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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六月噎住了。
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斯堡的学校都很权威,哪来什么野鸡学校?
脑子急速运转,最后急中生智,想到之前刷到过的广告。
“我上的是糕点学校,学做甜品烹饪。”她太清楚唐雉厌恶做饭,故意说得更具体,“就是做饭,天天跟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打交道,毕业好就业。你一个985毕业的,自己也会做饭,犯不着申请。”
“确实犯不着。”唐雉点头。
林六月刚松半口气,就听见他话锋一转:“不过正好,手里有个剧本要演糕点师,我的vlog也没出过甜品选题。你既然都毕业了,手艺肯定过关,有空教我两手?”
林六月:“......”
密码的,死男人!
她会个屁!她就只会泡方便面、解冻预制菜、再把预制菜扔进微波炉!就连烤面包,都是莱奥手把手教了七八次,才勉强记全步骤!
“我感冒了,怕传染你。”林六月强装镇定,指了指后厨,“让莱奥教你,他是老板,刚才跟你介绍过了,人特别好,我去跟他说。”
唐雉挑眉,没接话,只是慢悠悠拿起桌上的塔可,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
气氛再次陷入微妙的尴尬。
林六月偷偷松了口气,端起水杯小口抿着,心里飞快盘算,得赶紧把这要做饭的抖M大傻逼推给莱奥,自己才能解脱。
“药盒,不收?”唐雉忽然敲了敲桌子。
林六月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望着他的脸满是疑惑。
唐雉见状,拿起她手边的药盒晃了晃:“不收吗?”
“谢谢,我忘了。”林六月恍然大悟,赶紧把药盒塞进包里,低头在包里胡乱整理着。唐雉托着下巴,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挪开。
“以后别放手边,放眼前,”唐雉忽然开口提醒,“看得见,就不容易忘了。”
林六月没说话。
她的记性早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有时候东西就摆在眼前,她都要费半天劲想:什么时候放的?放这儿干嘛?是谁的?哦是我的。那是要丢,还是要拿......
唐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自把盘子里的塔可全吃光了。
塔可的外壳是金黄的,他看着这片金黄,突然就想起读书时,有一次林六月拉着他到她家,非要鼓捣做蛋挞,美其名曰爱心下午茶。
暑假的一个下午,天热得把林六月家的独栋洋楼都晒成了金黄色,没有风。
那天林六月先跑上楼,语气急促又激动,着急地和他解释:
“你先在花园等我一下好不好?家里太乱了,我得收拾收拾!”
他记得自己说“不介意”,但是林六月像只炸毛的公鸡,张牙舞爪地挡着门:“不行不行!我爸妈好久没回来,我也没叫阿姨,万一脏了你的鞋怎么办?你一定要等我,千万别走啊!”
“千万别走!等我!”她盯着他的眼睛,额角都急出了汗,语气几乎是恳求。
直到他点头,林六月才松口气,用钥匙打开门,拉条缝就钻了进去,里头很快传来叮叮咚咚的收拾声。
他背着书包在楼下踌躇了半天,思考到底要不要上去。
院子里黄桷兰香气浓得化不开。他站在树荫下,望着枝叶间开得正好的花蕊,忽然有朵花飘下来,他连忙伸手接住。
花便掉在他掌心。
这一朵被他保护得很好,花瓣完整,没半点破损,清香在掌心散开。
唐雉勾了勾唇角,最终没把花带走,轻轻放在旁边平稳的秋千架上。
他走出树荫,走到大门口,抬手刚要按铃,就听见三楼传来声音。
“我在等你。”
他抬头,林六月正举着抹布朝他晃,抹布被甩得像印度飞饼,圆圆的。
她圆圆的脸笑得格外灿烂:“我打扫完了哦!我在等你,等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敲门。”
风忽然就来了,带着清爽的凉意,林六月兴高采烈地跑下楼为他开门。
那栋三层小洋楼的模样,他到现在都记得比自己家清楚。
秋千架随着风轻轻晃,他放在上面的黄桷兰,顺着摆动从椅子缝里掉在了地上。
那天的蛋挞,最后在他的指导下终于成功了。林六月戴着隔热手套捧着盘子,嘴唇都在哆嗦,差点哭出来。
他其实也想哭,终于不用再吃她烤的焦黑硬蛋挞,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黑暗料理了。
他们在开着空调的餐厅里,吃着外酥里嫩、金黄诱人的蛋挞,配着从大台北买的椰奶。林六月吃得像只仓鼠,腮帮子鼓鼓的。他一边看书给她讲题,一边漫不经心地递纸巾。
他无端有些怀念平静的过去。
林六月轻轻端起空餐盘,见唐雉在走神,没敢打扰,主要想趁这机会溜回后厨,把莱奥换过来应付他。
可她刚起身,叉子在餐盘里叮当作响,原本歪着的叉齿,受到惊吓突然就躺平了。
唐雉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又要走?”
他问。
林六月没注意到那个“又”,干笑两声:“我去洗餐盘。”
“一会儿我来,”唐雉伸手把餐盘放回桌上,“你还在发烧,坐下。”
林六月没力气跟他犟,自己也确实想偷懒,于是“哎哟哎哟”捂着屁股,轻轻坐了回去。
唐雉:“......”
“你还记不记得,”唐雉看着空餐盘,语气带着点晃神,“暑假那次,我和你做的蛋挞。”
林六月刚坐稳,听见这话瞬间愣住了。
她在脑海里抓关键字:暑假、蛋挞、我和你......
头脑风暴让她眼前发晕,身体轻轻抖了两下,慌忙用手按住肩膀,假装在捏肩,不想让唐雉看出来。
她垂着眼,没说话。唐雉以为她是记起来了,却故意不想回应,便没再追问。
实际上,她还在拼命回忆。看似平静地掏出手机,心里却慌得不行,手指在文件传输助手、日历、备忘录里反复翻找,想抓住任何一点和“唐雉、暑假、蛋挞”沾边的痕迹。
那么多个暑假,到底是哪一个?
慌乱中,她甚至没控制住,泄露了一丝哽咽。
这次唐雉没有忽略。他紧紧盯着林六月,像是要把她看穿。
“哎呀,我又想咳嗽了,我喝口水压一压。”林六月赶紧轻咳两声,借着喝水的动作平复心情。
等情绪稳了些,她放下杯子,看向唐雉,语气没什么波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不记得了。”
唐雉以为她在闹情绪,故意说气话,也没再继续问。
他平静地起身,走向后厨。林六月听见后厨莱奥的声音,还有琳娜的欢呼。
她忽然觉得浑身乏力,脑子里闪过几个小时候的模糊片段,想抓住,手却一下拍到了桌子上,思绪又被拉回眼前。
最近的事,她都按老习惯记在备忘录里。可现在打开备忘录,看着满屏的黑字,只能认出字,却联想不起任何画面。试着努力回忆,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泛起恶心。
她不想再跟唐雉这样虚与委蛇地耗下去了,现在只想睡觉。
平复了会儿情绪,林六月慢慢走到厨房。
琳娜正处理番茄,见她进来,立刻冲过去手舞足蹈:“他说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和晚餐!还要下厨给我们做大餐!”
莱奥去冷冻室拿食材了,唐雉已经穿上围裙,站在洗手池边消毒。
林六月走过去,却没靠近,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淡淡问:“你不用工作吗?”
唐雉偏过头看她。
他早就发现她瘦了,走在路上像副脆弱易碎的模特架。头发长了很多,随便盘在脑后,碎发遮着脸颊,显得脸更小了。
“那你呢?”唐雉关掉水龙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打算一直在这儿打工?不上班了?”
“这跟你没关系。”林六月回。
“怎么没关系,”唐雉挤了消毒洗手液,搓着手,“你要是没有正经工作,怎么保证每个月按时打医疗费?”
“万一跑了,或者......死了,”唐雉眼神一紧,语气慢慢沉下来,“唐灵怎么办?”
他灰蓝色的眼眸,在这片西方土地上显得格外好看,和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
可在溪南,这双眼睛曾是别人的谈资:谣传他母亲对他爸不忠,跟外国人有染,留下他这么个“祸害”。
此刻他的眼神暗下去,像极了以前在镇上那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可语气却像蛇,紧紧缠在林六月的喉咙上,让她喘不过气。
他一直都没变,最知道怎么让对手溃不成军。林六月想。
幸好刚才吃了药,不然现在真想拿把刀架在脖子上,跟这条蛇同归于尽。
“你放心,我祸害遗千年,肯定比你晚死,”林六月咬着牙嗤笑,“等你死了,你的葬礼上,我给你叫个300块钱的老年舞蹈队,让她们穿超短裤跳摇滚,保证你在地下都能上热搜。”
唐雉的脸“唰”地黑了。
这时莱奥端着食材出来,喊林六月:“来帮忙处理一下。”
林六月没力气动,扶着冰箱门想走过去,唐雉却冲洗干净手后先一步上前:“这些交给我就行,谢谢你们平时照顾我朋友。”
朋友。
被举报的朋友。
不会原谅的朋友。
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的朋友。
那些亲吻时,他轻轻舔掉她眼泪的瞬间;那些仿佛咽下彼此所有的悲伤与悔恨,连同刻骨铭心的爱一起溶解在舌尖的时刻,原来在他嘴里,做这种事的,叫做“朋友”。
林六月抬着头,看着笑得温和的唐雉,胃里又开始翻涌,不知道是被他恶心的,还是躯体化反应犯了。她分不清。
琳娜拉了拉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我听他说,你很早以前就会烤曲奇和蛋挞了,真厉害!我想试试,你要不要一起做?”
林六月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我全忘光了。”
“我来帮你回忆。”唐雉走过来,把琳娜叫到一边,又转头对林六月说,“你坐着休息,刚发过烧。”说着,从桌下拉出一张高脚凳。
林六月转身就想走。
“又要走?”唐雉拉住她的手腕。
力道不算重,却让林六月踉跄了一下,后背和后脑勺直直撞在他身上。
唐雉皱眉,怎么瘦得像片纸?
“......放手,”林六月没回头,想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咬着牙往门口挣,“我生病了,我要回家睡觉。”
“我送你。”唐雉说着就要摘围裙。
“别逼我在外国人面前扇你!你这臭傻逼!”林六月低吼着突然回头,用脑袋狠狠砸向唐雉的胸膛。
结果自己被撞得眼冒金星,踉跄着连声叫唤,伸手捂住脑壳:“卧槽卧槽卧槽......”
唐雉:“......”
他试探着伸手,想揉一揉她的头发。
林六月却突然攒了力气,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厨房,躲到前台背后缩起来,拉过旁边的被子裹住自己,装起了鹌鹑。
胃里还是不舒服,眼睛也晕乎乎的。本来“回家睡觉”只是摆脱唐雉的借口,她哪有家?只有个不能让唐雉知道的阁楼小屋。没想到真的累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唐雉跟着走出厨房,见她没离开餐厅,只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后还是转身回了厨房,没再打扰。
等他端着煮好的土豆炖牛肉出来时,林六月还在睡。
“我跟你说过,”莱奥皱着眉摇头,“她吃不下这些的,也很少能睡得这么久。”
“能吃多少算多少。”唐雉把菜放在桌上,轻手轻脚走向前台。
林六月浅眠,他几乎是踮着脚走过去,生怕吵醒她。
先是站在沙发脚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呼吸平稳,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目光开始打量整个前台。
计算器、账本、菜单、旅游攻略、创可贴、法语德语英语口语书......没有任何一样和他有关。
唐雉想,她是真的要把他从生活里彻底删掉了,她不要他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拍拍她的肩膀叫她起来吃午饭,脚却不小心踢到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双带绒的白色拖鞋。左脚印着月亮,右脚印着雨伞。
“唐小雨!”
林六月在楼下踩着自行车,仰头冲他的窗户大喊着她给他取的小名,幼稚又鲜活。
唐雉的鼻息忽然重了几分,喉结滚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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