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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大多是新闻,没什么好看的,就看这个吧,”林六月冲侯晴喊了声,“反正也是玩手机的背景音。”
“我嫌吵。”侯晴原本在沙发上蜷着,此刻故作镇定地稍微在沙发上坐直了些,话对着林六月说,眼睛却仍盯着电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确实吵,”林六月想起昨天岸边乌泱泱的人群,随口道,“不掉几个人到河里都不正常。”
侯晴像台只会按遥控器的机器,麻木地不停翻台。她想关掉电视,又怕林六月没电视看就抱起手机刷微博,只好憋着没接话,转而岔开话题。
她早就发现林六月醒来到现在都没碰手机,这点让她挺意外。
于是故意问:“你手机呢?怎么不刷微博?”
“内存满了,早卸了。”
“不刷也好,省得一天到晚抱着手机不放。”侯晴语气带着阴阳怪气,心里却松了口气。
还好卸了。
她讽刺完林六月,握着遥控器寻思:“真无聊,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你不看我就关了啊。”
“别关,留个响儿我下饭。”林六月笑了笑,随即咳了起来。
侯晴递过水杯,她小心翼翼喝了两口,等不呛了才又说:“你调个动画片吧。”
“看电影吧。”侯晴点开电影频道,在搜索栏里找分类。
首页有电影推荐,林六月眼神跟着滑动的推荐列表移动着目光,一部华语片突然撞入眼帘。
侯晴也看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妈的,怎么躲都躲不开?
她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地移开光标,问林六月:“你想看什么?”指尖飞快地翻到下一页。
“你返回一下。”
林六月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都翻过来了!”侯晴提高了音量。
“你返回一下,”林六月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哀求,“就一下。”
“......”侯晴没辙,看她那怂样又不好开骂,没法发火,心里憋着气,恨铁不成钢。
“上一页,那个离合小恋曲,”林六月望着电视,嘴角漾开浅浅的笑,“看看呗,至少说中文,听得懂。”
“你是真他妈没出息啊。”侯晴翻了个白眼,整个人满是无语。才几秒钟,名字都记牢了。
林六月正经解释:“昨天碰到个外国人,说这片好看,特别感人,她都看哭了。”
“嗯嗯嗯嗯。”侯晴敷衍地应着,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是划回上一页,点开了片子。
屏幕瞬间暗下去,随即亮起画面,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国语文艺片字样映入两人眼中。
这抹光亮给侯晴带来了什么感受,林六月不知道。她只清楚,这光亮反正和黎明没半毛钱关系。
“这片还行。”终究是侯晴先开了口。
林六月转头看她,问:“看过?”
“跟着走狗在B站看的2倍速解说,剧情挺紧凑。”
走狗是侯晴老公,大名涂耀杰,是唐雉高中时的跟班,人大本科毕业,跟侯晴在他毕业时就订了婚。
如今涂耀杰顺利直升硕士,还在小破站搞自媒体做得有声有色,妥妥人生赢家。
林六月笑了笑:“是吗。”
片子叫《离合小恋曲》。屏幕上划过男主角名字时,林六月突然搭话:“学车情缘么?”
侯晴没忍住,又笑又骂:“小姐姐,神他妈学车!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变味,离合器是离合器,人这是‘悲欢离合’的离合!”
“哦。”林六月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被子,继续低头小口吹着碗里的粥。
“跟学车半点儿关系没有,俩人高中才十六七岁,连报驾校的岁数都不到......”侯晴说着说着没声了。
林六月假装没听见,两人就着这略显微妙的尴尬,看了半个多钟头。
林六月把粥喝完,慢悠悠开始点评:“造型不错。”
“人长得好看,才是最关键的。”侯晴坦诚地说。
电影内有许多空镜场景,看似不起眼的蓝天白云、花鸟树木,却有着和日历一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不舍得影片结束的影迷面前,这些空镜更像是提醒他们,所有人都正走在倒计时的路上,这些臆想是所有人内心算着人生结束、青春结束、岁月结束、电影结束的时间轴记号。
此时的空镜是废弃的老旧游乐场,男女主在转不动的大象秋千周围隐藏着彼此的心思。
距离拉远,聚焦的镜头定格在侧倒在地,被男主刚刚骑过后又被推翻的跷跷板上;远影是模糊的女主背着手,轻轻踢着眼前不算茂盛的小树,鞋尖沾起泥土,泥土又落下,又抬起,周而复始。
男人也跟她学,在她身边踢着树干。
两人动作都很轻,没有一片叶子在空中盘旋,直至坠落;仅多了一个画面——男人突然停止动作,弯下腰,用手指在树干上轻轻扣着树皮,像是企图要写什么。
这片天空下,无聊的暑假,无聊的下午,无聊的云在他们头顶上方连动也不想动,蛐蛐无聊地叫着,经历的时间和回忆里只有蛐蛐、扣树皮、以及女主踢树哒哒哒地,沉重无聊的声音。
“在写什么......”林六月喃喃着,猜测剧情走向。
“你是不是还喜欢唐雉。”
侯晴的目光没离开屏幕,语气却带着笃定,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六月依旧盯着电视,没应声,仿佛整个人被画面里写字的男人吸了进去。
侯晴偏过头看她,刻意想把她从怔忡里拉出来,又淡淡地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侯晴没把这句看似疑问、实则确定的话,抛在男女主爱得惊天动地的时刻,反倒选在这样看似平淡无聊的画面里,甩出了这记狗血。
狗血台词又偏偏平凡得很,平凡到大多数人这辈子总会遇上一次,被人提起、追问,或是自己在心里反复掂量,不过版本各异而已。
只是听的人心里滋味不同,问的人想听到的答案,也从来不一样。
林六月觉得爱有时候就像呼吸,痛苦的时候岔气,治疗后就会好转,好转后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死人才不用呼吸。
但到了自己身上,治疗是不行的,没时间去治,更不抱希望让别人来治,就顺着这股岔气一直疼着走路,疼着呼吸,疼着睡觉、工作,多年后竟然觉得习惯了。不知道是自己被征服,还是自己征服了这股气。
往优点讲是克服,往缺点讲,人类的根本劣性就是会逃避、苟且、算了。
“是。”
她望着电影画面,声音轻得像缕烟。
嗓子依旧哑着,这一个字说得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带着喘不上气的虚弱。
眼神里却悄悄漫开一层光,瞳孔被床头阅读灯裹着,在黑夜里晕出初升般的鹅黄色,暖得像夏天起风的黎明。
银幕里的唐雉骑着车,追着在海岸线奔跑的女主,薄雾里那点刚冒头的晨曦,轻轻撞进飞驰的他的眼里。
“我不同意!”
侯晴激动起来,电影背景音还在响,她对着林六月直喊:“我不同意哈!你当M当上瘾了学不会还手?还喜欢这种垃圾?撒把盐驱邪得了大姐!”
林六月赶紧抬手做calm down 的手势,嘴里念着:“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想让她消消气。
反倒把侯晴点炸了,蓄力都不用,指着她就一连串开骂:
“你要是还想当小丑上台耍马戏,老子以后再管你一次算我输!今晚马戏团有你的戏,我帮你卖票,钱全揣我兜里,你找那让你犯贱的男人要去!”
“如果换了是我,我宁愿躲到乡坝养猪场自杀!”
“他差点把你害死啊姐姐!这你都能忍?没有男人你就活不了啦?!”
“你千万别问我意见!我很明显就是在受你的精神虐待,我已经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了,你现在未来都千万别问我意见!”
“你就围着他转吧!被他害得,书也没读成!班也上不了!为什么要喜欢依托答辩?”
“我说活该!谁让你跟他谈恋爱?谈死蒜鸟!”说着,“啪啪”锤了两下沙发。
“......”林六月被吵得只能捂耳朵,连解释的空都没有。
侯晴见她嫌吵,站起来走到床边直接掰开她的手,还在耳边碎碎念:“听清楚!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靠,早知道不问了,问了全是来气我的!我以为你会说没有、不喜欢,小说电视剧都这么写,你怎么不按剧情走?”
“......我不会逞强啊,”林六月声音弱弱的,不敢忤逆她,一边作揖求饶,都想跪地上给她磕两个了,“我骗你你不更生气吗?......喜欢就是喜欢,有就是有啊。”
侯晴被林六月的坦诚气得灵魂出窍。
“那我尊重祝福,祝你成功啊,小姐姐,”她咬着后槽牙吐了句,“是,你不矫情,你是不矫情的傻逼。”
“才知道?”林六月居然还带着点骄傲。
侯晴语气冷得像冰碴:“我走了,尊重祝福。”
林六月:“......”
林六月连忙挽尊挽留:“......你听我给你编。”
“尊重祝福!”侯晴又狠狠砸沙发垫子。
林六月乖巧地在床上坐好:“不喜欢了。”
侯晴双手抱胸:“呵呵。”
“好了不生气啊,不生气,”林六月扯着嗓子瞎编了段旋律哄她,“闺蜜闺蜜,不是敌蜜,闺蜜是最好的礼物......”
“那你还说你还喜欢他?!”侯晴火气上涌,指着她鼻子骂,“你自己说分了好几年了,非要吊死在那个贱人身上?”她烦躁地抓着头发,把一头好好的短发弄得一团糟。
林六月看她好像金毛狮王,但不敢说,怕被暗杀。
“我迟早被你气死!喜欢一个伤害过你的傻逼,你是疯了?这叫斯德哥尔摩还是啥?赶紧去医院治!治不好就让医院把你关一辈子!”
“我是喜欢,”林六月刚想正经解释,见侯晴又要发疯,赶紧抢在她爆炸前一口气把话说完,“但绝对不可能和他复合你放心医生说我配合治疗就会好的!”
说完咳得直喘,灌了半杯水才接着说:“你也知道,我现在记性差得很。”
她揉了揉太阳穴,干笑两声:“吃药、电疗啊......记性真不行了,脑子总宕机,有时候连逻辑都转不动......不过这样也挺好,说不定哪天就能把那些破人破事全忘了。”
“......”侯晴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到了嘴边的骂声忽然卡住。
她骂累了,持怀疑态度,不承认心里揪了下,也不承认心里只剩了点说不清的心疼。
“你去医院预约个号,问问梅达拉。”林六月叉腰抬头,对视回去。
侯晴:“我又没精神病,才不花这冤枉钱。”
“你是不是准备到小地瓜上发帖?”林六月促狭地笑着问她,“题目就叫,‘该如何劝闺蜜放下伤害过她的人,在线等急’。”
“......你倒是要听劝啊!”侯晴长叹口气,又忍不住抓狂,“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喜欢就能在一起’?你喜欢他,行,我尊重祝福,但你要是敢和他复合,我不理解哈,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我请问呢?”
“知道你关心我。”林六月笑得温温的。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侯晴看她笑得跟傻逼似的,伸着懒腰往沙发上一瘫,语气里满是无力,“明知道没结果的事,我真的......求放过,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你自己。”
“这算什么,幼稚的自我感动?”她忽然坐直些,皱着眉琢磨,“不对,你也没去打扰他......难道是偏执?”
林六月没敢说前段时间自己偷偷加过唐雉,喜提消息石沉大海后,又灰溜溜把人删了。
她指尖悄悄蜷了蜷,赶紧揉揉鼻子,掩饰住那点不自在,语气尽量漫不经心:“不知道,你搜一下。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也说不清算不算偏执,但有一点你说得不对,我没在坚持。”
她顿了顿,像是在找合适的词:“我是属于......怎么说呢。”
她指尖轻轻划着床头柜上的杂志,慢慢道:“做自己的事,就这样过着,想起他的时候,现在只觉得像刮了一阵风。可是你也知道这里的天气,一天有那么多风和其他气象,我没有时间单独去留意某一阵风。还有好多必须做的事在等着我,所以风来了就来了,吹过了就过了,继续吹或不吹都没关系,反正我知道,风总会来,也总会走,不用特意放在心上,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电视里的唐雉正光着脚在海边踩水,笑声清亮。
林六月望着屏幕,她笑了笑,轻声喃喃:“我是属于这样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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