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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夏天的夜晚没有风,空气似乎裹着蒸笼,热气上升,蚊虫便聚集在散着雾的聚光灯下盘旋。
糊糊蜷在片场员工休息区的折叠椅上,怀里抱着热水瓶。桌上的对讲机时不时传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执行导演正盯着显示器和灯光师激烈讨论。
她一直觉得这位导演挺凶,有点怵他,下意识站起身,把椅子往显示器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整理好后她看向不远处的布景区,女主冯叙的声音穿透嘈杂:"这块儿我这样走,然后唐老师你接我这句,怎么样?"
唐雉原本抬头盯着追光灯的眼神骤然聚焦。
他转头看向冯叙,浅笑着点头:"可以,就按你说的来。"
糊糊望着自家老板走神后又恢复专业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见灯光组还在反复调试,她抱着热水瓶、提着装着各种装备的小袋子小跑过去。
"老板喝水。"她晃了晃水瓶,又将散粉递给唐雉。
“OK,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看估计还得要一会儿才开拍,那我也先去补个妆。”冯叙见糊糊过来找唐雉,自己也找助理去了。
唐雉拿起散粉扑贴到鼻尖,下颌线在顶灯下投出锋利的阴影。
糊糊握着小风扇对着唐雉的脖子吹,一边麻利地倒温水,倒好水后,将盛满水的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紧接着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唐雉的手机递过去:"有几个二创视频笑得我头掉,我发你了。"
“好热,想喝冰的。”唐雉不想喝温水,只接过手机,点亮显示屏。
糊糊垮起张脸:“谢姐在呢,要是看到你又喝冰的我头真得掉了。”
“慌什么,好心态决定女人一生。”唐雉手指滑动着锁屏界面上的app内容摘要。
“嗯嗯,宝子你继续,你继续引导,反正挨骂的是我,铁打的人也会被创。”糊糊翻了个白眼。
糊糊不怕唐雉,她从唐雉刚出道时就一直跟着他。
她本名姓胡,起初大家都“小胡小胡”地叫她,觉得“胡”字在圈子里挺吉利,有“开门就胡”的好彩头,可唐雉偏喜欢叫她“糊糊”。
唐雉觉得糊糊这人有点稀里糊涂、二傻二傻的劲儿,糊糊叫着好玩又顺口,管别人觉得吉不吉利,自己觉得顺耳就行。
一来二去,唐雉在娱乐圈爆火横空出世后,娱乐圈便有了个叫糊糊的金牌助理,没人敢再说糊糊这名字糊。
“那你可以选择联系阿奇队长。”内容摘要太多,唐雉随便看了两下失去了耐心,面容扫半天扫不开,最后他输入密码解锁手机,打算先去微信看看糊糊转给他的视频。
解锁屏幕的瞬间,短信图标上鲜红的红点刺得唐雉瞳孔微缩。
他有强迫症,出现任何一个红点都必须要将其消灭。凭着消除红点的意识点进去,跨境入账的提示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他伪装的平静。
“【洪州银行】您尾号2061的账户07月06日23:46跨境入账收入6000元。”
"啊?真的要麻烦汪汪队吗?”糊糊还在旁边开着玩笑,低头从袋子里摸出片冰凉贴,递过去时发现唐雉没接。
她抬头看过去,这人正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上面没动,不知道在看什么入了神。
“老板?”糊糊轻轻碰了下他胳膊。
耳边的声音把唐雉拽了回来。他手指飞快按灭屏幕,指尖还带着锁屏键的微热,抬眼时扯出个极淡的笑:"没什么,垃圾短信。性感荷官在线发牌那种。”
糊糊大笑出声,他趁这功夫接过冰凉贴,利落地贴在颈间。
等她转过身去整理道具袋,唐雉才重新点亮屏幕,手指翻飞退出信息界面,点开了微信。
未读消息瀑布般倾泻而下,唐雉机械地回复着,直到停在那个标注"已拒收"的对话框前。
两天前发出的消息旁,鲜红的感叹号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添加好友界面,冰冷的提示框再次宣告:对方尚未添加你为好友。后面显示“等待验证”。
"糊糊。”唐雉忽然开口,视线掠过远处正和女二拍手势舞的冯叙,快速扫了圈四周,确认没人留意这边,才朝糊糊偏了偏头,示意她到角落的柱子阴影里来。
"车上还有宣传杂志么?"
"有啊,上次录节目剩了好几本,谢姐说要存档的。"糊糊眼睛一亮,凑近了些,"要抽粉丝福利?帅哥,你这突然营业我有点措手不及啊。"
唐雉垂眸理着袖口,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声音压得很低:"拿本最新的,带海报,有多的拍立得也一起找出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是以胖子的名义寄,走空运,越快越好。等下回车里签好,我给你地址,国际件。"
“别告诉婉桃。”他又叮嘱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清场清场——各位老师准备各就各位!”远处传来导演的喊声,夹杂着拍手的节奏。
唐雉没再停留,他将冰凉贴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糊糊,转身快步走回拍摄区,背影很快融进片场忽明忽暗的灯光里。
“大哥随便签字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还有通告合同呢!”糊糊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急吼,几步上前端走桌上那杯唐雉没碰过的水,转身离开拍摄区时,嘴里还忍不住碎碎念,“万一被有心人扒出来做文章咋整......”
她不确定唐雉听没听见,更不确定听见了会不会放在心上。
糊糊望着导演监视器那边,今天这场戏是全片重头戏,经纪人谢婉桃正守在导演旁边,眉头微蹙地盯着屏幕,跟着一起熬。
她叹了口气,心里把唐雉骂了八百遍:老板,你当谢姐是傻子吗?这种事瞒得过谁?要不是你给的钱多,谁乐意当这块夹心饼干?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迟早要被你俩给夹死。
清晨七点,唐雉拍完大夜戏。
片场的冷光灯亮得刺眼,他脚步发飘地走出拍摄区,谢婉桃正和导演站在监视器后说话,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来,在他沾着戏服的浆糊味还带着灰的手指上顿了顿。
“收工了,辛苦了导演。”唐雉抬手勉强打个招呼,胳膊软得撑不住力道,手抬到一半就落了,只含糊地丢了句告别。
“你也辛苦,赶紧回家休息。”导演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
唐雉应了一声,眼皮沉得像挂了铅。
他瞥了谢婉桃一眼,只匆匆点了个头,连多余的寒暄都省了,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一张床,想赶紧回去睡觉。
糊糊本来都迈开腿想跟上去,刚小跑两步,谢婉桃的声音就在身后凉丝丝地响起:“糊糊,你等一下。”
天要亡我!
糊糊心里哀嚎,恨不得当场找个道具箱钻进去。
她硬生生刹住脚,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堆起奉承的笑,小步挪到谢婉桃跟前,细声细气地问:“咋了谢姐?有何指示?”
片场出口的路灯把唐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忍着连续拍摄十二个小时的疲惫,朝等在警戒线外的粉丝走过去。没接她们递来的应援礼物,只弯腰接过一沓手写信,指尖触到信封上温热的字迹时,牵起嘴角挨个儿打了招呼。
直到被司机护着走进粉丝看不见的房车区域,那点客套的笑意才彻底垮下来。
上了车,玄关台面上,糊糊早就把要签名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杂志摊开在首页,海报卷着边角,拍立得照片用回形针别在海报顶上。
唐雉扯掉外套扔在沙发上,将粉丝的信件先放进储存柜的盒子里保存好,再拿起油性笔弯腰签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还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太阳穴在跳。
签完所有内容,他先将杂志装回透明外封,再找了个牛皮纸袋,把杂志和海报、拍立得都仔细收进去,挂在手腕上,正对着手机给糊糊发地址,车门突然被拉开一道缝。
“地址我马上发......”他头也没抬,话音刚落就觉出不对。
门口的台阶上,谢婉桃正挑着眉看他,而她身后的糊糊,脑袋快埋进胸口,手揪着衣角缩成一团,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唐雉捏着手机的指节猛地收紧,心里已经将这只糊涂鹌鹑的脑袋敲了百八十遍。
他把牛皮袋往桌上一搁,转身回了卫生间。
门被他甩得哐当晃了两下,里头很快传来拉链扯动的闷响,像根绷紧的弦在暗处较劲。
谢婉桃上了车,拎着袋子底一倒,东西哗啦散出来。
糊糊大气不敢出,贴着她后背缩着脖子钻进副驾,指尖刚碰到安全带就急着催司机:“走了吧。”
司机应了声。引擎启动的瞬间,谢婉桃甩开袋子,回头“咔”地甩上车门,力道重得让车厢里的空气都凝住了,皮革座椅摩擦的轻响在此刻格外刺耳。
牛皮袋被谢婉桃甩在车厢内的过道上,缓缓降落躺平。
她盯着牛皮袋看了半天,恨不得上前再踢两脚,将袋子撕烂,但她一这样想,就会对自己产生更严重的恐慌,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疯子。
谢婉桃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她到沙发上坐下,开始翻手机办公。
唐雉洗完澡换好衣服后拿着手机出来,拖鞋不小心踢到东西。
他发梢还在滴水,正对着屏幕核对给糊糊的地址,目光扫过脚边的袋子,指尖顿了顿。
抬头时,谢婉桃手里正捏着本裹着透明膜的杂志,硬壳封面被她捏出细微的褶皱。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里的寒意比片场的冷光灯还扎人。
“今年同学会去吗?”谢婉桃把杂志扔回桌面,透明膜发出脆响,“昨晚群里在说聚餐,想去的话,我重新排你的工作。”
“不去。”唐雉扯过毛巾擦头发,水珠溅在沙发扶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谢婉桃坐在对面,指尖敲了敲杂志:“去不去无所谓。”她抬眼,语气陡然冷硬,“但你得解释,私自签名送杂志、跟粉丝私联的事。”
“她不是粉丝。”唐雉的声音像淬了冰,纠正谢婉桃,“还有,我签自己的名字,需要向员工写申请?”
谢婉桃猛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真皮沙发,压出几道白痕。怒火终于冲破堤坝。
她的声音陡然尖锐:“工作室是你开的,但请你别把任性当资本!你忘了上个月的热搜?你和侯晴两人在她小区门口喝醉酒拽着手不放,那热搜能压下去,是我砸了多少钱买的视频、付的封口费?”
她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我欠你的?要通宵改公关稿,要挡跟车的私生?说好的全听安排,在家待着别惹事,你现在算什么?”
“说多少次了,”唐雉听到“砸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纹路,指甲泛白。他拉开抽屉摸出吹风机,声音却轻飘飘的,“侯晴是朋友。”
“她不是!”谢婉桃猛地拍向桌面,手刮到硬壳杂志的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吼出声时,声音都在发颤,“她是林六月的朋友!”
唐雉插吹风机插头的手倏地顿住,像被电流狠狠击了一下。脸色在车顶暖黄的灯光下骤然褪成纸色,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糊糊坐在副驾,偷偷从后视镜看两人,手在膝盖上拧成了麻花。
谢婉桃指着唐雉,指尖都在发颤,语气却带着坚决:“你告诉我,你到底还要让王昊,帮你寄多少东西。”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早餐摊的热气、晨练老人的太极,都透着烟火气,唯独车厢里的空气冻得能敲出脆响。
糊糊的手被自己捏得发皱。她刚想转头打圆场,就被唐雉扫过来的眼神钉在座位上。
唐雉的眼神更刺骨,比谢婉桃的怒视更吓人。
“糊糊。”唐雉叫她。
“老板你说。”糊糊连忙回应。
“地址发你了,寄DHL。”唐雉开口,声音里没半点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你敢。”谢婉桃猛地收回手,话砸向糊糊,眼睛却死死剜着唐雉,像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唐雉笑了,笑得漫不经心,“我跟胖子也打了招呼了,他嘴严,你放心寄。”
“唐雉!”谢婉桃的声音陡然拔高,“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傻逼,你钱不赚了,前途也不要了是吗?”
糊糊缩了缩脖子,她觉得谢姐说得太严重了点,毕竟是用别人的名义寄东西,狗仔和私生掘地三尺也查不到老板头上,她家老板应该不至于沦落到没有前途的地步吧。
“婉桃。”唐雉的指尖在桌面敲了两下,节奏慢悠悠的,指关节抵着颧骨,望着失控的谢婉桃,语气轻得像叹息,“再让我听见那个名字,我不介意做完手头上的活之后,解散工作室,我退圈。”
谢婉桃欲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进退两难。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火:“我不想和你吵,但请你记住,你既然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就麻烦你有点公众人物的职业道德。”
“公众人物?”
唐雉挑眉。
他从沙发上起身,把散落的杂志、海报拿起,又拾起地上的袋子,重新放进去。
唐雉俯身靠近副驾驶,将东西扔到糊糊怀里,视线扫过谢婉桃。
“这身份是我想穿,还是你逼我套上的?”唐雉问。
车正好经过一家花店,玻璃橱窗里的各类鲜花开得正艳,谢婉桃听到这句话的脸色却瞬间沉得像要下雨。
“你表姐最近还好吗。”唐雉慢悠悠地说,跳转了话题,转身回到沙发。
谢婉桃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唐雉瞥了眼她放在腿边、止不住发抖的手,谢婉桃慌忙将手挪开,脸唰地别向窗外,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
唐雉嗤笑一声,没指望谢婉桃真的回答。
他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灌了两口,划开手机刷微博,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怕伤粉丝的心?行啊。我组织个福利活动,送几十张签名,那么这张签名混在里头寄出去给我朋友,应该就没事了,对吧?”
谢婉桃沉默着,车窗外的门头灯晃过她冷白的脸,她忽然笑了一声,很轻,轻得像冰碴子砸在唐雉耳边。
“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管不着,”谢婉桃顿了顿,看向窗外的眼神淬着冷光,还是将憋不住的话说出口,“但是唐雉你记住了,你就是犯贱,侯晴那天晚上那一耳光我看还是没把你打醒,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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