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了。”沈砚冰语调清冷,扫了木达桑一眼。“明日我就带他走。”
只是,就算带走叱罗衍,他现在也不能对稳定局势做出任何有益之事。
但是他如果放任叱罗衍继续流落纳加,他竟也于心不忍。
作阶下囚的苦楚,他也曾经历过,自是明白其中艰难。
下一盘赌注,赌叱罗衍能再做回那不可一世的草原恶狼,他这样想着,也为自己略显矛盾的想法掩上了一层黄沙。
“中原的殿下倒挺仗义,他都认不出你来了,你还能为他着想。”木达桑闻言继续挖苦,嘴角却泛着不明显的苦涩。
他没给沈砚冰开口的机会,兀自说道:“我不会后悔我的所作所为,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请不要妄下结论。这个词在你们中原话里是这么用的吗?”
沈砚冰略感诧异,他摇扇的动作稍滞,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我不是生来的首领,我生下来就是奴隶。在这个草原上,最是卑劣的奴隶。”木达桑咬重了“卑劣”二字,他再倒了一盏马奶酒,饮尽了一盅又一盅。
“他现在恨透我了,就像我当年恨透了他。”他的中原话说得流利,却带着奇怪的音调。他的表情不再似方才那般恶狠,稍稍柔了些许。
沈砚冰心底升腾起一阵不安,有一个怀疑渐渐涌上心头。
沈砚冰抬了抬手,阻止了他接着言语,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在木达桑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他问道:“你是……库依?”
那年叱罗衍担任乌勒副将于渊军交战,他们山南一遇,沈砚冰记得叱罗衍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奴隶。
小奴隶跟在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后,尽管少年总是冷着一张脸,他也始终睁着亮晶晶的双眼认认真真地跟在少年身后。
木达桑微微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层早已遗忘多年的身份。
“中原的殿下,我们也是老朋友,只是你也没记起我来。”他哂笑了一番,不知道是在笑贵人多忘事的中原殿下,还是在嘲笑曾经不堪的自己。
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和眼前这个锐利野狼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重合,他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人总是容易从单一的角度看待人或事,却总遗忘了另一面,把人都瞧得单薄。
或许,他和容宴的关系,也逃不过这一层的束缚。
他收回了羽扇握在手心里,轻拍了下自己另一只手,“我现在想起来了。库依。你叫我沈憬吧。”
“沈憬,从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也知道……你想来带走他,想让他制衡新任乌勒汗王。”
“说得不错,不过,我还杀了你的几位族人。”沈砚冰补充了句。
“你带走他,为他安置好一切,我就不再追究。”木达桑知道中原人最讲义气,若非遇到行凶抢劫,断然不会草草要了人性命。
“不过,孩子我得带回来。”他做出了让步,但他不愿放弃所有。
“这个我管不着,也不愿意管。我只负责带他走,剩下的……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这由不得他,我说的一定会做,也一定会做到。”木达桑手握酒盏,关节处泛着白,像是在隐隐发力。
次日清晨,沈砚冰如约带走了人,至于人该安置在何处,他暂时也没有想好。
马车内静谧无比,他们二人自昨日交谈后再没说过别的话。
直到,马车骤然停下,骏马前蹄悬在半空,发出了一声长“吁”。
沈砚冰给身边人递了个眼色,让他安心待着,自己去解决。
他掀开帘子,却撞入了一双熟悉的眸子——来人是叱罗勒。
按照沈砚冰原先的计划,眼前的人已然是乌勒新任汗王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砚冰极为迅速地放下了帘子,行至那人身前。
叱罗勒面上依旧挂着让人捉摸不清的笑意,近乎邪魅,他刻意避开沈砚冰的视线,往他身后的马车看去。
“来见见我弟弟,这么多年没见了,总该叙叙旧的。”
“有什么好见的?”沈砚冰自然不信他这一套说法,他挪了挪身子,将他的视线再次挡住。
“恨之入骨的兄弟还是不见得好。”
叱罗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挤出一个带着讥刺的笑。“这么几天,就和他同仇敌忾了?你我的恩怨你家的小姘头已经替你要回来了。”
“什么?”沈砚冰有些不解。
“落在你肩头那掌,他要回来了。”叱罗勒随意解释了一句,他并不在意这一掌,他更在意的——是马车里的人。
这些日子离开了军营,沈砚冰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听着叱罗勒的话大概揣测了一番,很可能是容宴气不过跟他打了一架。
“叱罗勒,现在你又是汗王了,你答应过我的可别忘记了。”
“我可没有这般‘贵人多忘事’。”叱罗勒手中的长刀入了鞘,他放松了一些,与眼前人相视了一阵。
“沈将军,我不信你忘了,也不信你真的不知道是谁给你种的蛊。你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沈砚之根本不想让你活下去。”
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轻不重,精准地落在沈砚冰耳中。
叱罗勒见他并无异色,接着开口说道:“你早就知道了,你根本没有办法解了身上的蛊。所以你选择坦然地接受安排,是吗?”
沈砚之装疯卖傻多年,自以为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沈砚冰。
那位废帝的谋划,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是他从未阻止,静等着那人“恢复清明”的一日。
叱罗衍什么都知道,包括……最后一点。
“是。”沈砚冰语气淡到结霜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他在听闻“泣泪海棠”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
因为,沈南瀛暴毙的原因就是“泣泪海棠”入了心脉,药石无医。
“你连自欺欺人都省了,倒是个信命的。”
身后不远处传来声响,叱罗勒闻声望去,恰好与叱罗衍四目相对。
沈砚冰拉住了他的衣袖,想制止他前去,却被用力地甩开。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叱罗勒佯装震惊,挑了挑眉,将目光从叱罗衍身上移到沈砚冰身上。“看来库依对他真是……又爱又恨啊。”
“你一直知道。”沈砚冰这一句用着陈述事实的口吻说着。“你把他送到库依身边的?”
“当然知道,他这副样子……就是我对他的报复。”叱罗勒用着低沉的嗓音,贴在沈砚冰耳边,目光却直直地盯着立在马车边上的叱罗衍。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有人……已经替他死了。而且我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叱罗勒饶有兴致地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带着戏谑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腹部。“已经解气了。”
“我不在乎你们的事,如何都与我毫无干系。”
叱罗勒收回了前倾的身子,“你确实不必在乎,但你在乎的人已经离开了。”
沈砚冰心下一紧,眉心骤跳,“什么?”
“你的小姘头啊。那晚我们争执过后,他就不见了,陈瑾寻说,他去了遥州。”
“遥州?”
遥州是西南旧部骚动最核心的地带,容宴在这等关头前往遥州……
想到这里,沈砚冰的拳头不由得握得更紧。
他的动作却被叱罗勒一览无余。
“我本来还在疑惑他的身份,但是这种关头上赶着要去遥州的……倒是让我清楚了。”
西南旧都——遥州
遥州城内连日逢雨,雾蒙烟笼,坠雨声将尘世的动静遮盖,只留下淅淅沥沥的呼喊。
百姓被大雨围困着,几日出不了门,为生计发着愁。
长街朗朗,雨打深巷,草木折骨,水漾涟漪。
一人身着玄青色长衫,腰间围着一条金镶玉腰带,袖口悬在身侧,上头绣着祥云,他步子如流云,不急不缓,为晦暗的深巷中添了一抹雅色。
他驻足在沾衣巷外,侧过身子来,长靴踏起水痕,泛作年轮。
他轻车熟路地推开了那扇门,一抹意味不明的阴邪在唇边化开。
脚步声淹没在浓重雨声里,让人听不真切。即使他并未刻意收着脚步声,屋中人也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动静。
激烈的争执声仍在回荡,众人却忽然因落雨声而忘却了言语。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鹤立于门框中的人。
容迟鄞眸色淡淡,平静望向了立于东侧的男人,眼底满是骄矜,“皇叔,看见我很意外吗?”
在座的人惊色难掩,似乎都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意外。
被称作皇叔的男人是容尚,旧鄞朝的昭王。
容尚最先敛去了惊诧之色,他展了展衣袖,换上了一副笑颜。“宴儿,你回来了啊。”
这声恭维的“宴儿”倒是逆耳,容迟鄞眉梢略沉,“我再不回遥州,怕是容氏旧部只认得皇叔的‘容’了,容宴的‘容’都认不得了。”
他扫了眼屋中原本在商谈着的众人,用讥刺的口吻说着,丝毫不留情面。
他的言语中藏着利刃,仿佛已经抵在人的咽喉处,再近一寸,性命就将交付于刀尖。
“宴儿你才是正统,旧部自然听任于你。”容尚继续恭维着,手心却无端冒着冷汗。
容宴缓步走到东向的尊位,十分自然地坐下,带着玉扳指的手一下接着一下敲击着桌面。
众人留意着他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宴儿,你这些年在渊朝……可有什么进展?”容尚见气氛僵持着,只能先开口企图这个僵局。
容迟鄞手悬在半空,关节处慢慢落到桌面上,不再动作。他的眸底闪过一丝狠戾,却又极为迅速地收回去,并未叫人瞧出异色来。
“进展……自然是有了。”他轻笑了声,视线落在立在一旁的容尚身上,故意盯了他一阵,才接着说道:“我们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复国,你说呢皇叔。”
容尚点了点头,附和道:“这是自然。”
“沈憬尚在乌勒,我们现在造反,他定然顾不上。一旦事成,你就还是那高贵的昭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快哉?”容迟鄞勾着唇,将心中想法轻易吐露出来,还边留意着容尚有几分投入的神情。
“宴儿,事成之后,你就是那天地共主,我们的君王。”容尚会意,拱着手声情并茂道。
话语一落,众人纷纷跪下,表示着愿为容宴效力。
容尚头垂得更低,“宴儿,我们定要一报当年沈砚冰血洗皇宫之仇,为先帝复仇!让皇兄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啊。”
无人敢观察容迟鄞此刻的神色,无法得知他此刻的神色冰冷得渗人,却丝毫不显露在声色里。
“这是自然,沈憬杀尽我容氏皇族,害我父皇、母后死不瞑目。”他说着,挟着恨意,“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望家军近日并不安分,怕是也想在这等关头讨一杯羹。宴儿,定要将他们也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呵。
[彩虹屁]这里的容宴用上真皮了,帅的要死……帅的要死要死……要不是街上没人,高低来个男女老少都探出脑袋来看。
[墨镜]鼠鼠终于签上了。随机掉落红包!大家看到这里说什么猜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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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容氏余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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