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前哨站传来最后一条讯息后，失联了。
那条信息上只是写着：我……们终将……与它，融为一体。
常安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一种干燥的脆响，这地方的土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点活气，死气沉沉。
他面前立着个铁疙瘩，是十七号前哨站。门没关严，露一条黑漆漆的缝，显然那出去的最后一个人不想关上这扇门，又或者，无法关上。
太静了。
不是了无人烟的那种安宁，是连风刮过铁丝网该有的呜咽声都没有，虫子叫、远处怪物闹腾…这些末日里单调又嘈杂的背景音，在这儿全没了。静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四十八小时前，这个前哨站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随后彻底失联。常安的小队奉命前来调查。
两天过去，一无所获。没有弹孔，没有爪痕，没有挣扎的迹象。所有物品都保持原样，甚至连位置都不曾移动。这里的人消失了，仿佛听从某个无声的召唤，自行离去。就像一壶水被烧干，蒸发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水汽都没有留下。
常安在心里排除了感染体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早已崩坏，某种病毒带来了杀之不尽的感染体。常规武器无法伤其分毫，人类数量锐减至百分之一，残存者蜷缩在地下堡垒中苟延残喘。
感染者的凶残可怖是事实，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像是感染者的手笔，这也是事实。
“队长，”耳机里传来一名女声，压得低低的，透着一股子躁，“确认过了，外围干净得邪门，连个耗子脚印都没有，更别提感染者。”
“收到，林晚，把数据传给苏砚做汇合。然后集合，天快黑了。”常安挂断通讯设备，抬首望天。
几百年前，人类文明达到鼎盛，所有人都做着永生美梦，以为神话中的馈赠即将到来。然后它来了。起初它只是从一个研究所中诞生，科学家们好奇地观察、培养，试图破解它的奥秘。后面的一切就如现在所示的一般，简直像是俗套又狗血的恐怖电影，却又上演在现实世界。人们为它命名：潘多拉。
是的，这个名字就是那么的合切，人们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以为里面藏着希望与财富，却没想到迎来的只有毁灭。
光芒四射之时，阴影随之诞生，反之亦然。人类在地底苟延残喘数年后，才终于认知到这个事实。一种被命名为“以太”的物质悄然显现，这哲学中构成世界的第五元素成了他最好的代号，它是唯一能真正撕裂感染体血肉的物质。
于是，人类终于握住了一柄能刺向黑暗的刃。反攻的序幕，自此拉开。
那些生来就能与以太共振的幸运儿，被称为共鸣者。而那些通过后天改造，才勉强获得这份力量的人，则被称作人造共鸣者。
人类手持圣洁之矛，开始了与天罚的战斗，尽管前路无踪。
常安的目光扫过死寂的前哨站，手指无意识地擦过作战服上的伤?。潘多拉、以太、共鸣者……这些词汇在脑中翻滚，组成了这个荒谬而残酷的世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很长，带着锈铁和沙尘的味道，仿佛要将这十年压在胸腔里的重量都倾吐出来。可有些东西，是吐不掉的。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几乎被风吹散，却被奇异地钉在这片死寂里，“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这句话他咬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他确实行走在幽谷之中，从未离开。而害，无处不在。
“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他的手指收紧。谁的杖？谁的竿？是那虚无缥缈的上帝，还是手中这柄由人类希望铸造而成的、沾满污秽的圣矛？
祷文在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更沉、更缓的呼气，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答案。从来就没有。
平复心情，常安再次返回屋内，写着报告。
沙漠的天黑得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轻快，带着小跑的节奏，一听便是林晚。
果然，一个娇小的红发身影正快速接近，肩扛装备，手中的武器还维持着具象状态。
“队长，他还没有过来吗。”林晚问道，气息微喘。
“啊，苏砚快到了。”常安从沉思中抬头答到。
看见林晚的武器，常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忘记解散以太具现了吧。已经提醒过多少遍了，还是会忘。”
林晚才反应过来，手一松，那柄能量构筑的大型枪械便化作粒子消散。但她还是嘟喃着：“我当然知道一直维持以太武器对精神有影响啊，才不是忘了呢，我只是担心过来的时候有感染体，绝对是这样没错！”
常安无奈的笑笑。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道脚步声，沉稳却略显急促。一个身形清瘦、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微卷的黑发被风沙吹得有些凌乱，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他怀里抱着一台终端和一堆传感设备，看起来不堪重负。
“辛苦了，”常安接过他手上的装置，“数据都记好了吗？”
“数据已经上传到终端了。但近期病毒对电波干扰日益严重，于是我还手动抄录了一份。”苏砚拿出笔记。
“谢谢。”常安露出一个浅笑。
林晚兴奋的嚷道：“人到齐了，这下可以开饭了吧？吃完我们再商量一下对策吧！”
简单吞咽下压缩食物，短暂休整后，苏砚点亮终端。幽蓝的光屏在空中投射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周围没有检测到任何感染体的常规生物信号，但残留的精神能量波动读数异常……频率特征与档案记录高度吻合。”
“我高度怀疑，是夜鸦。”
“又是他……”常安的声音很低，几乎融入四周的死寂。
夜鸦。人类目前唯一确认的、保有高度智慧的感染体。目击报告描述其外形为一成年男性，总是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纤尘不染，与这个破败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行为模式无法用常理解释。他曾对一整支探测队伍视若无睹，任由其离开。却又会在某个夜晚，用无法理解的手段，让远处安全区内一个特定目标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缓慢而精准地撕开了自己的喉咙。
没有咆哮，没有杀戮的快意，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像随手拨弄了一下命运的丝线，轻巧却令人恐惧。
一个拥有可怖精神力、且行为完全无法预测的智慧体，这个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最深沉的绝望。黑色是死亡与恐怖的颜色，与带来讣告的乌鸦何其相似。夜鸦之名，恰如其分。
苏砚打开终端上盖，一束光投射而出，周围的景象逐渐被先前记录的全息场景所覆盖。
“另外，根据林晚在远处的勘察结果，可以确认这里的人是主动离开的，至少不是被强行掳走。”
“看这里，”他指向地面上的一串脚印，“这些脚印排列得异常整齐，简直像是……排着队走出去的。高度怀疑是受到了精神控制。”
“可……可是，”林晚忍不住插话，“夜鸦这么做图什么？让这么多活人乖乖排队出去，总不可能是搞什么团建活动吧？”
“他的意图暂时不清楚，”苏砚抬手指向远处一个闪烁的红点，“那个方向侦测到明确的生命信号。他们可能……都还活着。”
“嗯！”林晚重重应了一声，语气重新振作起来，带着她特有的那股劲，“管它是夜鸦还是老鹰，只要我们小队还在，就绝不会让它再害人！”
常安始终沉默地听着，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抵着下巴。“你们还记得前哨站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什么吗？”
他沉声问道，“‘我们终将……与它，融为一体。’”
他顿了顿。
“融为一体，这个词，总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融为一体……”常安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腿侧，这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不是被吞噬，不是被杀死……是融合。”
他抬起头，看向队员：“这意味着它们可能还存在，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这或许比单纯的死亡更可怕。”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不安，苏砚面前的终端突然发出一阵急促却微弱的嘀嘀声。屏幕上的频谱图剧烈跳动，一个极其微弱又频率奇特的信号被捕捉到了。
“有信号！”苏砚立刻专注起来，手指飞快操作，“非常微弱，指向性很强……来源在沙漠深处。”
那信号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像是沙漠的迷失者在将死时看到的海市蜃楼，许诺着安宁与归属。它低声吟唱着“归来……融为一体……”
像是胎儿在母亲腹中听到的喃喃低语，那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呼唤声，让人不觉想要沉溺其中，永不再醒。
来吧，来吧，回到母亲的怀抱，与母亲融为一体，那是永恒的摇篮，你的最终归宿。
常安立刻警觉起来，这种声音不正常。环视周围，两个队员也都皱着眉。
林晚甩了甩头，像是要驱散耳边的蚊蚋：“什么鬼东西，吵得人脑仁疼。”
苏砚眉头微蹙，指尖按着太阳穴，但眼神依旧清明：“它在试图进行精神诱导，强度不高，但性质……很异常。”
他彻底无视了那信号带来的细微干扰，全力追踪着它的源头：“信号源没有移动，或许我们跟上去？”
常安感受着那如同蛛丝般试图缠绕上来的微弱意念，它许诺的“宁静”与“合一”只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看了一眼队员们，确认他们都抵御住了这波影响。
“这不是攻击，”常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诱饵。它以为能钓上慌不择路的鱼。”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可惜，它找错人了。”
他的目光投向信号传来的方向，那片一望无际、死寂的沙海。
“它既然发出了邀请那我们就去赴约。看看究竟是谁，想和什么融为一体。”常安站起，走向大门。
“林晚，保持中距离侦察、压后警戒。苏砚，持续监控信号和精神波动。”
命令下达，二人追着常安的脚步，沉默而高效地切入沙漠深处，顺着那无形的的呼唤之源，追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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