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之外传来愈发清晰的脚步声,沈戎尚未看到人来,便听见一个女人的训斥声。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给我看好他看好他!我说的话都听到狗耳朵里是不是!”
这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夹杂着十足的怒意,毫不避讳旁人。
沈戎探头望去,这才看见一群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应该就是方才说话的女人,沈府的侧室,白海棠。她身后跟着一群下人,个个低着头,神色慌张,好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有离她最近的一个下人似乎在回应着什么,直到走进了,沈戎才勉强听清那急切的声音中仿佛夹杂着一丝哭腔:“夫人,奴婢真的知错了夫人,世子殿下平日在府里做什么事情我们都只敢远远的看上一眼,若是出了府,我、我们……”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那边的喧闹,沈戎只是看着都能察觉到那力道之大。
那婢女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石板路旁的碎石上,而后又慌忙跪好,连衣袖上的灰土都顾不得拍打。她不再敢说话,垂着头,嘴唇抿得死死的,任凭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也没敢伸手去擦一下。
“你什么你?!他还能杀到我院子里不成?!”
白海棠咬牙切齿,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但很快,那道恶狠狠的目光便向二人这边投了过来,并精准地落到沈戎脸上。
如果是以前,沈戎多少会有些害怕,但此时此地,也许是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那种恐惧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沈戎与她对视着,目光不露丝毫胆怯。如此一来,白海棠更是一股子邪火往脑门儿上窜,她印象里的沈戎唯唯诺诺,这么多年没见,当真是长胆子了。
于是她快步朝这边走来,沈戎瞧着她,不禁心中感叹,这女人,除了穿戴,哪还有半分达官贵族之家该有的样子?这不妥妥一泼妇吗!
她问道:“沈苍凌,什么意思?”
“母亲这不都看见了,我把哥哥接回来住了。”
沈苍凌慢条斯理,言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沈戎就在一旁静静观察着,等火力什么时候朝向他了,他再开始反击。
“我眼瞎吗?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他接到我们家来!你经过我的同意了没有?还是你……”白海棠气不打一出来,但想到这,她明显有些慌了神:“你父亲他……”
沈苍凌有点不耐烦了:“我做事情什么时候还要父亲同意了?”
这话倒是把白海棠噎住了。她愣神片刻,回过神后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她拿沈苍凌向来是没办法,别说她了,就连沈传忠那个一家之主也经常被沈苍凌气得不轻。
于是她将矛头转向沈戎,语气不善道:“我不管阿凌是如何跟你说的,现在给你一刻钟的时间,离开沈府。”
“离开沈府?谁?”沈戎挑了下眉,重重咬着“沈府”二字,手指指向自己,笑道:“我?”
沈戎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完全就是个顺毛儿捋。他的脾气虽然称不上差,但要是谁说了句不中听的,他肯定会立马呛回去两句。
白海棠的怒火压住了理智,沈戎这一反问她才反应过来,这府邸终归是姓沈的。她恨自己一个疏忽让沈戎在口头上得了便宜,但要真反驳,她这一时还确实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于是她转念道:“十多年前王爷把你送到迹幽阁,你早就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了,现在想回就回,想什么好事呢?”
沈戎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这样啊……想来,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不过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这就去见过父亲,然后再走。”
最后几个字沈戎慢悠悠地道出,白海棠当下便明白了其中意思,她心虚和怒气交杂着,喊道:“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扔出去!”
要是平日里,白海棠都无需把话说完便会有护卫赶来,可今日不知怎的,那些人只是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为难。
“愣着干什么?聋了?”
白海棠此刻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吼出来的,若不是还顾及着王府夫人的地位,她恐怕是要自己拔剑冲过去了。
沈戎对于这样的形势感到惊讶,他虽然是沈家的人,但也只是空有个名头,这般阵势,就是有十个他站在这,都是镇不住的。
于是他回头望了眼沈苍凌,那厮此刻双手抱胸,正优哉游哉地倚着游廊边上的柱子,似笑非笑地观望着。
察觉到沈戎的目光,他立刻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沈戎心领神会,却又感到讶异,沈苍凌这明显是在告诉他不用畏首畏尾,一切有他兜底。
这么一来,倒是把沈戎难住了。从刚才见到沈苍凌开始,这人对自己的关心不像是假的,可白海棠又这般厌恶自己,他一时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有一点他心里清楚,在局势尚不明确的情况下,意气用事乃是大忌。若想在这种明争暗斗的时代中生存下去,他必须智商和情商同刻在线,锋利和藏拙缺一不可。
沈戎便试探地说道:“侧夫人何必如此动怒,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如此针锋相对,只怕是不利于家宅安宁。”
说着,沈戎只觉得白海棠的神色愈发难看,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似乎还喘着粗气,周围的下人别说说话了,就是连动都不敢动。
一时间,这偌大的院子里竟是死一般的寂静。不多时,沈戎蓦地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他侧过头,有些茫然的望向沈苍凌,如此严肃又紧张的氛围之下,沈戎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点。
两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沈苍凌这儿,一直没说话的他终于从柱子上直起身来,笑意不减,淡淡说道:“好了,母亲回吧。”
他口吻中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场闹剧,现在终于有个掌事的出来主持大局了。
白海棠不太情愿,但气势显然被压下去不少,放慢语速道:“阿凌,此事你需听母亲一言,过几日府上办宴,你擅自把沈戎接回……”
“母亲。”
沈苍凌沉声打断她,面色也随之阴沉下来。
沈戎本以为接下来能看场好戏,不料想还没等白海棠开口,沈苍凌便拉着他转身走了。
沈戎没了赏景的心思,任由沈苍凌带着他。他问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那毕竟是你母亲。”
“你也是我哥哥。”
沈戎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又好奇道:“那你刚才笑什么?”
二人来到一间堂屋,坐下后,沈苍凌的目光落在沈戎脸上,眼底含笑的细细打量着,半晌才回答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叫她‘侧夫人’的人。”
沈戎不解,沈苍凌便继续解释道:“你母亲过世之后,父王并未再娶,外人都说是父王与我母亲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可我母亲他心里清楚,父王对她并未有多上心。女子嘛,身处这深宅大院之中,可能一生所求不过是个正室嫡母的位置,可偏偏我母亲得不到,她性子又要强,自然听不得那些。”
沈戎恍然大悟,“那你明知道这些,居然还笑得出来。”
沈苍凌不以为意:“她这么多年在府里也嚣张惯了,你若真能治住她,我还乐得看一出好戏呢。”
沈戎听得直摇头,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没蹦出来,心道这二人可真是“母慈子孝”。
但很快,他又想起白海棠方才的话,于是问道:“对了,你母亲方才说过几日府上要办宴,什么宴?”
“父亲的生辰宴,哥若觉得无趣,我们就上外边儿吃去。”
沈戎立刻摆了摆手:“不无趣不无趣,这府上冷冷清清的,就得多些人来热闹热闹。”
沈苍凌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随后端了端身子正经起来,话锋一转:“哥哥往后就要住在圣京城了,你对这府里、城里尚不熟悉,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贴身护卫,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他陪着你。”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护卫便走到二人面前。他抱手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说道:“大公子,属下程默。”
如此行为,沈戎并不适应,他条件反射般的想要起身去扶程默,却在一瞬间又被沈苍凌按住手臂坐了回去。
他已经领教过沈苍凌的力气,自知毫无反抗余地,只好说道:“我叫沈戎,你叫我名字就行了,不用叫什么‘大公子’,怪别扭的,还有,我看着咱俩的年龄应该差不多,下次见面就别行礼了。”
“这是规矩,哥哥就是太心软了。”沈苍凌语气强势,像是对程默的警告,又像是对沈戎的提醒,但转而又恢复正常,继续说道:“他们二人都是打小儿就跟着我的,身手不错,不过程默的心思更细一些,哥哥放心用着,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给他去做就行了。”
沈戎打量着眼前的人,他虽不及楚尘和沈苍凌那般让人惊艳,却也是好看的。五官硬朗,肩宽腰细,仅仅是站在那便一身正气,看起来确实很有安全感。
只不过他从始至终都不苟言笑,跟块儿木头似的。
沈戎来了兴致,捉弄道:“你自小就跟着沈苍凌,论情谊,我自然是比不上的,那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同时遇到危险,你先救谁?”
程默想也没想:“救大公子您。”
一听这话,沈戎眼睛都亮了,立刻又问道:“为何?”
“因为世子殿下的身手远在我之上,我根本不可能有救他的机会。”
沈戎无语,但转眼又急了:“我是说如果!如果!”
这次,程默看似认真思索了片刻,又一本正经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世子殿下肯定会去救您,如果时间够的话,殿下肯定也会把我和小武顺带捎上。”
沈戎的视线落在另一个护卫身上,只见那护卫“嘿嘿”笑了两声,想必就是小武了。
这就是沈苍凌找的护卫?到底是谁护谁啊?沈戎内心翻了个白眼,泄了气似的腰一弯,腿一伸,两眼呆滞,不说话了。
沈苍凌见这情景,被逗得嗤笑一声,安慰道:“哥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沈戎看他一眼,懒得说话。
木头“嗯”了一声,神情坚定。
沈戎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切换。
也就是说,在场的四个人里面,他是武力值最差的。沈戎心知这是自己安慰自己,哪怕随便从那军营里抓百十号人出来,他的能力也必然是垫底的。
难怪连他亲爹都不待见他。堂堂一位骁勇善战的王爷,他的嫡子竟连独当一面的能力都没有,这传出去,岂会光彩?
可他沈戎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受待见能如何?男生女相又如何?他现在是什么都没有,可那一身骨气还在!
那些人瞧不起他,他就偏要证明给他们看看,什么叫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要大干一场!他要逆风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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