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车窗，密集得让人心慌。陈璟驾驶着公务车，驶离市区，朝着物证科老王提供的地址开去。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两道短暂的清晰，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
城郊结合部，一片低矮、略显破败的居民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堆隐约的酸腐气。
地址指向一栋墙皮剥落的旧楼。陈璟停好车，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步履从容地走上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
三楼，左手边。门牌号已经模糊。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迟缓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老脸探了出来，眼神浑浊，带着警惕。
“谁啊？”
“是孙师傅吗？”陈璟露出他惯有的、极具欺骗性的温和笑容，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老人，“我是市局法医中心的陈璟，负责一些旧物证的溯源工作，想向您了解点情况。”
他出示了证件。
老人，孙厚德，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拉开门栓。“进来吧。”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痰音。
屋子里光线昏暗，充斥着一股老人味、药味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家具陈旧，到处堆满了杂物，其中不少是与电影放映相关的零件、工具和泛黄的技术手册。
“坐。”孙师傅指了指一张铺着旧报纸的木椅子，自己则颤巍巍地坐回了一张掉漆的藤椅里。
陈璟依言坐下，姿态谦和，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屋内的陈设。他的视线在一个堆满齿轮和线圈的角落略微停顿。
“孙师傅，打扰您休息了。”陈璟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我们查到，您以前在金星电影机械厂工作过？”
“嗯，干了一辈子。”孙师傅摸出烟袋，哆哆嗦嗦地卷着烟丝，“厂子没了，人也快死绝了。”
“我们最近在处理一批封存的旧物证，涉及到一些老式放映机的维护问题，查到当年金星厂生产的一种专用润滑剂，型号是JX-7。”
陈璟语速平缓，像拉家常，“想问问您，对这种润滑剂还有印象吗？它的使用和保存，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孙师傅点烟的手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了陈璟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JX-7……”他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皱纹显得更深了，“那是好东西……精密，耐用，就是配方麻烦，成本高，后来就停产了。”
“现在……哪还有机器用那个。”
“是啊，所以遇到还在用这种润滑剂的设备，我们觉得很稀奇。”
陈璟顺着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按理说，该淘汰的早就淘汰了。”
孙师傅沉默地抽着烟，半晌没说话，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淘汰……”他忽然嗤笑一声，声音像是破风箱，“有些东西，是淘汰不掉的。”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墙角那堆零件：“机器老了，锈了，零件坏了，可以扔。”
“但有些……刻在骨头里的东西，扔得掉吗？”
陈璟目光微凝，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倾听姿态：“您指的是？”
孙师傅却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深谈：“人老了，胡言乱语。JX-7那东西，性子独，跟别的油混了容易结胶，保养的时候得用特制的清洗剂，不然齿轮转不动。那清洗剂厂子关门的时候，应该都销毁了。”
“特制清洗剂……”陈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您提醒，这点很关键。那您还记得，当年有哪些单位或者个人，特别喜欢用这种润滑剂，或者可能还留存着相关的设备和耗材吗？”
孙师傅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才平息。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灰蒙蒙的雨空。
“喜欢？呵……那玩意儿，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是用惯了，离不开了……就像有些习惯，有些……念想。”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陈璟，眼神变得有些锐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年轻人，有些旧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了。我劝你，查案就查案，别碰那些不该碰的……脏东西。”
【恐惧值 50。来源：孙厚德。提示：触及深层记忆，引发强烈不安与警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陈璟脑海响起。
陈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温和：“孙师傅，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可能还在使用这种润滑剂的人？”
孙师傅却闭上了眼睛，靠在藤椅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是喃喃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走吧，我累了。”
他下了逐客令。
陈璟没有坚持，他站起身，礼貌地道谢：“谢谢您提供的信息，孙师傅，打扰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
“孙师傅，您看过《电锯惊魂》吗？”
藤椅里的老人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下，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只有夹着烟卷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陈璟不再停留，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楼道阴暗，雨声被隔绝了大半。
陈璟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他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眼神平静无波。
【分析：目标孙厚德反应异常。对JX-7润滑剂及“习惯”、“念想”等关键词有明显情绪波动。提及“脏东西”时带有强烈警示意味。】
【对《电锯惊魂》片名存在应激反应。初步判断，其与“救赎者”或其相关设备存在潜在联系，可能知晓部分内情，但出于恐惧或其他原因选择隐瞒。】
【建议：列为高度关注目标，持续监控。】
陈璟走下楼梯，回到车里。
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景。
孙厚德的恐惧，很真实。
那不仅仅是对于一个警察询问的紧张，更像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于某种关联事物的畏惧。
“刻在骨头里的东西……甩不脱的脏东西……”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物证科刚刚发来的最新消息，关于刘老四案发现场，那台被塞进尸体胸腔的老式放映机的进一步检测报告。
报告末尾用加粗字体标注了一行小字：
“经仔细勘察，于放映机内部隐蔽齿轮组处，发现微量JX-7润滑剂残留，且其旁伴有少量非JX-7系列的未知化学清洁剂成分，正在分析。”
特制清洗剂……
陈璟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孙厚德没有明说，但他隐晦地提到了需要特制清洗剂。而现场，恰好发现了未知的清洁剂成分。
这不是巧合。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师傅，心里藏着的秘密，恐怕比想象中更深。他畏惧的，或许不仅仅是“救赎者”本身，更是与之相关的、那段被尘封的过去。
陈璟发动了汽车，雨刮器再次开始工作。
孙厚德是一个突破口。
而李亦鸣……
那只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虫子，也该发挥他最后的余热了。
他看了一眼系统界面。
【处刑剧本《沉默的羔羊》待命中。目标李小明恐惧值：100/100（维持）。】
是时候，让这场迟来的审判，落下帷幕了。
雨幕中，黑色的公务车调转方向，没有驶回市局，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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