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圣京，春寒尚未褪尽。
沈戎今日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便站在衣架前，眉头微蹙。
这些都是沈苍凌给他买的新衣裳，料子是上等的杭绸，裁缝也是圣京城里最有名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看来看去，他总觉得不太满意。
程默捧着一件青色长袍站在一旁：“公子，这件如何？这是殿下昨日刚送过来的，说是特意让人从花州捎来的，今年最时兴的样式。”
沈戎瞥了眼衣裳，而后目光落到程默脸上，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呆子，嘴里竟也能说出“时兴”这样的词儿。
“你若喜欢你就拿去，瞧你天天穿的，除了黑还是黑，也该变变花样了。”
程默将衣裳整整齐齐地搭在衣架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沈戎一门心思挑着衣裳，没做声。他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华美的衣料，忽然，眉头一舒，目光停留在了一件素白色的锦袍上。
那衣裳看似简单，却在袖口和衣襟处绣着极细的银线，阳光透过窗户投进来，照在那银丝上，若隐若现，极为好看。
他取过衣裳，来到铜镜前仔细穿戴起来：“你愣在那做什么？过来帮帮我。”
闻言，程默走过来，透过铜镜，沈戎见他目光似乎有些闪躲，但并未放在心上，只问道：“这件怎么样？”
“公子穿上，自然是好看的。”
程默虽然是块木头，但向来都是会夸他的，沈戎也乐得听，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然后又从那衣架上取来一件银灰色大氅，那大氅的领口镶着一圈狐毛，既保暖又不失臃肿。
穿戴整齐后，他转身向外走去，步伐快而轻盈，衣袂翻飞间，银线绣纹在阳光下流转。
可出了宁园，沈戎发现不对劲了，他步子慢下来，打量着周围：“今日不是父亲的生辰宴吗？府上怎还这般冷清？”
“殿下没跟公子提起过吗？”
“提起什么？”
程默解释道：“王爷每年的生辰宴都不会宴请官员大臣，乃是自家家宴，但想来，也免不了会有各家小姐少爷前来恭贺送礼，人不多，自然就不会过于热闹。”
想想也是，沈传忠身为王爷，又手握重兵，若以宴会为由，请了一帮官员大臣来府上一聚，即便事先向皇帝请示了，也难免留下个结党营私的嫌疑。
不过这倒是也合了沈戎的心意，他原本就不喜欢跟老头儿老太太聊太多，有代沟也就算了，还总得找机会教育他两句，这是他最受不了的。
于是他问道：“今日来的都是哪家的小姐少爷？”
程默如实道：“因为王爷没有宴请，所以并没有来人名单，但从往年来看，有几个倒是年年都来。”
“哪几个？”
“季辰辰季公子，樊傲雪桂小姐，还有一位是皇城使祁胜。”
沈苍凌平日里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朋友，沈戎有些不可思议：“这几个，都是和沈苍凌关系不错的？”
“那倒也不是，季公子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季家最重礼数，偏偏季小公子贪玩了些，什么热闹都喜欢凑一凑，樊小姐是枢密使樊大人的千金，年纪虽不大，却也是个女中豪杰，王爷世子战功赫赫，她心中敬佩，自然会找机会来走动走动，至于那位祁大人……”程默的步子慢了下来，像是在思索：“早些年接了他父亲的位置，如今也算是立足了脚，他性子虽冷淡了些，可对世子却是好的，或许也是觉得我们世子年少有为吧。”
两人闲聊间，已经行至前院。
院中梅树下，几案上摆满了鲜果和糕点，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低声交谈，或举杯畅饮，笑语声不绝于耳。
沈戎站在角落处观望着，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那边正在与人寒暄的沈苍凌。他面带微笑，极为罕见地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有耐心的样子。
很快，沈苍凌注意到这边，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立刻走了过来，还没等沈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那人便已经揽住了他的肩膀，将沈戎往人群中带。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于此，偌大的院子瞬间安静不少。
沈苍凌将他带至院子中央，开口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家兄长，沈戎。我家哥哥跟我这个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糙人可不同，以后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还得请大家关照关照。”
底下立刻有人附和道：“世子说的哪里话，您的兄长便是我们的兄长，无论您在不在京城，我们都是一样的关照。”
“就是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在所不辞。”
“说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大公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
下面是清一色的马屁，沈戎只能尴尬地笑着，他无意瞄了眼沈苍凌，却发现那人下垂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强有力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又半分反驳的心思。
“有各位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先在此谢过各位。今日大家吃好喝好，不必拘束。”
沈戎看得出来，沈苍凌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
院中的气氛重新高涨起来，沈戎还饿着肚子，眼睛瞄准一块糕点便径直走过去。只是等他走到几案前，还未来得及伸手，那糕点就被人截了胡。
他视线望过去，只见面前的男子身着一袭碧色锦缎长袍，精致的云鹤暗纹若隐若现。视线向上，那男子面容白皙如瓷，嘴巴小而红润，鼻梁挺直，鼻尖却略显圆润，再加上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显得整个人俏皮可爱，又稚气未脱。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然后将吃了一半的糕点递到两人之间，东西尚未咽下去，他双颊一鼓一鼓的，看着沈戎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也想吃这个？”
沈戎愣了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僵硬地笑道：“倒、倒也没多想吃。”
“无妨。”那男子嘴巴一抹：“我不嫌弃。”
沈戎双眼聚焦在那半块还残留着牙印的糕点上，刚准备摆手说不要，身后便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一把将那男子手中的东西夺走，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说着：“你不嫌弃人家还嫌弃呢！”
沈戎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女子身着一袭红衣，上面绣着精致的金色纹样，腰间束着一条黑色革带，简洁利落。
她的长发并未如寻常女子般盘成繁复的发髻，而是简单束起，用一根黑色丝带扎成马尾，显得干练而洒脱。
男子吃了瘪，嘟囔道：“我这不是逗逗他，瞧你，行侠仗义那股子劲儿又上来了。”
女子立刻抬起手，佯装要打他，他条件反射般的护住脑袋，一边连忙说道：“好好好，不逗了不逗了。”
女子不再理他，扭过头对沈戎说道：“我叫樊傲雪，今日你我认识了，就是朋友了，以后又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微风阵阵，樊傲雪几缕发丝随风轻拂，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豪爽之气。
男子连连点头：“对对对，以后你若看谁不顺眼，就叫老樊去帮你揍他一顿，你别看老樊是个女子，这一身本事可不是吹的。”
樊傲雪白他一眼，一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表情。
“对了，我是季辰辰，你还记得我吗？”
这道把沈戎问懵了：“我们……见过吗？”
“见过呀！”季辰辰也顾不上吃东西了，帮沈戎回忆起来：“我小时候也是在迹幽阁听过几天学的，那时候总跟在楚尘后面的，不就是你嘛！”
这么多年的事情，沈戎确实回忆不起来了，于是附和道：“季公子记性可真是好啊。”
季辰辰瘪了瘪嘴，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无奈地笑道：“那能不好吗，想当初我跟着他可没少闯祸，我爹还因此教训过我好几顿。”
樊傲雪笑出声来：“他就是因为这才没在迹幽阁继续听学的。”
季辰辰像是想起什么，眼前一亮：“对了，我听说你喜欢楚尘，是真的吗？你们成了没？他今日怎么没来？”
沈戎只觉得这三句话仿佛三连炮轰，一击接着一击，直接给他的思绪干瘫痪了。
“你话怎么这么多！”一旁的樊傲雪从几案上抓起个东西就往他嘴里塞，一边还回头对沈戎笑道：“你别介意啊沈戎，他这人没脑子。”
沈戎一时语塞，只尴尬的笑了两声。
好在沈苍凌走了过来，凝固的氛围这才稍稍好了些。
“哥哥，今日人多，有些吵闹，你是想留在前院和我们一起吃，还是回宁园吃？”
他端了一盘子糕点过来，上面都是沈戎爱吃的。他的声音又轻又柔，极为耐心。
还没等沈戎开口，季辰辰便用试探的口气问道：“早就听说殿下给宁园找的厨子是出了名的厨艺好，我们可否前去尝尝？”
他这前后语气的差距，可不止一星半点儿，可能还是畏于沈苍凌的，他这才收敛了些。
季辰辰看着沈苍凌，沈苍凌看向沈戎，显然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沈戎点点头，他本就喜欢交朋友，再加上季辰辰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跟他也很是合得来。
“那就一起吧。”
沈苍凌微微笑着：“哥哥带着他们先过去，我在这边陪那些人喝几杯，稍后便过去陪你。”
得了沈苍凌的应允，季辰辰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沈戎和樊傲雪就准备走，却又像个无头苍蝇般不知方向。
就在他无措地看向沈戎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方便一起吗？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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