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利斯睡了离开祖祖城后最沉最甜的一觉，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不安都被这间地下室温柔地吞噬了。若不是那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顽固地将他唤醒，他真想永远沉溺在这片令人安心的温暖里。他慵懒地舒展身体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萨巴斯蒂安已经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幽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你醒这么早？”梅利斯有些惊讶，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是不是没休息好？”
萨巴斯蒂安闻声转过头，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一抹浅笑：“没有，睡得很好。只是昨晚还有点工作没做完，趁早上脑子清醒处理一下。”他合上电脑，“快去洗漱吧，然后我们去吃早餐。”
梅利斯愉快地应了一声，像只被惊起的云雀，轻快地飞进了浴室。萨巴斯蒂安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又扬起了嘴角。他发现自己遇见梅利斯之后，笑容变得如此频繁，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多么不苟言笑的人。
今天的早餐桌比昨天更加匆忙。罗宾风风火火地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念叨着今天的工程进度，没吃几口就抓起工具包冲出了门。梅利斯见状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用餐速度。
“慢点吃，”萨巴斯蒂安轻声提醒，担心他噎着，“妈妈那边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梅利斯摇摇头，嘴里还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可是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一天时间都不知道够不够用。”
萨巴斯蒂安拿他没办法，只得无奈地笑了：“好吧，那你也不用这么着急。”
两人迅速解决了早餐，迎着清晨薄雾出了门。晨光中的鹈鹕镇格外宁静，湖面笼罩着一层轻纱，泛着细碎的银光。就在湖边，梅利斯看到一个特别的身影——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醒目的黄色外套，正站在水边若有所思。
老人察觉到他们的靠近，显得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萨巴斯蒂安及时叫住：“莱纳斯，别担心。这是新来的居民梅利斯。”
莱纳斯停下脚步，朝梅利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好，我是莱纳斯，住在这个帐篷里。”他指了指湖边那个简陋的帐篷，语气中带着些许窘迫。
梅利斯露出真诚友善的笑容：“你好，我叫梅利斯！很高兴认识你。”
萨巴斯蒂安在一旁轻声补充：“莱纳斯人很好。这附近就是矿场，以前经常有人下矿忘了时间，在矿场里又累又饿地昏睡过去，这其实很危险。都是莱纳斯帮忙把他们送回家的。”
莱纳斯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梅利斯又对莱纳斯展露一个温暖的笑容，那笑容让老人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萨巴斯蒂安，你带梅利斯再逛逛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他迅速钻进了旁边的帐篷。
看着莱纳斯离开，梅利斯好奇地小声问萨巴斯蒂安：“为什么莱纳斯要住帐篷啊？还……还这身打扮？”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萨巴斯蒂安平静地解释：“莱纳斯喜欢大自然，这种生活方式让他感到舒适自在。既然合适，他就这么选择了。”
梅利斯由衷赞叹：“真好啊！他很有勇气！”
“是啊，”萨巴斯蒂安轻声应和，目光变得悠远，“真好。我一直很羡慕莱纳斯的勇气。我……”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我也曾经一心想要离开鹈鹕镇，去祖祖城，去更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但是你来了……”
他凝视着眼前如小美人鱼般灵动的人，不禁出神：“明明才认识两天，我却渐渐忘记了要离开的念头，甚至觉得鹈鹕镇其实也不错。至少，它把你带到了我面前。等有一天你离开这里，我再离开也不迟。至少……”
“塞比？塞比？”梅利斯的呼唤将萨巴斯蒂安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担忧地看着萨巴斯蒂安：“你怎么了？刚才发了好久的呆。”
萨巴斯蒂安摇摇头，掩饰住内心的波澜：“没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梅利斯体贴地没有追问。
两人继续漫步，萨巴斯蒂安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介绍：“这片湖连接着那边的山谷，一年四季都有很多鱼。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这里钓鱼。”
梅利斯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不会钓鱼。”
萨巴斯蒂安露出纵容的微笑：“没关系，镇上最会钓鱼的是威利，他很乐意教任何人。你要是去找他，他会很高兴的。”
梅利斯认真地点了点头。萨巴斯蒂安又指向一个山洞：“那就是矿井，里面有各种矿石，铁、铜、银、金矿比较多。鹈鹕镇很自给自足，大家需要制作工具或者急需用钱时，会下矿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能采到各种宝石，比如祖母绿。”
萨巴斯蒂安不自觉地凝视着梅利斯的双眼说道。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下矿，为梅利斯寻得一对最美的祖母绿，那一定很衬他翡翠般的眼眸。
梅利斯没有察觉到萨巴斯蒂安深邃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矿井吸引了：“哇，那这个矿场的矿脉很丰富啊！鹈鹕镇真是坐拥宝山！”他俏皮地竖起大拇指。
萨巴斯蒂安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镇长不允许过度开采。之前莫里斯想承包这个矿场，被刘易斯坚决拒绝了。他说矿场属于全镇居民。”
梅利斯惊讶地问：“莫里斯会这么容易放弃？”他想起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一看就不是轻易罢休的角色。
萨巴斯蒂安笑了笑：“他不放弃也没用。这个矿场就连本地人都不能完全摸透，而且矿井越深，找到稀有宝石的几率越大，但也越危险。”他严肃地看向梅利斯，“如果你以后想来，一定要找人陪同。记住了吗？找我或者其他人都可以。”
他转身指向山洞旁的一座小木屋：“那是马龙的住处，他是矿场的管理员，对矿洞了如指掌，经常和里面的……嗯，那些生物打交道。遇到危险可以找他。”他皱起眉头，“当然，最好还是不要遇到任何危险。”
梅利斯被萨巴斯蒂安担忧的神情逗乐了，好像他是个随时会闯祸的孩子：“好的，我知道啦！我不会那么不知轻重的！”
萨巴斯蒂安摇摇头，温柔地叹了口气：“你呀，不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么！”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罗宾家方向传来：“喂，梅利斯，过来一下！”是刘易斯镇长。
梅利斯和萨巴斯蒂安急忙走过去：“怎么了，刘易斯先生？”
刘易斯和蔼地笑了：“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刘易斯就好。你爷爷派来的人到了农场，找不到你急得不行，就来问我了。我猜你肯定和萨巴斯蒂安在一起，果然没错。”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萨巴斯蒂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心想这推测实在没什么逻辑。
梅利斯却一脸困惑：“爷爷派来的人？谁会来看我？”以他如今在家族中近乎被流放的处境，怎么会有人专程来访？
带着这个疑问，梅利斯和萨巴斯蒂安回到了农场。只见罗宾正在与一位西装笔挺的白发老人交谈。这位老人精神矍铄，气质宛如一位英伦老绅士。萨巴斯蒂安心想，这莫非是梅利斯的祖父？
然而梅利斯惊喜地唤道：“斯图亚特！”
名叫斯图亚特的绅士转身看见梅利斯，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梅利斯少爷，看到您安然无恙，我真是太高兴了。”说完他微微皱眉，“只是您怎么穿着这样一身……”
梅利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在长辈面前流露出难得的稚气：“我来鹈鹕镇很匆忙，除了重要证件，几乎没带什么行李。”
斯图亚特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怎会不明白，当老爷的遗嘱公布后，家族中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对梅利斯的放逐，巴不得立刻将他打发走，更别提为他整理行装了。
斯图亚特露出慈祥的笑容：“没关系，少爷。您走得急，老爷命我将您所有的物品都整理打包了，担心您在鹈鹕镇生活不便，还额外添置了许多东西——衣物、首饰、床褥、家具等等。我还带了一些仆人过来，他们稍后就到。”
梅利斯哭笑不得：“不用这么麻烦，鹈鹕镇什么都有。您给我带些换洗衣物就够了。仆人太夸张了，我真的不需要。”他关切地问，“爷爷身体还好吗？”
斯图亚特轻叹一声：“还是老样子，年纪大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梅利斯心疼地看着斯图亚特花白的头发。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在他心中早已如同另一位祖父。“斯图亚特爷爷，您也要保重身体。如果……”梅利斯压低声音，“如果他们对您不好，您就来鹈鹕镇找我。”
斯图亚特欣慰地摇头，取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您不必担心我，老爷都替我安排妥当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等退休后，我就回英国老家养老，在那儿我还有个庄园，比这里还要好呢！”他笑呵呵地说。
这时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萨巴斯蒂安：“那位英俊的年轻人是？”
萨巴斯蒂安在梅利斯与斯图亚特交谈时，就体贴地退到一旁。察觉到斯图亚特的视线，他礼貌地点头致意。
梅利斯莫名有种被长辈撞破秘密的羞赧：“他、他是罗宾女士的儿子，也是……也是我来鹈鹕镇新认识的朋友。”
“朋友？”斯图亚特看着梅利斯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物，睿智的眼中闪过洞悉一切的笑意。他没有点破，也没有追问衣服的来历，只是对萨巴斯蒂安招了招手。
萨巴斯蒂安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来。罗宾还在专心研究房屋结构。
萨巴斯蒂安微微欠身向斯图亚特问好：“您好，我是萨巴斯蒂安。是……”他瞥了梅利斯一眼，“是梅利斯的朋友。”萨巴斯蒂安心想，这样的介绍应该不会失礼。
斯图亚特开怀一笑：“好孩子，谢谢你照顾我家少爷。你和你的母亲都是正直善良的人，有你们做邻居，我就放心了。”
萨巴斯蒂安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说：“您太客气了。”他羞涩的模样为他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斯图亚特朝梅利斯眨了眨眼。梅利斯不解其意，困惑地歪了歪头。斯图亚特在心里轻叹：“少爷还没开窍呢。”他又笑着拍了拍萨巴斯蒂安的肩膀：“年轻人，加油啊！”
萨巴斯蒂安被他拍得一愣，满脸茫然。
斯图亚特看着眼前这对相貌出众却情感迟钝的年轻人，暗自好笑：“啧，真是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
斯图亚特挥挥手：“你们两个年轻人去玩吧，农场和房屋的事就交给我和罗宾女士。既然少爷不需要仆人，我就让他们这两天帮忙收拾一下农场和房子。我还要准备些礼物，拜访一下镇上的邻居。”说完，斯图亚特就雷厉风行地开始指挥，梅利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和萨巴斯蒂安面面相觑，决定还是不要添乱了。
走出农场，梅利斯问萨巴斯蒂安：“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萨巴斯蒂安想了想：“嗯，我带你去社区中心吧？那里有我和山姆、阿比盖尔的乐队练习室，我可以弹键盘给你听。”
梅利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还会弹琴？太厉害了！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
到了社区中心，山姆正无聊地拨弄着吉他，阿比盖尔在翻看杂志。见到两人进来，山姆立刻来了精神：“哟，萨巴斯蒂安，你终于舍得来乐队了？我还以为你要抛弃我们了！呜呜呜我们好可怜啊，是吧，阿比？”
酷酷的少女阿比盖尔白了他一眼：“你戏真多。”她转向梅利斯，露出友善的微笑，“梅利斯你好，我是阿比盖尔。你是来看我们排练的吗？”
梅利斯被两人逗笑了：“你好，阿比盖尔。是萨巴斯蒂安邀请我来听他弹琴。你们真厉害，居然组了乐队！”
山姆一个鲤鱼打挺，怪腔怪调地凑近萨巴斯蒂安：“哦～是萨巴斯蒂安邀请的啊～萨巴斯蒂安你今天特别热情哦～”话没说完就被萨巴斯蒂安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脑袋。
阿比盖尔牵起梅利斯的手：“别理他们，山姆就爱搞怪。我带你参观我们的练习室！”少女兴奋地说，“鹈鹕镇好久没有新面孔了，我们正缺新观众呢！铛铛——”
梅利斯打量着这个略显简陋却充满个性的空间。架子鼓、键盘、贝斯——这些乐器虽然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的珍爱。
“你们真了不起。”梅利斯由衷赞叹。
阿比盖尔嘿嘿一笑，朝另外两人喊道：“你们俩快过来！说好要给梅利斯表演的！”
山姆和萨巴斯蒂安走了过来。山姆跳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夸张地鞠了一躬：“虽然本帅哥一直是C位，但今天心情好，就大发慈悲地把主角位置让给萨巴斯蒂安了！来吧，萨巴斯蒂安，开始你的表演！”
萨巴斯蒂安拿起键盘，笑骂了一句：“去你的。”随即开始演奏。
他一边弹奏，一边轻声吟唱起来。那是一首带着淡淡忧伤的乡间小调，旋律宁静悠远。萨巴斯蒂安的嗓音低沉动人，如微风拂过林叶般让人心安。他深邃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梅利斯，让梅利斯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一片温柔的幽潭。
一曲终了，萨巴斯蒂安有些腼腆地问：“喜欢吗？”
梅利斯用力鼓掌，手心都拍红了：“太棒了！真好听！”他双眼闪闪发光地望着萨巴斯蒂安，眼中满是欣赏与崇拜。
一旁的山姆嚷嚷起来：“我呢我呢？我表现得也不错啊！”
阿比盖尔直接给了他一记爆栗：“有你什么事？安静待着！”
一群人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不断，梅利斯也开怀大笑起来。他今天过得特别开心。
萨巴斯蒂安靠近梅利斯，低头轻声说：“谢谢你喜欢。”
等他们走出社区中心，镇上的路灯已经次第亮起。中心广场前所未有地热闹，连平日很少出门的乔治一家也出来散步。广场上摆满了长桌，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刘易斯看到他们，惊喜地招呼：“我正想去找你们呢，来得正好！山姆、阿比盖尔，你们也快过来！今晚我们特意为梅利斯办了欢迎晚宴！”
萨巴斯蒂安在一旁轻轻笑了。他满眼温柔地看着梅利斯——鹈鹕镇从来没有什么正式的欢迎宴，除了重大节日，居民们很少在广场聚集，通常都是在格斯酒吧小聚。大家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刘易斯能想出这么文绉绉的说辞也是难为他了。
梅利斯也会意地笑了：“斯图亚特想得太周到了。”
正说着，斯图亚特走了过来：“梅利斯少爷，您的邻居们实在太热情了。我只是准备了些薄礼，他们却一再推辞，推辞不过就商量着要为您办欢迎宴。”梅利斯无奈地摇摇头：“真是麻烦大家了。谢谢你，斯图亚特，为我如此费心。”
山姆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凑到萨巴斯蒂安耳边低语：“你知道梅利斯的爷爷给大家准备了什么吗？”萨巴斯蒂安无奈地纠正：“斯图亚特不是梅利斯的爷爷。”山姆打断他：“这不是重点！梅利斯的爷爷答应刘易斯修缮镇上的公交站、铁路、社区中心和电影院；给了格斯一份东方的秘制酿酒配方；为皮埃尔介绍了新的供货渠道；给威利订了一套顶级渔具；给你妈妈介绍了很多订单；连莱纳斯都收到了一个超大的新帐篷和许多家具，今年冬天他再也不用挨冻了。”山姆咂咂嘴，“兄弟，你这是要嫁入豪门的节奏啊！”
萨巴斯蒂安无语地瞥了山姆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山姆摇头晃脑：“不承认也没用。以后你要是对梅利斯不好，全镇人都不会放过你！”
萨巴斯蒂安低下头，轻声说：“我怎么可能对他不好。”他望向人群中熠熠生辉的梅利斯，那颗如同璀璨宝石般耀眼的人儿，“我怎么可能对他不好……”可是，他叹了口气，“山姆，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的。”
山姆看着萨巴斯蒂安失落的眼神，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梅利斯明明很喜欢你啊。”他嘟囔着，“好吧，以后我不说了。”
晚宴气氛热烈，人影交错。这次梅利斯学乖了，只端着果汁，反倒是萨巴斯蒂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梅利斯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别喝太多了，会醉的。”
萨巴斯蒂安浅浅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事，别担心，我酒量还行。你去跟着斯图亚特和其他人打招呼吧，镇上还有些人你没见过呢。”
梅利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斯图亚特走了。萨巴斯蒂安望着他的背影，又饮下一杯酒，苦涩地笑了笑。梅利斯就像那天边皎洁的明月，合该高悬天际，永远纤尘不染。他太过美好，太过遥远，任何人都不能、也不该将他拉入凡尘。
可是梅利斯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他。
他又猛灌了一杯酒。做朋友就好，他对自己说。梅利斯在鹈鹕镇待多久，他就陪伴多久，直到梅利斯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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