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个微小的三角轮廓在昏黄的沙丘间显现。众人谨慎靠近,发现仅是几顶孤零零的帐篷。经过一番仔细搜查,内部并无异样,同样空无一人。显然,此处的人也未能幸免于难。
苏砚说道:“记录显示,17号前哨站附近有一个流浪者营地。当初将前哨站设在此处,既是为了提供保护,也是希望二者照应。”
“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林晚语气中带着不满,“加入伊甸不好吗?伊甸不是宣称接收所有幸存者吗?非要死守在这种地方,不是等死是什么?”
常安思索道:“或许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苏砚仍然紧盯着终端上那个闪烁的红点:“信号源还在持续。我们应该优先追踪,其他情况可以稍后再做勘查。”
继续向前。
苏砚的眉头越来越紧:“我一直在监测周围的病毒浓度,但没有任何发现。这片区域……干净得异常,没有一个感染者。”
怪,太怪了。
常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谜底就在前方,不前进就永远无法揭开。他稳住心神,下令道:“先向信号源位置推进,以侦察为首要目标。在敌人形态和手段不明之前,严禁主动交战。这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模式,优先记录数据,之后向上级详细汇报。”
继续在沙漠中前进,不知尽头。
常安抬手,小队骤然止步。
他蹲下身,指尖拂开表层滚烫的沙粒。下面的沙土颜色渐深,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并且……正在极其缓慢的微微起伏,如同呼吸一般。
他猛地握拳,示意全员后撤。
就在他们眼前,那片巨大的沙漠区域开始蠕动、抬升。沙粒如流水般从隆起的主体上滑落,暴露出的景象令人失语。
眼前之物并非岩石或机械,而是由搏动着的血肉和粗大血管纠缠构成的巨大器官状物体,像是深埋在沙海之下的丑陋子宫。半透明的薄膜覆盖表面,其内充盈着浑浊的、黄绿色的粘稠液体,其中翻滚着难以想象的高浓度病毒液滴,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浓烈的甜腻腥气。
在这造物的外围,几个身影正以一种诡异而缓慢的姿态试图走向核心。他们正是两天前失踪的人,此刻却陷入了可怖的困境。
那些人的双眼空洞无神,显然意识已被完全操控,驱使着躯壳走向那血**心。然而,他们的双脚却被自己脚下凝固发黑的鲜血肉块绊住。每试图前进一步,溃烂的皮肉便被撕裂开,渗出更多脓血,形成一种悚然的、循环往复的挣扎景象。
普通人暴露在如此高浓度的病毒环境中,身体早已从外部开始迅速溃烂。
他们的皮肤受损,肌肉组织发黑坏死,脓液不断从裂口中涌出,将褴褛的衣物黏在体表,整个人如同正在融化的蜡像,却仍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执行着走向毁灭的指令。
林晚性子急,上手就拉住一个幸存者,将他带出那让他停滞不前的血肉囚笼。许是挣脱了束缚,那幸存者又继续向前走去了。
“喂!你们——”林晚下意识想加大力气叫住他,一个音节刚从喉间挤出——
“嘘!”
常安的手已扼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更大的动作和声音。他的眼神死死钉在她脸上,里面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只有极度危险下的绝对命令。
林晚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接收到常安视线里传递的全部信息——危险,安静,别惊动它。
她屏住呼吸,缓缓松开手,看着那个溃烂的身影继续往深处去,变成一个小点。
常安松开手,用最小的动作打了个手势。
没有言语。
小队成员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保持着极致的静默,绕过这片的地狱,向着更深处,那信号最终指向的方向继续潜行。
沙地之下,那巨大的子宫仍在缓慢搏动,孕育着某种未知的生命。
通道逐渐收窄,原本尚可容数人并行的空间,被蠕动又湿滑的血肉壁垒所挤压。最终,他们只能侧身艰难前行。
那**组织的温热几乎紧贴着他们的作战服,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气味,混合着一种器官特有的血腥。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某种巨大生物的肺部掠夺而来,沉重地压在胸口。
他们仿佛正逆着血流,钻入一颗仍在搏动的巨大心脏,又或者说,一个孕育生命的子宫深处。
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腔室。四壁完全由遍布血管的猩红肉膜构成,这些肉膜如同有生命般缓慢地舒张、收缩,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粘稠声响。室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光晕,源自肉壁本身以及其中缓慢流动的发光液体。
而在这一片猩红之中,那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不是细胞,是人。
他们全都是失踪的前哨站人员和流浪者。此刻,他们如同最虔诚的信徒,静静地站立或躺着,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恐惧,只有一种格格不入、极致平静的向往和沉醉。他们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吟诵着那个词——“融合…融合…”。眼神空洞,瞳孔放大,倒映着这片血肉地狱,却仿佛看到了天国。
越往腔室中心走去,那股无形的精神压力就越发沉重。弥漫在空气的病毒浓度不断升高、这甜蜜的毒素,试图软化意志,诱使灵魂放弃抵抗,投入这温暖的怀抱。小队成员不得不绷紧神经,以太能量在体内微微流转,才能抵御这种无孔不入的致命诱惑。
无法想象的景象还在后面。
许多人的身体已经不再是独立的。他们的四肢、躯干,甚至大半个人体,都已经和周围蠕动的肉膜生长在了一起。血肉相连,不分彼此。有些人只剩下一张脸还露在外面,镶嵌在肉壁之上,眼皮半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凝固的、幸福的虔诚,仿佛正做着永恒的美梦,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为这恐怖器官的一部分。还有一些人,只有一只手或一只脚还勉强保持着人形,其余部分已彻底融入了那搏动的墙壁,随着整体的节奏微微颤动。
这里没有死亡,只有一种超越了死亡、盛大又诡异的融合。它亵渎了生命的形态,将独立的人体化为养料,织入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之中。
常安感到胃部一阵紧缩。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融为一体”的含义。
这比最残忍的杀戮,还要令人绝望。
众人无声交换眼神,沉重的空气里只有肉壁缓慢蠕动的粘腻声响。眼前场景绝非他们所能对付的。
“我向里探。”常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林晚,退回入口警戒,注意任何风吹草动。苏砚,你留在这里,确保数据记录万无一失。”
二人沉默着重重一点头,像齿轮般无声嵌合、运行。
一段时间后,常安确定这蠕动的腔室已是终点。那些失踪者,除了外围被血泥绊住的,其余尽数在此。
“数据应该采集完了,”常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撤。”
队伍重新汇合,沿着来时的血肉甬道小心翼翼地后退。直到钻出那仍在微微搏动的入口,黎明的天光豁然洒下,无私的向世间馈赠着后的温暖。
阳光刺目,踩上坚实而干燥的沙地的刹那,竟叫人有了些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无人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
苏砚还残留着在深处的惊悸:“那东西……完全不合常理……”
“至少人还活着,”常安接口,“腐烂未及心脏,及时注射血清还有救。但必须快了,一旦融合完成,就没有机会了。”
常安话音刚落,苏砚出惊呼。
“不对,潘多拉的浓度在急剧提高,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周围的空间开始波动,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在前方的沙丘上凝实,仿佛从光线与阴影中直接编织而出。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显现。
那是曾只存在于模糊的战场录像中的主角——夜鸦。
然而所有关于他的影像资料,都无法传递出他真实存在的百分之一。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容精致,符合人类最刻板印象的审美。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垂落额前,纤尘不染。身材高挑修长,黑色西装与其相得益彰,在这荒芜沙漠中,显得如此突兀又绝对正确。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姿态闲适优雅,仿佛正出席一场清晨的花园派对。阳光落在他身上,折射不出半分暖意。
神的完美造物,却不是人。
望着众人的眼睛,深邃,平静,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没有好奇,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刻意表现的冷漠。只有一片观察者般的平静,仿佛在审视一群偶然闯入实验皿的微小虫豸。
来不及思考夜鸦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常安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判断。他移动半步,将苏砚和身后的队员护在自身的余光范围内。
所有关于夜鸦的记录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他得出一个绝望的答案——没有任何胜算,主动攻击即意味着自我毁灭。
常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所有惊疑与本能升起的战栗。
现在只有一个优先级,那就是必须让所有人活着离开,必须让数据送达。这是自己身为队长,应尽的责任。
常安猛地向侧前方踏出一步,用身体作为屏障,挡在了队员与夜鸦之间。他扔出一枚烟雾弹,精准地砸在双方之间的沙地上。
“嘭!”
浓密的灰白色烟雾瞬间炸开,如同骤然升起的幕墙,暂时吞噬了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优雅身影。
“林晚!干扰射击!别瞄准人,打他脚前的地面!苏砚,闪光弹掩护!向西侧沙丘后撤退!快!”常安的指令在爆炸声中依旧清晰。
林晚没有思考,扣动扳机,苏砚几乎同时掷出闪光弹,刺目的白光在烟雾中爆闪,即使隔着头盔目镜也难以视物。
然而,没有效果。
透过翻滚的烟雾和沙尘缝隙,他瞥见那个身影甚至没有移动。爆炸的冲击波和刺目的光芒到了他身前几米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夜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偏了偏头,像是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烟火表演。
没有愤怒,没有追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感。
那种深不可测的从容,反而比气急败坏的反制更令常安不适。
只是这争取到的零点几秒时间也足够了。
“走!”他再次吼道,同时急速向后倒退,枪口依旧虚指着前方,为队员断后。
没有任何犹豫,所有人都尽可能将速度提到最高,冲向预定的撤退点。没有人回头去看那烟雾后的怪物,将背后完全信任地交给了队长。
沙地松软,急速奔跑极其耗费体力,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的脚步。他们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最后一个人负退到沙丘脊线之后,常安迅速半蹲在地,枪口越过沙脊,死死锁定那片逐渐散去的烟雾区域。
预想中的追击并未到来。
烟雾彻底散去,那片沙地上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那个身影,只是集体产生的幻觉。
只有阳光依旧洒落,将沙丘照得一片金黄,温暖得令人眩目。
“他……他没追来?”林晚喘着气,难以置信地小声问道。
常安没有回答,过了一分钟,确认周围再无任何异状,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也彻底消失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不知道也许他根本没把我们当成值得追击的目标。”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空洞的沙地,以及远处那个洞口。
“任务变更。所有人,全速返回最近联络点。我们必须立刻把这里的一切,尤其是夜鸦的出现,上报。”
小队沉默着点头,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的阴霾所取代。他们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平静而危险的沙海,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将一切疑问,暂时留在了逐渐升腾的热浪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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