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开着,照出她突起的外踝到小腿下的淤紫,在雪白的皮肤上轻重不一地晕染,格外醒目骇人。
是外力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出血。
邓烟雨经常冷不丁地发现自己腿上有淤青,戳着不大痛,但这次不同——她伸手碰了碰,往下一按就好疼。
冥冥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公冶的思绪回到不久前,吸毒美呼着粗气,把她按在身下往暗处拖。
他眉宇微拧,神色说不出的沉郁,转身:“我去拿药,你先坐会儿。”
他出去没多久,空调的暖风均匀轻盈地送出来,也不知从哪遥控的。邓烟雨打了个长长的泛泪的哈欠,脑袋歪倒。
【噔噔噔噔~】
房间异常安静,邓烟雨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效赶走了瞌睡,找了找,声音是床头柜那发出的。
【亲爱的主人,您好,现在是深夜11点45分,入睡时间已经到啦,蛋宝感测到您的床头还有灯光热源,温馨提示:熬夜对身体不好哦,为了明天美好的新征程,请主人快快放下手机睡觉吧,祝您有个好梦呢~】
啰里吧嗦的是一只黄白相间的不倒翁鸡蛋壳,它闭嘴时和普通蛋壳玩具一般无二,一说话,头顶就亮出两颗暖黄的豆豆眼,机灵鬼似的忽闪眨巴。
如今身边有个端茶倒水、拉窗关灯、陪聊陪笑的一条龙服务机器人,或者上到轻松研发飞机下到专业拧螺丝的智能家庭系统是家常便饭了。公冶家里没养家庭系统,一颗嘴欠顽皮的精灵蛋就够他受了。
偏远的灯港也早已广泛普及应用,不过由于邓忠云说用途不大,所以邓家宛如一处世外桃源,从没碰过这类智能产品。
邓烟雨凑过去,食指点了点它的圆脑袋,它的豆豆眼略显惊诧,害羞地冒出几颗爱心,咯咯一乐,把邓烟雨也逗乐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那你是谁呢,蛋宝真好奇。】鸡蛋壳笑嘻嘻地捂嘴,语气还真就透出天真的好奇来。
“我是……你主人的朋友。”
【主人的朋友,你好呀。】
“你好,刚刚是你在装家庭系统和我们说话吗?”
【是呀,你要扣我工资吗?】
“哈哈哈,你还拿工资啊?”
【拿的拿的,都用来交电费了。】
邓烟雨太喜欢它欠欠的性格了,聊出了精神。
蛋宝细心地感知到她的情绪:【朋友,听你的声音有点没力气,是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需要蛋宝为你点一首歌吗?】
“深夜放歌会吵到邻居,不好吧。”
【您提醒的对,但据蛋宝所知,揽月邸墙体隔音优秀,且聪明的我会根据环境实时监测音量,保证不会干扰邻居。】说完它抛个媚眼。
“哇好棒,”邓烟雨殷勤地鼓鼓掌,像恭维算出一加一等于二的小孩,“这么厉害啊,那你放吧。”
【你要听什么?】
“随便,放你喜欢的。”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只精灵蛋是公冶警官的,她这么为所欲为地跟它聊天扯淡可以吗?
公冶警官也累了,不希望大半夜让它纵情嗨歌吧。
名副其实的男主人就在外面。邓烟雨越想越不安,刚要开口阻止,就听小坏蛋忧愁地说:【唔,蛋宝是只博爱的蛋蛋,喜欢的太多啦,让我斗胆猜猜你喜欢什么……总感觉你好像失恋了,声音听着不精神,那就点一首惠特妮·休斯顿的传世经典歌曲《I Will Always Love You》送给亲爱的您,希望朋友早日走出失恋阴霾,振作起来。】
邓烟雨:“……咦?”咦咦咦什么?
谁失恋啦!
它是个没救的半聋子,愣是把邓烟雨的“咦”听成了“行”,管自个儿欢欣雀跃地拍手:【好的,那接下来敬请欣赏,灯光秀走起。】
咚——
仿佛电影骤然开场,卧室里的灯一下子全灭了,连中央空调吹出的暖气都瑟瑟发抖地变小了些。邓烟雨木然地坐在一方寂静中,旋即,令人醉心的温柔女音低缓流出,待伴奏响彻卧室,天花板的顶灯趁其不备射出巨闪,整个房间霎时万紫千红,妖艳的激光彩灯照得四面八方犹如烧香敬神,虚拟玫瑰花瓣轰轰烈烈抛洒下来,随着一曲柔情的萨克斯,铺满一床一地。
邓烟雨:“…………”亲娘啊啊啊啊——
不得不说歌曲非常好听,但这……这是什么骚包媚俗的ktv氛围灯!蛋宝你品味好差!!
“为什么会有这种特效……”
【我自己设置的,别告诉主人。】
你太过分了吧!公冶警官会杀了你的!
“别,你别放了,蛋宝,要出人命了……”你真不怕死吗!
她脚趾抠出三室一厅,急红了脸,一个劲朝蛋宝挥手比叉,结果这没心没肺的不倒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眯成波浪线,跟着音乐怡情摇晃,睬都不睬邓烟雨。
歌曲迫向**,邓烟雨又制止了两声,在惠姨天籁的“and~~~~~~”声中迟迟转过身,看见公冶手拿冰袋,茫然呆滞地站在门口。
他们在惊心动魄的绝唱盛宴中四目相对,七彩花瓣在他们面前浪漫缱绻地飞落。
邓烟雨:“……”
公冶:“……”
蛋宝:“love~~~~you~~~~oh~~~~”
……
歌喉惊艳到穿透巅峰,灯光秀廉价到没眼看,天上地下的割裂感让邓烟雨羞愧得几近晕厥。她把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去看他。
优雅至死的高音过去,那头总算来了一声:
“你在干嘛,蛋宝。”
公冶冷冷地训斥始作俑者。
【好凶,是我英明神武的主人回来了吗?】
公冶过来,蹲在邓烟雨的身前,说:“拔你插销了啊。”
【啊不要!】蛋宝哭得那叫一个毁天灭地:【主人我错了,您不可以这么残忍呀,您拔去的只是一个插销,可我失去的是整条生命啊!】
公冶无时无刻不想把它送去厨房炒了装盘,邓烟雨羞惭满面:“我前面和它聊天,聊着聊着就……这样了……”
“它超烦吧,还喜欢乱来。”
公冶成天忍受蛋宝搞怪作妖,已当成日常了。
他将冰袋轻轻捂到邓烟雨的小腿处,没听她喊痛,便接着说:“精灵蛋在市面上少见,它们功能不如家庭系统全面,但每只精灵蛋都编了独立的性格,这是它们最大一个特色。”
“那买来很贵吧?”
【我无价之宝哦亲】说完立马闭嘴,怕挨骂。
公冶给她冷敷着,静了静,说:“它不是我买的,是一位教授送我的,”他无奈地抬起头,“教授因为嫌它太吵,便把它丢给我祸害了。”
【切】
邓烟雨笑出了声,若不是蛋宝切了一下,她还能忍住这声笑。
公冶观察她脚部的伤势,不是很肿,贴副膏药应该很快就会好转。
邓烟雨目光下移。
从俯视的角度观察他,黑发原来是蓬松的,看起来很软很好摸,耳处几缕还带了点微乱。
……哈士奇。
邓烟雨想起抚摸大型犬的感觉,它们开心地摇尾巴蹭过来,一身厚毛像团滚滚的大棉花特别好扑。
她越看越入迷。
这样的视角太难得,显得公冶的肩膀更为宽阔,匀称有力的肌肉与白衬衫毫无隔阂地贴着,明明什么都藏起来了,却什么都能想象出来。
曾经高大的,用力踮起脚来也够不到的男人,温顺地跪落在低处。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霸占邓烟雨的大脑,她自己也被这个想法惊到,身体发紧了。
公冶没有察觉到女孩脑内正冰火两重天,他比较关注伤势。
识时务的蛋俊杰把灯关了。
它不仅有情调,还有情商。
“要不……让蛋宝先别放歌了?”
“听完吧,”公冶意外地想听,过了片刻,问,“惠特妮·休斯顿的歌喜欢吗?”
邓烟雨一愣,点头:“喜欢的。我还喜欢席琳·迪翁的歌。”
“泰坦那首?”
“是的!”
公冶唇角轻勾:“我最近在听罗南·基汀的一首情歌,也还不错,下次让蛋宝放给你听。”
“好。”
一曲结束,卧室回归了五分钟前的寂静。
公冶说:“你是不是很困了?”
“是有点。”
公冶看了眼手表:“再敷十分钟吧,我家里没药膏,如果明天走路痛,记得和我说。”
邓烟雨答应着,心声如鼓。
想摸他的头发。
就一下。
邓烟雨撑在床上的手默默挪过来。
就在前面。
伸出去就可以摸到了。
指尖之前就是危险禁区,就是烈火灼烧,可她终究是伸出了手,如同在摸一只流浪小狗,怜惜地放在公冶头顶。
“……”?
被什么触了一下,不……更像是搔了一下。他慢慢仰起脸,绿眸不带一丝侵略性,甚至有点闪躲,可他躲不掉了。
面红耳赤的邓烟雨就这样闯入他的视野。
茂密的卷发簇拥着她的脸,倾泻在胸前,杏眸不知为何十分婆娑水亮,红润的嘴唇略微张开,轻喘着,小手不重不痒蹭着发丝,有点舒服。
面对这样一张脸,公冶眸底染上了一层暗意。
他完全应付不过来。
她说:“有灰尘。”
“……噢,”公冶躲开视线,拍了拍额前的发,说,“谢谢。”
十分钟一到,公冶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关上卧室门,来到冷空气充盈的客厅,坐在沙发上缓解疲惫。
即便是在自己家,他今晚依然不能睡,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时刻关注。
邓烟雨躺进床里,被子和枕头有阳光晒过的香味,还有一些……他身上的气息。
睡不着了。
邓烟雨趴在被子里欲哭无泪。
自从确认了对他的感情,她的私心一刻比一刻强烈,以前远远看着,道一声感谢就餍足了,现在摸了他的头发还觉不够。
她卷着被子,娇小的身体深陷其中,仿佛被他肆虐占有着。
床上有四只枕头,她把其中一只当做玩偶抱入怀中,平息自己的心跳。
明天是圣诞节了。
……
“起来了。”
“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
邓烟雨还想再赖一会儿,敛着酸涩的眼,恍惚听见男人轻笑一声。
“再不起来,我要亲你了啊。”
邓烟雨错愕地惊醒,就见公冶撑在床头,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
这是真的吗?
他俯身,靠近,黑发似猫儿的尾巴轻蹭过来,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要亲——
嘭咚!
邓烟雨一头砸在地板上,被子毛毯皆给拖了下来。
所幸脚踝没有二度重伤。她扒住床沿,揉着腰爬起来。
搞什么,一大早就做春梦。
蛋宝告诉她才早上八点多,但她不想睡了,刷完牙洗完脸,在镜子前懒洋洋地梳着翘飞天的头发。
外面没动静。他出去了?
客厅果然不见人影,餐桌上放着套了两层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有种类丰富的早餐。
袋子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字迹端正写着:我回来之前不要出门,有其他想吃的和蛋宝说,它能点外卖。
邓烟雨喝着热水,环视整洁明亮的大横厅,沙发上的空调毯随意挂落,他昨晚应该没怎么睡。
邓烟雨不是滋味地垂落睫毛。
庆威凤和蔡蔡得知她出院了,一早打来视频通话。
“天呐,那你现在住在公冶警官家里吗?”
她们吃了个惊天巨瓜,精神抖擞地怼着镜头问。
“短期内住着,”邓烟雨咬开煎包的油皮,熟练地吸汁,“等公寓修好还要回……”
“烟雨——”庆威凤一脸磕cp的兴奋劲,打断她说,“快上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家又帅又有钱,还是警察,铁饭碗!现在社会多动荡,医生和警察可是蝉联‘最受丈母娘欢迎的女婿职业’排行榜前三名呢!”
蔡蔡嚼着薯片:“可他是美食家诶。”
“现在什么世道啦,普通人和美食家结婚的例子还少吗,我认识一个姐姐就和美食家结婚啦,生了个超——萌的绿眼睛宝宝!”
蔡蔡摇头:“所以现在什么世道?社会动荡的世道?”
邓烟雨吃完煎包,在那咕咕喝豆浆,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组织好语言,坚定地开了口:“我确实喜欢他。”
电话那端一阵死寂,随即:“哇!真的吗!暗恋?暗恋?!哈哈哈老娘这辈子都没尝过暗恋是啥滋味,快让我多磕磕!”
邓烟雨没想到她们会是这个反应,害羞地夹起一只烧麦:“哎呀……可能也只是对他崇拜吧……”
蔡蔡激动地走来走去:“什么崇拜,你是不是看到他就心跳加快?”
“是。”
“是不是他一靠近你就紧张?”
“是!”
“是不是觉得他身上好好闻!想扑倒他!”
“是是是!”
“那就是喜欢!还是最伟大的生理性喜欢!别磨蹭了,快点告白吧,我这小心脏最受不了拖泥带水!”
庆威凤哎呀一声:“你懂什么,极限拉扯才叫好玩,烟雨你要使尽各种手段诱惑他知道吗,要让他先跟你告白。”
“不行——”蔡蔡就差顺着网线过去敲庆威凤,“你个恋爱经验为零的笨蛋美人,我跟你说,他如果不是美食家,分分钟就被别的女人抢……”
蔡蔡不再往下说了,她们凑到屏幕前:“怎么不说啦?”
“额,雨啊,你有问过吗,公冶警官他目前是不是单身啊?”
啪嗒。
烧麦掉在桌上,邓烟雨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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