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深泉接到了新遥打来的电话。
“没有打扰前辈休息吧……”女孩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没有，我才刚回来，你说。”
新遥犹豫了一下，迟疑道：“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那个……说自己是悠心糖的那个女孩……我曾经见过她跟在七山社长身边。”
深泉立刻明白过来，那个女孩也许是七山的女伴之一，新遥担心他和那女孩交往过密，会开罪七山。
“我知道了，我会只像对粉丝一样对她的，谢谢你提醒我。”
挂上电话，深泉想起一年前，他以前辈身份帮助公司培训新人的时期。那时，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女团体，也是第一次见到怯生生的新遥。
“你认为自己最重要的优势是什么？”他看着资料卡，问女孩。
“我……大概不会有人对我生气。”新遥说，“我比较知道怎么捧场，怎么让别人觉得开心，也不是会坚持己见的人。”
深泉皱了眉，直白地说：“讨好并不是一种能力。”
那时他想，人其实是相当自大的，就算是相当怯懦，甚至自我厌弃的人，也会把精神上的病态看做优势。
如今，在寂静的夜里，他再一次想起濑名，忽然发觉自己的所谓魅魔一般的魅力，也许也是一种病态，而不是能力。
只是扭曲的梅花，是宜于欣赏的病骨。
窗外灌木在夜里呈现出错落有致的暗影，好像在演唱会上看到的人群。
之后的策略他已经和田中商量过：买通稿，发布他在小型商业活动上的演出视频。一方面点出公司的打压和区别对待，对公司施压，为解约做舆论准备；另一方面继续打造坚韧又敬业的人设：不论舞台大小，他都会认真呈现。
这种形象一旦立住，公司对他的打压反而会成为他获取同情的助力。
然后……
煽动粉丝组织抗议活动，从线上发展到线下，到公司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不光是社会影响差，公司里的后辈们看到他的遭遇，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届时人心涣散，高层一定也想及时止损，他就能更顺利地解约。
但是……要利用别人到这种地步吗？那些走了很远的路来看他的人，那些哭着说爱他的女孩们，真的要她们除了爱和同情之外，还接着付出愤怒吗？
他寄出一种很像“爱”的商品，她们回报注意力和金钱，这本来是公平漂亮的交易。但愤怒是不该出现在生产线上的。
如果是半年前，他会为此而犹豫吗？深泉没有答案。但现在，他的确变得畏手畏脚。
他不敢去触碰那个担忧，不敢去想那些担忧指向的核心——窗外的树在夜色中摇摇曳曳，许许多多思绪把他带回岛津，他怕自己会变成濑名讨厌的人，害怕濑名会讨厌他。
不，他不能任由那份虚假的爱控制他。
深泉猛地拉上窗帘，将黑压压人群般的灌木关在窗外。
“计划照旧。”他在电话里对田中说。
…
几天后，深泉的一张舞蹈动图被发了出来。那次活动是摩托车品牌举办的，他穿的衣服是赛车服款式，他舞蹈动作利落，对上镜头的瞬间，眼神侵略性极强，但下一秒，忽然一笑，眼眸流转，星光一般璀璨。
【像是顶级赛车手忽然在人群中看到爱人】
不久，有人发出了那张图更大范围的场景，只是一个马路边上草台班子样的舞台，设计粗糙，场务走来走去，也像是根本没有秩序。
【是我做梦了吗？这种舞台能请到深泉悠？】
【小悠真的很敬业，从来不在乎舞台大小】
【不太对吧，以深泉的知名度，不是应该很忙吗？他需要参加这种活动吗？】
【好久没看到官宣新工作，等得快冒烟了，事务所就给我们看这个？】
赞叹和不满都在积累。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然后，之前拍好的团综上映了，深泉的单人镜头几乎全部消失不见。粉丝们更加愤怒。
【小悠那样的综艺表现力，怎么可能没有能用的镜头？】
【而且跳舞都没镜头也太扯了吧。】
【他尊重观众，却成为别人欺负他的理由】
对公司的不满很快上升为了对三井的个人辱骂。
【三井今天还没有死吗？没死一会儿再问问。】
第二天，深泉悠个人见面会的门票开售了。
粉丝们无限的怜爱，终于有了一个绝佳的出口。
…
濑名的手边，一分钟一次的闹钟再次响了起来。
他按掉闹钟，手心微微渗出汗来。真的……要去见面会吗？
——我也很想再次见到你。
深泉曾说，会在见面会上对他说这样的话。哪怕知道这种话他对每个人都说，也还是很想听……
本来，他以为戒断不用多久就可以成功，但是深泉竟然又打来了电话……而且那之后，还经常发信息给他。
他想要再见到深泉的心忽然再也按捺不住了。
想要再一次画着他，想要想到他的时候，可以不那么难过……
但是深泉……真的想见到他吗？
那些信息……也许只是安抚他吧？只是为了要他不要说出在岛津发生的事。
“在岛津的事，要帮我保密哦。”
信息里，深泉说过这样的话。
濑名终于意识到，他在深泉那里，其实是不被信任的。
那么……还要去见面会吗？
他完全没有去过的场合……而且去见面会的……应该也都是女孩子吧？他过去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还有半分钟。还有半分钟就要做决定。
不如……算了……不如丢骰子来决定吧……骰子是单数的话，他就去见面会……
哎？等等……售罄？
只是……丢了个骰子的功夫……就已经卖完了吗……
这就是王道爱豆的魅力吗……
…
不远处，一个望远镜正对着濑名的窗口。
“可以连续好几天除了丢垃圾以外不出房门的人啊。”一只缀满饰品的手搁在漫画杂志上，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之前濑名画的彩页，“漫画家？他喜欢这种类型吗？濑名真寺……我明白了。”
…
电影试镜的现场，深泉脸上一片错愕。
“取消？我们这边主动取消的？您这是哪里的话？试镜不是先前就定好的吗？”
七山的秘书紧皱眉头：“深泉先生不是亲口和我说，决定放弃了吗？
“怎么会呢？我一直期待着和各位老师合作。七山社长，之前我们一起喝酒，不是很愉快吗？”
“是啊，前些天我还在和您确认时间呢。”田中陪着笑脸，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秘书一脸遭到背叛的神情：“你们……”
一旁的导演笑了笑，打圆场道：“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不过既然来了，就给演员一个机会吧。”
七山这时才开口：“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用有争议的艺人，我们要考虑风险的。”
导演不以为意：“之前的那种传闻啊，哪个偶像团体没有过？”
“不是队内不和那样不疼不痒的事，是和陪酒女的绯闻。”七山说。
深泉看向七山的脸，忽然认出了一个圈套的模样。
…
先前，深泉已经想好了在面对粉丝时要说的话。
“近期难过的事吗？还真的有一个……”他会带点无奈地笑，“最近有一个试镜的机会，准备了很久，去的那天却被告知对方弄错了，邀请取消了。那一次的确蛮失望的，因为是很喜欢的角色。不过还是祝愿他们找到比我更合适的演员，给大家呈现好的作品。”
然后，会有合适的方式让大家知道，所谓“弄错了”，捉弄般让他去试镜的人是谁。
届时，就是七山要追着他示好。无论是搂着他的肩膀和他合影，还是为了证明与他并无嫌隙，公开表示“深泉是非常敬业的后辈”，都会在舆论场上为他增添筹码。
与此同时，人和人的信任不会是严丝合缝的。深泉和秘书，罗生门般完全不一样的说辞，除了田中外，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七山会有所怀疑吗？那秘书有没有越过他，擅自做决定？有没有欺骗过他？
导演又会相信谁？先前定好的试镜名单为什么会改？而且演员的说法又大不相同？七山是否以权谋私呢？
做自己的事的同时，深泉不介意顺手往对方的团队的信任里，塞进一根头发。
但这次，对方先摆了他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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