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台——
明日就要前往问鼎阁了，司青衔特意命膳堂做了一桌子偏辣口的菜，原本他是想亲自下厨做几道楼珩爱吃的菜，但悬天阁临时有事召众长老和尊者前往蓬莱大殿。
罢了，等从悬天阁回来再给阿珩做菜吧……
膳堂一贯了解司青衔的口味，也知晓司渊尊者最疼的就是楼珩，且楼珩喜欢吃甜口，故而命仙侍送来了两道甜口、三道辛辣的菜，还有两碟小凉菜两盘糕点。
看着眼前这一桌子佳肴，楼珩却没什么胃口，他昨夜又梦见东萝村和阿娘了，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仿佛是曾经发生过的一样。
梦里的东萝村起了好大的火，所有的花草和房屋都被火焰吞噬，梦里的楼珩到处寻找阿娘，却始终不见阿娘的身影，院子里的旺财一直在叫，楼珩跌跌撞撞跑了许久只在灰烬里找到一只羊脂玉镯，玉镯内侧有一抹血色，他认得出这是阿娘的镯子。
“阿珩。”
司青衔的一声轻唤让楼珩瞬间回过神，他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向对面的司青衔，却发现师尊神情复杂地盯着自己，他默默移开视线，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楼珩讪讪一笑，道：“师尊，你方才说什么？”
“昨晚没睡好？”司青衔执筷给楼珩夹了一块油酥鸭，往日楼珩很喜欢这道菜，可今日楼珩好像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楼珩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的鸭腿，慢吞吞道：“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了我阿娘，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后来呢？”司青衔放下筷子，认真地倾听楼珩的话。
楼珩道：“后来我到处都找不到阿娘……我找不到她，她。早就不要我了。”
“…………”
司青衔安静地注视着垂头丧气的楼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阿珩。
世人都说所有的痛苦都能被时间冲淡，但总有些疼痛是会随着岁月辗转而越来越深、越来越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
于楼珩而言自幼疼爱他的母亲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经历一次离别的楼珩始终无法放下心中对母亲的执念，他太想知道原因，也太过思念母亲，所以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执着。
司青衔将桌上的蛋羹推到楼珩面前，道：“膳堂今日做了顺滑可口的蛋羹，阿珩，尝尝味道。”
“谢谢师尊。”
楼珩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确实顺滑可口，但他却将勺子放下了。
阿娘做的蛋羹是加了小葱和花生碎的，滴上几滴香油和辣椒油，是任何人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有一日阿娘心血来潮说要亲自教他做蛋羹，小楼弃哪里肯学，便抱着阿娘的腿不肯松开，“阿娘为什么不给阿弃做蛋羹？阿娘要去哪里？”
阿娘眉眼弯弯，笑得极温婉，她摸了摸小楼弃的脑袋，“阿娘哪儿也不去，阿娘会一直陪着阿弃，尝尝阿娘做的红糖馒头。”
小孩子好哄得很，楼弃更好哄，一个红糖馒头就能让他开心。
“阿娘做的红糖馒头是天下最好吃的馒头。”
彼时的小楼弃年纪尚幼，还不明白阿娘为何总说要他照顾好自己，阿娘为何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恐怕阿娘早就有了离开的准备，或许是独自抚养幼子的担子太沉太重，阿娘早就压得喘不过气，所以才将他一个人丢在东萝村。
楼珩看着面前矮桌上的茶糕，他突然想到以前阿娘在空闲的时候也很喜欢做糕点，时隔多年他已经忘记了那碟糕点的味道，但他始终记得阿娘脸上温柔的眼神和藏不住的笑容。
阿娘明明很疼他，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
阿娘曾亲手刻下平安锁，说要保佑小阿弃一生平安顺遂……
阿娘曾说这辈子只想陪着小阿弃待在东萝村安生度日，等有钱了就在镇子上买个有小院的宅子，养几只鸡鸭、种一院子的凌霄花，她要看着小阿弃长大。
阿娘还说过很多很多话，时间过得太久，久到楼珩已经记不清阿娘的容貌，久到楼珩开始质疑阿娘到底爱不爱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自欺欺人。
“…………”
楼珩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他咬了一口，尝出糕点中戴着一丝清香无苦涩的茶香，叹息道：“师尊，是不是因为养一个孩子太辛苦了，所以阿娘舍弃了我，这么多年连一面都不肯再见我。”
“阿珩，今日是不是太累了？”
司青衔并未直接回答楼珩的问题，他清楚楼珩现在的修行到了瓶颈期，如今这个紧要关头最忌讳心浮气躁，所以他尽量不会在楼珩面前提起东萝村和他的阿娘。
楼珩摇了摇头，他一想到最近自己的剑术一直都是止步不停便觉得烦闷，无奈道：“弟子近日修行已有懈怠之兆，浑身经脉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就连‘破云除雾’都无法完全使出来，弟子还心心念念想学‘镜花水月’，现下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司青衔虽然不想在这个关头将‘镜花水月’教给楼珩，但他一贯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而且近日这心软的毛病越发严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阿珩相处太久的原因。
自从上次因苍梧山一事责罚了楼珩，司青衔就觉得自己的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但他说不出也道不明这感觉是因何而来，又是因谁而起，司青衔此刻一门心思都在楼珩修成仙体一事上，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奇怪的感觉。
罢了罢了，既然楼珩执意想学‘镜花水月’，作为师父自然该倾囊相授，哪儿还有藏着掖着的道理，想到此处的司青衔已经拿定了主意。
司青衔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道：“阿珩，你当真想学‘镜花水月’？为师说过此剑术修身更是养性，若是心不定、气浮躁便不要勉强自己。”
楼珩听完这话瞬间眼前一亮，师尊这是答应教自己‘镜花水月’了？！
楼珩连忙起身去拽司青衔的袖子，他压根没看见司青衔端茶的手被他拽得抖了一下，茶水从倾斜的杯子里撒出来几滴，楼珩完全忽略了司青衔紧绷的神色，急切道：“师尊，那您快来示范一遍，我已经等不及要看了。”
司青衔：“…………”这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弟子？这行事作风怎么看都像极了云晟那小兔崽子，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后还是少让云晟跟着云诸了，好好的孩子都教成什么样了。
镜花台的唯一一处高台是司青衔平日打坐调息的地方，楼珩很少会跟司青衔来此处打坐，最主要的原因莫过于楼珩还未修出仙体，无法领会到心神气定，各种复杂情绪凝于心沉于底的感受。
“师尊，你能不能用剑？”
楼珩其实一直都很想看司青衔手执长剑、阙蓝发带随动作摇曳是怎样一幅景象，这也不怪楼珩的要求太多，司青衔这人着实修为太高，平日从未见他用过法器，就连诛杀妖族都只用念诀便能做到，所以楼珩一直都很想看司青衔使剑的样子。
司青衔瞥见楼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罢了罢了，既然答应要教楼珩镜花水月，便不能随便敷衍过去，他接过楼珩手中的长剑，自己好像确实很久没有握剑了。
他失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还没过二十岁生辰就敢对为师指手画脚了，日后修得仙体还不反了天了。”
楼珩立马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他朝司青衔恭恭敬敬地行礼，郑重道：“楼珩谨听师尊教诲，师尊，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镜花水月’，不会给蓬莱丢脸……更不会给师尊丢脸。”
“既然想学便好好看着‘镜花水月’的每一招每一式。”
司青衔最不喜听楼珩说这些贬低自己的话，他开口打断了楼珩的话，然后一手掐指凝气，一手持剑挽了个极为精彩的剑花，紧接着朝左手边的竹林猛地一挥，整个竹林都被一阵北风吹得呼呼作响，有些刚出芽的嫩竹瞬间被压弯。
至于为何说这剑花‘精彩’，大抵是因为楼珩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御风术和剑术融为一体，更何况这御风术里还多点东西，楼珩一时间没看明白司青衔为何要用左手持剑，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司青衔以右手为咒，念诀的同时引北风过林，顺势使出‘镜花水月’的第一式。
借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是多少修仙者都参不透的一门难题，能想到将化天地护众生的天地灵气和斩灭妖邪的杀招结合一体，不愧是仙界第一位修出神骨的玉阙真人，不愧是无极真人最得意的弟子。
“若想以柔克刚就要先找到对手的弱点，术法强剑法弱或是剑术高修为低都有破绽可寻，一旦寻到破绽就能破局，镜花水月靠得不是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为师赠你辞暮剑更不是为了让它沾上更多人的血，若是能减少杀戮便无须赶尽杀绝。”
司青衔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早已熟记于心，不论是翻身收剑时干脆利落的动作，还是进攻时游刃有余的神情，仿佛都在无声地昭示司青衔不仅仅是神仙之姿，更是为数不多能飞升神族的天纵横才。
楼珩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一袭青衣如薄云轻烟随风而起，如瀑长发上的发带亦随风而摇，骨节分明的手执剑时的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
仙人就该是衣决飘飘、不染尘埃的样子，不论是惊涛骇浪还是人间疾苦都惊扰不了天上仙人。
楼珩惊叹司青衔的这一套‘镜花水月’使得行云流水，他兴冲冲跑到司青衔面前，道：“师尊，原来‘镜花水月’是这样的一套剑法，以柔克刚、以退为进就能置人于死地，这也太厉害了。”
一看见楼珩脸上极为‘谄媚’的笑容，司青衔就想伸手揉两下小徒弟的脑袋，他暂时压住了这个想法，扬了扬唇角，道：“这就叫厉害了？日后为师会交给你更多更厉害的术法。”
楼珩道：“师尊，这一套剑法你觉得我能多久学会？”
司青衔认真道：“若是勤勉修习的话，三年能学会这套剑法，若是领会其中术法，两年内就能掌握。”
楼珩一听立马耷拉着脑袋直叹气，“啊？这么久啊！”
司青衔想起舜之帝君提及问鼎阁一事可能事关妖族，难免对楼珩多几句叮嘱。
毕竟楼珩年少气盛又憎恶分明，问鼎阁一行后就要去南海，鲛人族也算是妖族，鲛人性情不定且不讲道理，一旦起了冲突，楼珩必定会动手。
“阿珩，为师创下‘镜花水月’的初衷不是为了斩杀妖族，而是想让你明白如何诛邪祟，身为仙族绝不能对身弱的凡人滥用术法，亦不能随意杀戮妖族，尤其是本性不坏的妖，切不可乱来。”
楼珩不解道：“师尊，为何要对妖族手下留情？”
司青衔抬手捋了捋楼珩额前的碎发，他知道楼珩一直都对妖族成见很深，但这不怪楼珩，蓬莱八千弟子没有一个会相信妖族会有无辜良善之辈。
仙妖两族的纠葛渊源又岂是寥寥几句能讲得清楚的？
司青衔严肃道：“为师虽然教你不以杀止杀，但遇到邪祟妖魔万不能心慈手软，妖族心性不同于人、仙两族，妖族初降生就分为两类，一类是心性纯良，一类是天生坏种，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和血腥，即便是生来为恶的恶妖也不能肆意杀戮，因为不是所有恶妖都会为祸人间，但恶妖的执念更容易化为邪祟，邪祟必须除之而后快，否则将是祸害。”
“师尊，我明白了。”
【小剧场】
楼珩：师尊，你为什么不教我献魂术呢？
司青衔：……你用不到。
楼珩：什么？
司青衔：你不会用得到的，阿珩，我不会让你有用到献魂术的那一日。
楼珩：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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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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