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瑟瑟的秋意穿透单薄禅衣沁入肌理。
虞晚舟站在高台中央，脸色受寒气侵袭净白如纸。长发披垂在半张脸上罩了层阴翳，受四下火光的映照更显出一些鬼气来。
年轻的道长发髻高梳，意气风发朗朗而言。高台上下的奴才们眼神交错、窃窃议论本朝最受宠的贵妃竟然是妖孽。
嗡嗡絮絮的声响同喉咙里的符水相勾结，如同千百万只虫子啃咬着虞晚舟的心口。
她勉力抬起眼，穿过层层火光和人群，看到宫楼下的御架，纱帐被风吹起露出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身边一人讽刺道：“忠心错付，娘娘看清楚了吧？”
虞晚舟看清了，御辇里的人轻抬右手，隔着人头与她对视上，缓缓吐出一字：“杀。”
十数只箭矢齐发，虞晚舟紧紧闭上眼。
……
胸口一阵剧痛，虞晚舟睁开眼，对上一双幽蓝的猫眼。
“喵。”
“……”
她丢开这负重，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才六点四十五，虞晚舟在心中算了算，约莫卯时。她以前都是睡到日出隅中，从没这么早起。
她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房门咚咚响了两声。
“舟舟醒了吗？今天上学，该起来了。”
虞晚舟嚯地睁开眼。
————
早餐是西式火腿三明治和牛奶。
虞晚舟落座时，桌上已经放好刀叉。
虞晚舟拿起来想了片刻，将左右手餐具对调，握刀斜斜划在吐司上。
她在这具身体中醒来已经两天，新世界的一切都与南朝有着天壤之别。幸好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许多常识根植于脑中，两天时间里渐渐与她原本的记忆融合，免去许多麻烦。
虞妈妈拿着自己那份早餐走来，见她安安静静用刀叉吃三明治，不由笑了：“今天怎么这么文气，平时不是恨不得用手抓着吃么。”
虞晚舟动作一顿，不由心虚，握着刀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不等她整理措辞，虞妈妈已经递来台阶：“换筷子，别想磨磨蹭蹭躲上学。”
虞晚舟松了一口气，乖乖放下刀叉，接过竹筷。
对面虞爸爸稀奇地抬头看她一眼，倒没说话。
———
吃过早饭，虞妈妈开车顺路送她上学。
虞晚舟已经能够适应这风驰电掣的交通载具，扣上安全带后便沉浸在即将上学的忐忑不安中。
她从没去过平民学堂，小时候开蒙曾请过先生，再大点便进宫中太学为公主伴读，宫内秩序森然尊卑有别，她过得很是压抑。
十四岁离宫待嫁，家里请来绣娘、琴师，她就没有正经念过书了。
·
这具身体正在读高三，明年就将要毕业了。而里头的虞晚舟实则是个现代文盲。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校门口停下。
虞晚舟和虞妈妈挥手告别，背着书包向校门走去。
虞妈妈看着她规规矩矩的背影，一边倒车一边纳闷地嘀咕了两句：“转性了？”
——
虞晚舟朝校门走去，一路上有了另一个发现。
大家的头发都是黑色的，且大部分都是齐耳短发，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小蘑菇。
她再低头看看自己，垂到胸前的长发是张扬的红色，卷曲而莹润。
她本以为这里的女子发色生来各异，却原来自己是其中另类。
她正张望着，忽然有人轻拍她肩膀：“嘿！”
虞晚舟偏头，对上一颗同样鲜亮的脑袋，紫得发亮。
紫脑袋一把揽住她的胳膊：“早啊！”
她是自己的朋友。
脑中自然地闪过这个认知，虞晚舟放松下来，冲她微笑：“早上好。”
紫脑袋叫关雪，五官舒展身材瘦长，初具御姐雏形：“周末干什么了怎么消息也不回？是不是约会去了？玩得开心吗？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出去double date？”
小御姐有些话唠，问句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虞晚舟只来得及捕捉到第一个问题，她说：“在家休息。”
其实是躲在房里消化新世界的冲击。
“是吗？”关雪才不信，见她神情不自然，猜测她肯定是见色忘义私会男友了，但也不戳穿，揽着她肩膀转换了话题，“我周末去看了部电影，还挺有意思的……”
虞晚舟竖起耳朵专注听着，希望借此多想起些原主的回忆。
不过她们的话题很快被迫中止——她们在校门前被拦下了。
两个手臂别着红色值日章的学生将她俩拦下：“头发不合格。”
虞晚舟不知如何应对，扭头看旁边，关雪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早就自动自发掏出签字笔：“签哪？”
值日生也是见怪不怪，指着值日簿下一空行，等她俩刷刷刷签下大字，说：“下周还不染回来继续扣分的。”
关雪大手一挥：“扣！顶多再给你扣一年。”
值日生：“万一复读呢？”
关雪一想也对：“那我争取留你们班，你们今年多攒几面小红旗呗。”
值日生：“……”
虞晚舟隐约意识不对，踌躇片刻，她捞起校服内薄薄的连帽衫将脑袋遮挡住。
“嗯？你戴帽子干嘛？”
“我有点冷。”
到教室，关雪一坐下就开始挠前桌的头，前桌转过来。
关雪笑嘻嘻说：“物理和化学。”
前桌瞪她一眼，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卷子甩过来：“迟早被你们害死。”
关雪：“怕什么，我们很有经验的。”说完推搡虞晚舟的胳膊：“快抄，抄完我们换。”
说完摊开卷子奋笔疾书。
“哦……”虞晚舟迟疑地看向卷子上陌生又熟悉的简体字，半晌才缓缓落笔。
她俩一整个早读都在生死时速，终于赶在第一堂课开始前交上了卷子。
关雪长舒一口气，活动着酸痛的手指，说：“没事，第一堂就要讲卷子，她顶多翻一遍。”
果然如她所料，第一堂化学课，刚交上的卷子原模原样地被抱回来。
化学老师说：“第一堂课讲周末的卷子，我看了看大家完成率都不错。”
关雪得意挑眉，朝虞晚舟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下一秒，化学老师从卷子里抽出一张：“尤其要表扬两位同学，最后一道大题都做出来了，非常不错。”
“第一个，郑嘉莉。”
前桌站起来，领回卷子的时候瞥了眼下面那张，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往回走的时候听见老师慢悠悠说，“第二个……”
她停了两秒，“虞晚舟。”
郑嘉莉：“……”
在她吃人的目光中，虞晚舟缓缓站起来。
关雪拍着脑门，低声：“不是吧，你怎么连大题都抄？”
虞晚舟也想说不是吧，你竟然找全班第一抄。
化学老师的神情还是和煦的，看了她们两秒，微微一笑：“你们俩这节课到门外去听，有异议吗？”
虞晚舟摇摇头，在全班的目光中领走自己的卷子，和郑嘉莉在门口罚站。
化学老师的目光在班上缓缓扫过一圈：“你们已经高三了，老师没有办法追在你们后面把知识喂给你们。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发生，知道了吗？”
底下齐声：“知道了。”
虞晚舟抬手摸了摸略微发烫的耳朵，郑嘉莉瞪过来：“你还笑？”
虞晚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当众出丑真是久违又新鲜。
从前在宫里，宫女太监在暴君威压下整日低眉垂目，连话也不敢同她多说。
太后可怜她孤零零待在后宫，曾送来一个年轻姑姑，生得俏丽又擅言谈，最爱给她细数暴君的风流轶事，说得惟妙惟肖香艳非常。
虞晚舟爱听，让她多说点。
然而没过几天，她就让暴君随意寻个由头赐死了。
那日的暴君如同玉面修罗在世，拎着一柄渗血的宝剑踏入春和宫，将血糊糊的黑布包裹的物件往门边一扔，对噤若寒蝉的宫女们说：“整日嚼舌根的狗奴才，不若割了清净。”
说罢，屈膝半蹲在她跟前，冷冰冰的手指爬上她的脸：“爱妃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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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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