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留宿道观中,虞晚舟做了噩梦。
梦中秋水站在一口枯井旁,脸上十多道刀划的伤痕触目惊心,刀口缓缓向外渗血,血水无声没入草地中,变成一道道冲天的火光。
火光中,御辇里的人轻抬右手,隔着重重光刃与她对视上,缓缓吐出一字:“杀。”
漫天飞箭齐发,直捣虞晚舟心口,她紧紧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一道黑影挣脱束缚闪身翻上高台,紧紧护在虞晚舟身前。
灼热的血液喷涌,溅在虞晚舟的脖颈上,她颤抖地睁开眼,对上暴君痛苦隐忍的脸。
他勉力笑了笑:“顾玄就到了,先别死。”
梦中的自己在哭泣,箭矢穿透暴君的身体穿入她的手臂,应当是痛的,但是梦中她只感到心痛。
虞晚舟被痛醒了。
醒来时鼻子堵塞,眼角湿漉漉的。她推开徐意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掀开被子往外跑。
天边被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已露鱼肚白。
她慌慌张张跑到院子东角男生下榻的地方。男生们睡的还是大通铺,五六个人挤在梆硬的木板床上,孟北尧和顾玄睡在最里边。
她推开门时,道士们已经起床在前院打水了。
房门推开的声音一响,孟北尧立时警觉地睁开眼,看到虞晚舟,戒备褪去回归惺忪的睡眼:“虞晚舟?”
顾玄睡得也不安稳,此时也醒了:“发生什么事了?”
虞晚舟胸口起伏不定,在门口静站两秒,忽地跑上前,一把掀开孟北尧的被子,上手就去扒他衣服。
孟北尧:“……”
顾玄目瞪口呆:“喂喂喂,我还在这里呢。”
孟北尧摁住虞晚舟的手,发觉她指尖一片冰凉,眼角湿红还带着哭过的余韵:“做噩梦了?”
虞晚舟一言不发,一心上手解他扣子。
顾玄看不下去,披上外套遁了出去,临了还贴心帮两人带上门。
房内只剩两个人,孟北尧没再反抗,睡衣扣子都不用解到底,虞晚舟只扒了三颗,赫然看见他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可怖绽开的一道箭疤。
虞晚舟抿唇,问:“什么时候出现的疤?”
孟北尧语气倒是很轻松:“离开十一中之后。”
她抬眼:“所以,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孟北尧默了默,拇指在食指掐了个尖儿,笑说:“一丁点。”
孟北尧是难得冲她笑的,虞晚舟咬牙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了,哇地一声抱住他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看,我就说你是为我殉情而死的!”
暴君不满地啧了一声:“讲道理,你死了我才叫殉情。”
虞晚舟才不管那些,骤然受到真相冲击,她哭得不能自已,想停也停不下来。
眼泪怎么也抹不完似的。
暴君没办法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八折叠的数学卷子:“你现在这个精神刚刚好,来把卷子做一下。”
“……”
收声。
……
卷子是不可能再做的,虞晚舟预感到自己这位贵妃要重新走马上任了。
徐意真诚地问:“怎么走?去哪儿上?”
虞晚舟不太确定。
顾玄皱起眉:“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回去干什么?现在这样做一个平凡的高中生不好吗?”
话毕,虞晚舟跟孟北尧双双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如出一辙的一道黑线。
“这是?”
“蛊线。”
太后和觅清师太私交多年,暴君是太后一手扶持的傀儡皇帝,自打被接出冷宫,他就开始受到太后的蛊虫控制。至于虞晚舟,她是觅清养大的试蛊人,寻常蛊毒对她原本都不起作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秋水出现,手上的蛊线便重新长了出来。中蛊愈久则蛊线深长,若蔓延至心脉,则药石无医。
顾玄看着他俩的手臂,苦笑:“傀儡皇帝和傀儡皇后,你们俩可真是绝配。”
徐意推开他酸巴巴的脸,问:“那怎么办?”
虞晚舟和孟北尧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长明灯。”
道观后的灵堂已经撤下,十分有消防隐患的蜡烛统统熄灭了,两扇院门大开着,葱翠的绿色映在阳光下,少了昨天的阴森鬼气。
道长坐在石墩子上触景伤情,看见他们几个,气得话也不说,背着手就走了。
顾玄对徐意幸灾乐祸:“你要无家可归了。”
徐意笑嘻嘻:“我去投奔你好不好?”
顾玄一噎,转开脸去。
灯室里满目疮痍,陈旧的墙壁被烟熏得漆黑。那座古供台安安静静立在中央,灯罩被烧成灰烬,留下根灯芯飘在油中,蛊虫已不见踪影。
徐意绕着台子转了两圈,并没有其他的古怪机关,唯一的一盏长明灯切切实实地熄灭了。
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昨天虞晚舟的头发烧着,这灯忽然就灭了?”
虞晚舟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但是记忆模糊,想不起来了。
顾玄叹一口气,站出来:“我来说吧。”
————
那一日,眼看暴君和虞晚舟即将死在箭下,是顾玄说服父亲出手营救。
入宫的重重困难暂且不提了,将人救出宫后,面对四处追兵,他们无处可逃,被困在宫城外的一座小山上。
虞晚舟的簪钗和华服早被摘了去,此时轻装挽发,显现出从小在山间游荡的优势来,带着他们躲过了追兵的杀捕,竟一路回到了赤峰山。
觅清师太行蛊一事败露,已然逃离赤清峰,其他师太们收留了虞晚舟一行三人。
此时暴君在路途中勉强压制住的箭伤复发,数度病危,师太们帮忙供草药照料了几日,均没有成效。
虞晚舟的脸随暴君虚弱的气息一同消瘦下去,她坚持用山参吊着暴君最后一丝气息。
顾玄不愿她这样折磨自己,劝说道:“放手吧。”
虞晚舟噙着泪,轻轻吸了吸鼻子,说:“不可以,如果我放手,就真的没有人救他了。”
“你这样只是加剧他弥留的痛苦。”
“那他一定会睁开眼骂我的。”
虞晚舟守着暴君不吃不喝,竟真的将他的命吊住了。
暴君之间迷迷糊糊醒来过几次,第一次看见虞晚舟执拗的样子——她从来表现得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不伤心,不由牵着唇笑了笑:“我真是对你不好,临死还要受你这样的折磨。”
虞晚舟的眼泪掉下来,滚烫的一颗,落在他手臂上。
她终于哭起来:“陛下,你对谁都不好,唯独对我是最好的。等你死了,再也没有人对我好了。”
暴君的心烧痛得厉害,强撑着陪她:“怎么,现在后悔不再对我好一些了?”
虞晚舟用力点头:“陛下我错了,你好起来吧!早知道日子这样短,我会拼命对你好的……”
暴君虚弱地啧了一声:“教过你多少次了,应该怎么和我道歉?”
虞晚舟想也不想,直身过去撞上他的唇。四片干涸的唇贴在一处,暴君不想做什么,唇角轻轻弯开一个弧度。
许久,他感到力气在快速流逝,不甘地咬了咬她唇角:“殉葬就不必了,你得为我守寡。”
闻言,虞晚舟猛地推开他,朝门外跑去。
暴君:“……”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
……
虞晚舟撞开觅清的丹室,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顾玄追过来,见她急得直哭,忙问:“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虞晚舟抹开泪,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这么大的碧色羊角瓶,师傅为太后制的长生蛊,她送进宫的那只被我调换了。”
顾玄一惊:“那太后用的是什么?会怎么样?”
“会死。”虞晚舟说,“只是没想到被她抢先了一步。”
“真正的瓶子我托秋水藏到宫外,她一定会藏在这间丹室里,我太笨了!早该想到了。”
顾玄和父亲筹谋多时都没能办到的事,没想到她就这样粗暴地干了,不由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从未认识过曾经与自己立有婚约的是怎样一位姑娘。
后来,他们果然在丹室的一间秘密暗格内找到了伥虫。
虞晚舟割开自己的手臂,用血滴进油灯中,再将伥虫放入油灯,虫儿一入油灯就快活地扭动着吸食血液,干瘪的身体迅速膨胀,虫身从米白色渐渐与油灯混为一体,几不可见。
虞晚舟脸上失了血色,唇苍白得可怕。
她坐在蒲团上,对顾玄说:“劳烦你从陛下袖口找一个荷包,水红色。”
顾玄依言,很快找到那个荷包,上头绣有龙凤呈祥的花样,解开来,是两束系在一起的长发,其中一束格外地粗,足足握有一虎口。
他看向虞晚舟:“这是?”
虞晚舟说:“嗯。”
“少一些的那束是陛下的,置于油灯中烧尽就好。”
顾玄犹豫了片刻,将两束头发解开,捏着细一些的那束,凑近油灯前,又犹豫了:“烧尽后他会怎么样?难不成真的不老不死?”
虞晚舟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也不知道。”
“那你……”
虞晚舟垂下眼,说:“我只希望他吹一吹宫外的风,哪怕只有一个月也是好的。”
反正也是病急乱投医。
顾玄叹一口气,松开手。
发丝簌地一声烧着了,缕缕青烟飘上来。
顾玄正要扣上灯罩,忽然腹部一痛。他低头,看到没入身体的一柄长刀,视线由握着长刀的手向上,一张鲜血淋漓的脸正狰狞地看着他,身后虞晚舟已经倒在血泊中。
秋水的鬓发都糊在脸上,也确实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她咻咻喘着气,用含混不清的字句,说:“我就……知道,她……会用。”
说着,手猛地抽出长刀,顾玄摔倒在地上,手里的荷包落在地上,剩余的青丝散落一地。
他看到秋水凑近油灯,魔怔一般将满头的长发割了一下,尽数抛进了灯中。
结尾疯狂甩设定,我甩我甩我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29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