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请把我埋在紫露草盛开的山坡。——赫彻《我们的战争》
当晚十一点。
轮胎压过减速带,邓烟雨在轻微的晃动中悠悠转醒,一部警用对讲机撞进惺忪的睡眼,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
居然坐着警车睡着了。
身旁还有人,邓烟雨抓了抓睡得略炸的一头卷毛。车窗外,几只优雅的金灯麋鹿扎在草坪上,一闪而过的正中央空地布置着斥巨资的大圣诞树,绕满的装饰像夜光星海坠落其间。
“你家?”
两个小时前,公寓里,烟雨坐在足够乱的床上,听公冶说完,愣了许久。
漏进来的风吹颤了她不确信的声音:“住你家?”
“嗯,”公冶说,“在星湖区,就我一个人住,没养小动物,我最近回家的次数也少,房间……还算干净。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去我那住,公寓这边的赔偿由我来处理,你现在第一要紧的是保障自己的人生安全。”
非常好理解的一段话。
他奔赴于最辛苦的一线,任务要求他把受害人的生命放在首位,放在自己生命之上,这是他应尽的义务,他照做了,并未掺杂其余的感情。
但邓烟雨还是偷偷掐红了手。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是: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有腹肌/帅)异性主动邀请她去他家免费长住。
不该这么想,不该动不礼貌的心思,他绝不是这意思。
可心脏没来由地,跳得好快,仿佛荒芜已久的心园猛然暴出万丛玫瑰。
自从那天在医院见过他,他平静地对庆威凤说出那句话时,埋在心底的一颗小花种就破土发芽了,它开得太快太艳,一夜攀越心墙,摔进春光,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多么热烈浓郁。
冷风吹着邓烟雨,本该偏凉的双手反而像玩了雪似的变得燥热。
“好的,”她温顺地扬眸,答应道,“那就去你家吧。”
想去。
比起备受排挤的大学宿舍,比起冰冷陌生的酒店,她更想去他家。
这一次她怪不了自己,毕竟面临的诱惑太大了,这个男人好厉害,在她眼中不停地闪闪发亮,她就是一只按部就班觅食的乌鸦,意外发现某户人家窗台上的钻戒,亮晶晶的光芒使它痴迷,它要偷偷衔走。
邓烟雨目不转睛看他收枪,公冶有所察觉,问了句:“你会用枪?”
“额,我……”她稍显惊慌,随便找个借口搪塞,“我玩过模型枪。”
公冶不再多问,先下楼了,邓烟雨快马加鞭装行李,收拾到一半,去看那扇坚强的落地窗,它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惨不忍睹。
但每一块碎片都浸着光。
邓烟雨忽然抬起冻得微红的手,蹲在一堆衣物前,捂住滚烫的脸。
完蛋了,是喜欢上他了吗?
我喜欢公冶警官?
我喜欢他。
汽车中控台的流光悄无声息勾出一张侧脸,那光色流连忘返地,沿着他好看的鼻梁线条一路肆意往下,经过修长的颈项,弧度饱满的喉结,止于解开的衬衫领口前,可惜光线太暗,描摹不出他无所遮掩的锁骨。
树影郁郁葱葱洒在挡风玻璃上,他的眉宇尚未舒展,黑色外套上的肩章随着一阵一阵的景观灯光打下来,闪出错落低调的光泽。
邓烟雨看完小区景色,复去看他,既而再去看景色。
不能看他,不然又该脸红了。
方向盘左打,他们拐进一条僻静的路,直通地下车库。公冶的私车在GS地库孤独地积着灰,他接上邓烟雨出发已是十点多,满月区到紫露区需要横跨一座大桥,断了肋骨的他认为实在没必要开这一趟去换车了。
找到了自己的停车位。他技术好,没有挪进挪出,单手打方向盘一次顺利倒进横线。
啪嗒,安全带弹开,熄火。公冶下车走向后备箱,拎出一只对他来说不算重的大号行李箱。邓烟雨也下了车,站在回音十足的环氧地坪上。
“走。”他锁完车,拖着邓烟雨的海绵宝宝行李箱,经过美观的星空顶,领她乘上电梯,按亮十二楼。
电梯识趣地缓缓上升中,他们都很安静。邓烟雨缩在加厚羽绒服里,眨动大眼睛,有点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了。
她仰头,望着公冶的背影。
他好高,听说绝大多数美食家都有这么高,之前班里讨论说苏赞的净身高有一米九。
“公冶警官。”
“嗯?”
“你多高啊?”
“一八八。”
“噫,比我高出三十。”
公冶回头,瞧着她说:“怎么,还想再长高点吗?”
“想啊,我一米六都没有,挤地铁总是卡在人家胳肢窝下,看演唱会也是头山头海的,对我来说歌手就和王熙凤一样。”
“和王熙凤一样?”
“先闻其声未见其人。”
公冶弯唇,轻轻一笑,表情变动得太浅淡,不易被人察觉。他低头认真思索了会儿:“我觉得你这样刚刚好。”
邓烟雨:“刚刚好?”
公冶:“刚刚好可以架胳膊。”
邓烟雨:“……”
十二楼到了,他们往里走,穿过入户花园,在尽头停下,公冶快把家里出土的密码忘了。
门解锁,玄关灯感应亮起,一声家庭系统经典的【Welcome home】欢迎语伴随升起的遮光帘,为他展示首都的夜景。
【主人,欢迎回家,今晚夜景不错,请您欣赏】
【喜欢的话记得给个好评哦亲】
邓烟雨在“好评”出来前都深信不疑这是个品学兼优的好系统。
她一脸“闹鬼”的表情左顾右盼,公冶淡定到令人心疼:“不是鬼,也不是家庭系统,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跟他进门。
……
客厅就比邓烟雨的公寓大。
他家风格走的是灰白极简风,不是他喜欢,是他工作就够忙了,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设计。邓烟雨吸着冰冰凉凉的空气,无言打量,这一室空旷的光洁感搭配超长落地窗外的寒冬夜,简直是雪上加霜的冷,亮堂的地砖纤尘不染,有种在上面崴一脚能滑出宇宙的错觉,一盏黑色落地灯,一条目测就质量贼好贼舒服的转角沙发,和一只不规则茶几,底下压着耐脏的深色地毯,家具陈设到此基本告一段落,感觉就是从样板房那儿掳了几件摆这了。
这真的住过人吗?
邓烟雨想起自己书桌上一整排凹造型的可爱手办,飘窗上摞得厚厚高高的小说漫画,还有一年平均发作两次一次长达半年的水杯囤积症,在她家口渴了随手就能抓只奇形怪状的杯子去接水,以及一柜子满到关门必须拿出地铁乘务员挤乘客进站的气势才能勉强不致泄出来的衣服。她曾苦恼三宫六院过于简陋,委屈了她的爱妃们,忍痛割爱捐了一拨,总算让衣柜有气可喘。
那么小一个公寓,塞满了东西。
得天独厚的大平层却啥也没有。
她和他,就是一南一北两个极端。
“你先穿这双,”公冶在鞋柜里翻出一次性拖鞋,“有什么短的缺的明天再买,今天先应付一夜,房间就睡我的。”
邓烟雨换上拖鞋:“那你睡哪?”
“我睡客厅。”
公冶脱下外套随手丢沙发上,去忙了。邓烟雨关上大门,瞅瞅玄关放着的笨重行李箱,不知是否要拿进去,再瞅瞅已经消失在走廊上的他,还是选择先不管箱子,快步跟了过去。
路过两间次卧,她当即明白公冶为什么不让她睡这了。
家徒四壁的空,一盏灯,一张床,形同监狱,监狱里好歹有被子,这里连被子也省了,去里头坐着就是发呆,啥也没得干。
哦不,好像有一物……邓烟雨探身一瞧。
居然是家庭消防应急包。
防范意识太到位了。
她打了个喷嚏,吸着鼻涕来到卧室门口,床上只有毯子,不见公冶踪影,里面是衣帽间,邓烟雨像驾到的公主欣喜又小心地步入。
比较私人的环境,邓烟雨心跳无端加速。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乱堆乱放的画面,然而,整洁得令她羡慕,平常穿的衣物和警服还是分开放的。
公冶在找新的被子,背对着她,邓烟雨随意走了走,发现一枚松脱的警徽掉在暗处,要不是紫露草的花瓣被折射出紫光,她还察觉不到。
“啊,原来掉在这。”
邓烟雨如同小鸟一惊——是公冶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是可以将她困住的,特别近的距离。
“我还以为找不到了,谢谢你啊,在哪发现的?”
“在在,在地上……我也是,刚巧发现。”
很弱的香水味扩散着。
他平时上班应该不会喷,这是哪来的香味?
邓烟雨紧张地、贪婪地闻了闻。
“今晚空调打起来,盖这条应该不会冷了。”他抱着新被子出去,邓烟雨也小碎步跟出去,帮他套被子,捏住两只角拉开来用力抖了抖。
“新的牙刷牙膏我放在卫生间了。”
“好的,”邓烟雨轻抿双唇,犹豫着,“我有点……”
“要喝水吗?”
“……嗯。”
“待会给你倒一杯。”他礼节性地一笑。
“好。”
邓烟雨胸膛里的鹿宝宝咚咚咚地拆着家。
再没漏什么了吧?公冶扫视一圈,确定地上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上周禁糖期刚过,他报复性摄糖,一晚上吸了七包喜之郎果冻。
邓烟雨眼神放空地瞧来瞧去,也不知在瞧什么,令公冶有些不安。他也是第一次照顾女孩子,哪比得上人家亲妈事无巨细,送闺女来歌华读大学,顾虑得连便捷式马桶都捎上了。
好大的衣帽间!好大的卧室!好大的床!什么都好大!爸妈!我住上豪宅了哈哈哈!
邓烟雨喜滋滋地在心中发表了搬家感言,一昂头,公冶在看自己。
啊完了——我肯定像个乡下来的傻子吧!
公冶见她小脸白得不健康,前面还听她打喷嚏了:“你会不会感冒了,吃包冲剂预防一下吧?”
“噢,没事的,我睡一晚就会好!”洗漱在公寓解决过了,她现在只想扑进他的大床饱饱睡一觉。
“好,那你休息……”
她爬上床,右脚露出一截肌肤,公冶不慎瞥到,微微一惊:“邓烟雨,你脚受伤了?”
“啊?”她显然不知情,扭头看去,只见自己脚踝那一片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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