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林六月是被莱奥叫醒的。
“吃饭了。”
她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连打过针的地方也没那么疼了。从沙发上坐起来缓神时，唐雉刚好端着餐具从厨房出来。
林六月不想和他照面，立刻避开视线，趿着鞋快步走到莱奥身旁坐下。
刚落座，才惊觉自己穿的是从国内带来的拖鞋。
想去前台换，可唐雉正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布菜，怕他察觉异样，只好装作镇定，悄悄把脚往桌子深处藏了藏。
琳娜握着叉子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兴奋，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太厉害了！这桌菜基本全是他做的！”
“土豆炖牛肉、番茄炒鸡蛋、青椒肉丝、蚝油生菜、玉米汤、奶酪卷饼、蛋挞、墨西哥肉卷。”唐雉一边报菜名，一边摆放餐盘，“有限的食材里随便做了些，谢谢莱奥和琳娜帮忙。”
琳娜率先鼓掌，莱奥笑着拥抱了唐雉，林六月干巴巴地挥了两下手，心里嘀咕这桌菜怕不是预制菜，她要造谣了。
偏唐雉还特意跟她解释：“没太多国内的食材调料，将就吃，不过你公司的豆瓣酱倒是派上用场了。”
“......”林六月闭了闭眼：快别他妈提公司了。
炖牛肉和番茄炒蛋的香味勾着她的鼻子，但过往厌食呕吐的痛苦经历让她望而却步，最终只盛了碗玉米汤。
“锅里煮了粥。”唐雉说完，没等她回应，转身进了厨房。
琳娜立刻抓住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欣喜若狂得几乎要捂住嘴哭出来：“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你和大明星是同学！”
林六月早在带唐雉来店里之前就料到这阵仗，最终只双手合十，尬笑道：“请务必保密。”
莱奥早从林六月的反应里猜了七八分，她从前买的杂志上，就印着唐雉这张脸。
见琳娜追问得林六月脸色发紧，他适时开口：“琳娜，去酒柜拿瓶好酒过来。”
琳娜一走，林六月松了口气：“谢谢叔叔。”
莱奥往厨房瞥了眼，唐雉正把锅放进水盆降温，旁边放着一碗刚盛好还冒着烟的粥。
他忽然从腰包里摸出一把钥匙，塞给林六月：“要是他送你回家，今晚就去我那儿住，像上次骗晴那样，我去酒店凑合一晚。”
林六月有些抓狂：她怎么可能让唐雉送自己回家！
莱奥见她不愿意，用林六月教过他的一句中国话提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林六月：“......”
莱奥说的是侯晴头一回来斯堡找她的事。那会儿她不想让侯晴知道自己的处境，便找莱奥借了钥匙，谎称那公寓是自己的，实则是莱奥的住处。
可那次骗侯晴，既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侯晴当场就拆穿了她。
想起之前那段抓马的经历和被戳穿的结局，她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
绝对不能被唐雉抓个正着。
林六月扶额：“你比我还老油条。”
莱奥听不懂，疑惑地问：“老油条？西班牙油条？中文里这是夸奖的意思吗？”整个人特别好学。
她刚想给外国友人解释“老油条”的含义，唐雉端着粥出来了。
林六月赶紧坐直身体，把钥匙飞快塞进口袋，继续摆出一副摆烂的模样。
“冷一下再喝。”唐雉把粥碗放在她面前。
林六月没搭理他。
琳娜抱来香槟，给自己、莱奥和唐雉各倒了一杯。
莱奥起身敲了敲杯沿，开始致辞：“今天很美妙......”
大家都纷纷站起身。
美妙个屁。林六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童的朋友来到店里......”
谁和他是朋友？林六月暗自腹诽。
“还是位大明星，”莱奥难掩高兴，“让我们一起举杯纪念！童，你喝汤或热水都行。”
林六月本想说“我什么都不想喝”，但又觉得拂了莱奥的面子，只好端起汤碗，象征性地和他们碰了碰杯。
整个午饭期间，林六月坐立难安。
琳娜和唐雉聊得火热，莱奥时不时加入他们的对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场诡异的饭局，想赶唐雉走，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只能没辙地等着午餐结束再想办法。
她拿起汤匙，舀了点粥，小口吹着热气。
几人突然聊到火鸡的制作方法。琳娜兴致勃勃地介绍加拿大的火鸡烹饪技巧，唐雉认真倾听完，平静地发表看法：“我应该会做，可以尝试一下。”
琳娜瞬间星星眼，其实自唐雉一来，她的眼神就没暗过。
“你真的会做？”她追问。
唐雉淡淡笑了笑，忽然看向林六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当然。小时候，我家是菜市场上卖生禽的。”
林六月被稀饭呛到，赶紧扯过纸巾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几人都朝她看过来。
唐雉伸手想给她倒水，她却在咳嗽的间歇中抢过水壶自己倒，趁机喘着气对莱奥和琳娜说：“我没事，呛到了。”
琳娜没多想，接着问唐雉：“那你是不是可以直接处理鸡鸭鹅之类的动物？”她说得比较委婉，手却比了个宰杀的动作。
唐雉点头：“从捉到下锅都行。”
旁边的白人女再次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感叹：明星居然会杀鸡，太不可思议！
林六月再也忍不住，用溪南话骂唐雉：“你脑壳有毛病啊？喜欢宣扬自己屋头的私事？不如直接开个记者会算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唐雉耸耸肩，用标准的播音腔普通话回她，“我还没介绍到我和你怎么认识的呢。”
“你他妈发疯别带上我！想发疯自己出门找个车撞，跳河也行！”林六月眼神凛冽，怒视着他，怕莱奥和琳娜看出她和唐雉不对劲，紧接着又垂下头，用勺子漫无目的地搅着碗里的粥。
唐雉突然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跳过？”
林六月愣了愣，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抬起头。
唐雉正好垂下眼，两人的目光在稍纵即逝的瞬间交汇，又很快错过彼此的思绪。
唐雉看着满桌的菜，林六月一口没动，只在碰杯时喝了一小口玉米汤，其余时间都守着自己碗里的粥和热水。
他觉得她这样光喝粥不吃菜不行，趁莱奥和琳娜在聊别的话题时，用公筷夹了块土豆，放到林六月面前的餐盘里。
“尝尝，很久没做了。”他猜到林六月会推开。
果然，下一秒，林六月就将餐盘推得离自己更远。
他又把餐盘放回她眼前，盯着她的眼睛：“是厌食，还是单纯恶心我？”
“你心里有逼数。”林六月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冰冷，“吃完赶紧滚。”
“我会滚，但不是现在，”他用勺子盛了些番茄炒蛋到她盘子里，语气依旧淡淡的，“等搞清楚一些事，自然会滚，说不定不用等这顿饭吃完。”
他顿了顿，又笑了笑：“但如果搞不清楚，想滚就有点难了，在这儿恐怕就不是待一天两天的事。”
林六月只觉得挫败。
她最终想到了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手锏，抬眼看向唐雉：“你既然有时间在这儿耗着，为什么不回家陪陪你姐姐？”
唐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逼近猎物的猛兽，林六月甚至仿佛听见了他威胁般的吐信声。
“唐灵”是她和唐雉之间的警戒线，她下意识闭起眼，怕唐雉突然发疯，像从前那样朝她怒吼。心里还悄悄盘算：如果他真的吼起来，一定要在病发作之前，火速冲出门，斥巨资打车往医院赶。
可想象中的“山雨欲来”并没有降临。
她试探地悄悄睁开眼，发现唐雉已经切换到英文模式，正和琳娜聊着法国工签和留学签的事。
见她看过来，唐雉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后，又用筷子夹了点青椒肉丝放进她碗里。
“下饭，吃点。”
林六月：“......”
死男人不仅不发火，甚至没像以前那样怒气冲冲地一声不吭转身走人。林六月是真的没招了。
后续的时间里，唐雉话不多，但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搞得林六月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
不过最终，她还是费力地吃完了餐盘和碗里的东西。
莱奥看得很欣喜，琳娜也为她鼓掌，庆祝她没有反胃。
唐雉什么也没说，表情依旧淡淡的，但林六月莫名觉得他周身的气场似乎柔和了许多。
饭后，琳娜热情地邀请唐雉留下喝下午茶。
林六月没等唐雉开口，立刻对琳娜说：“我有点事，要单独和他聊几句。”
琳娜被莱奥叫去收拾厨房，唐雉站起身，主动提议：“出去走走。”
林六月本就不想在店里和他撕逼，正合她意。
“等着。”她站起身，想帮忙收拾餐桌。
唐雉却握住她的手，把她手里的刀叉接过来，自己拿着，低头对她说：“坐着等我。”说完，便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林六月果断松开手，转身走到前台换鞋，拿正在充电的手机。她背对着唐雉，偷偷回头瞅了一眼，见他正背对着自己收拾桌子，立刻抓住机会，悄悄往楼上走。
如果今晚真要去莱奥那里凑合一晚，她得把睡衣、牙刷和毛巾装包里带走。
唐雉从厨房出来时，林六月已经背着斜挎包站在门口了。
他向莱奥和琳娜告别，戴上帽子、墨镜和口罩，跟着走了出去。
“我送你去车站。”林六月见他出来，立刻往前走，脚步没停，“开往巴黎的车下一班发车时间是......”
“谁说我要走？”他慢慢跟在她身后。
林六月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冷漠地望着他：“去车站的路上，时间足够让你搞清楚你想知道的事。”
“不用，车站我自己找得到，”唐雉拒绝了，走到她身边，“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莱奥的嘴真是开了光。林六月无语地想。
“我和你还没熟到要告诉你我家住址的份上，”她瞥见前面有家咖啡馆，打算破财消灾，“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请你喝杯咖啡。”心里盘算着：就请这臭傻逼喝杯最便宜的美式，喝完赶紧给老子爬。
唐雉却没看咖啡馆，反而瞥见旁边水道上有游船经过。
“坐游船。”他说完，没管林六月同不同意——反正问都是屁话，都是不同意，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往码头走。
“松手，大傻逼，你松手！”林六月跟不上他的脚步，捂着胸口喘气，“我要吐了......”
唐雉突然停下脚步，林六月差点撞到他背上。
他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气喘吁吁的她，脚步放慢了许多，依旧拉着她的手，沿着伊尔河岸慢慢走。
商铺的橱窗玻璃上映出两人贴得紧紧的身影，而唐雉的手始终攒着劲，生怕她趁机逃脱。
林六月扯了扯胳膊，知道挣扎也没用，索性放弃，叹了口气：拽拽拽，拽胳膊就拽胳膊吧，都他妈是我笑脸给多了，自找的！
两人走到河岸码头，唐雉越过自动售票机，直接走到售票处，用法语和工作人员交流：“想包一条船，没有提前预订。”
林六月瞪着他：“你钱多烧的啊！”她才不要和他单独待在船上。
唐雉摆了摆手，示意工作人员不用理她，直接拿出钱夹：“船只没什么要求，有船就行。”
最近没有大型活动和展会，未预订的空船很充裕，工作人员很快就办理好了手续。
林六月被唐雉拽着推上了船，她没站稳，扑到舱内的皮沙发上，上半身顺着惯性探出去，发丝都快碰到清澈的水面。
下一秒，唐雉走上前，扶住她的双臂，轻轻往上一提，把人抱回了船舱里。
林六月回过身，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这巴掌没留力，唐雉的墨镜顺着力道飞了出去，落在对面的沙发上，口罩也被扇得歪到一边。
他挨了打，脸上却突然露出一种近乎发疯的笑意。
林六月见状，还想再扇，唐雉却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他们在摇晃的船上拥抱。
午后的阳光洒在河面上，船只轻轻晃动，荡起层层涟漪；似乎是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拥抱伴奏，河面也躁动不安地“哗哗”作响。
“放开！”林六月被牢牢禁锢在怀里，惊惶瞬间攥紧了她。她太怕唐雉被人认出来，更怕自己会被这团名气的漩涡连带着卷进去。
她咬着牙，背绷得笔直，拼尽全力去挣他的手臂，脸却猛地抬起来，眼底翻涌着怒意与慌乱，几乎是嘶吼着：“滚开！你给我滚！滚——”
唐雉却一动不动，黑沉沉的眼牢牢锁着她，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伪装，直抵心底最深处。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终究没忍住，声音里裹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沉沉地质问着林六月。
“林六月......”他忽然俯下身，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咫尺距离间，气声里的愤怒混着难以言喻的悲悯，烫得人发慌。他的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颤意，字字戳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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