嗓子干涩得厉害。
“小傻子。”而楚云景在笑着她，那个美貌而又傲慢的楚云景没有讥笑与嘲弄，发自内心地笑了。
叫人生生为之沉耽，如陷深渊。
手下是温暖的凸起弧度，是温暖着还在跳动的鲜活生命。
陈芷的手被楚云景压在了他的腹部，看似轻柔，实际上若是陈芷用上一分力想要脱离都会轻巧地被楚云景制住。
楚云景的语调轻得像鹅毛雪，落入陈芷耳中却成了压垮城池的厚重深雪:“它还在。”
这是生命的重量，她和楚云景之间的血脉相连，她不能割舍的责任。
纵使这份责任是楚云景不顾她的意愿强加的，陈芷依然觉得她无法越过心里的鸿沟，理所应当地对楚云景不管不顾。
“嗯。”陈芷面无波澜，却被楚云景的动作惊了一跳。
楚云景往前挪了挪，拉起陈芷的手，用脸去轻轻蹭她的手背，肌肤滑腻。
“楚云景，你发热了？”微高的温度让陈芷心里一烫，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分，下意识地用额头相抵，果然烫得很。
先前，她还以为那是初醒时睡足的红润，却不想他竟是一直发热着，恐怕从昨夜就一直如此了。
掺和着黏腻柔软的鼻音，听上去又是依恋又是亲昵:“嗯，你再摸摸我。”
他发热和她摸他有什么关联？
陈芷颇为无奈地看着大半个身子挂在她身上的楚云景，“让太医看看，你这样烧着不行的。”
“不要，睡会就好了。”
......
脆弱又柔软，楚云景蜷缩在厚厚的锦衾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连带着陈芷也一同被卷进锦衾里，感受着身旁人灼热的呼吸，以及他身上比平常较高的温度。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她一个半点睡意也无的人大白天的为什么要躺在这啊？
陈芷的额间冒出润湿的汗意，这锦衾是轻得很，但是也热得很，楚云景还裹得这么紧，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忍了又忍，陈芷更觉燥热，想把锦衾掀开一点，才掀开一点，楚云景就受不住的往她身边蹭。
没辙，陈芷又讪讪地盖了回去。
瑞脑销金兽，有暗香浮动，馥郁绕鼻。
本该熟睡的人却睁开眼睛，神色一片清明，纤长的睫毛遮住一闪而过的寒过，交缠的发被他拈在指尖。
淡阳浅照，梅花独秀于雪地，红得分外惊心惹眼。
个人非常非常喜欢的第二段，跟陈芷施舍乞丐反而被背刺那段，一样的喜欢[可怜]。
现在看还是好喜欢[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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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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