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银白的身影彻底消失，乳白的光华才逸散。
空恪的气息经久不散，高贵的上位者睥睨众生，压得我喘不过气。
许久才像是活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出神庙，像躲避什么大恐怖。
只有月神的雕像，默默垂泪。
回到战火笼罩的天下，才放松了些许，甩了甩脑袋，继续前行。
我听见了熊吼，将漫天血气吼上了天，染红了夕阳。
熊也加入了战场，听声音在北方，东南是圣狼山，还是离它远一点比较安全，空恪估计去攻击熊族了……往西走吧，而且西边是熊的领地，可以顺路回去。
我一路向西，不住地加快速度，最后甚至干脆展翅。
这会儿不会有别妖活下来了，我确信，没必要耗着了。
夕阳突然燃烧起来，发出最后的嘶吼，不，不是夕阳在燃烧，是地上的火焰。
狐火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另一种，恐怖得多的气息。
空恪。
浑身一颤，试图停下来，但已来不及，成了空中的活靶子。
空恪傲立空中，身侧的空间一阵阵地波动，他银色的眸子淡淡扫向我，没有丝毫感情。
狐火早已维持不住，骨肉外翻，战栗着试图重新站起，零星的火焰在她身侧跳跃，几乎被风吹散。
我该逃的。
双翼却不受控制地收拢，俯冲下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狐火，那张柔美的脸几乎被撕烂，只剩狰狞。
像梦一样，一场真实的噩梦，连血腥味都那么真。
“你想救她？”
冷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猛地回头，他缓缓落下，一步步迫近，夕阳将他高大的身躯染成灿烂的金色，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没有回应，只是挡在狐火身前，微微俯下身，呲起牙，仰头看他。
空恪没再继续前进，像老猫逗鼠般，尾巴一扬，放松地坐在不远处，全然不顾我威胁似的低吼。
“臣服，我就允许你留下她。”
微微一愣，随即冷笑一声，肌肉绷得更紧了些。
“哟，两年前不还说我是不祥吗？”
“那是那些愚昧之狼的戏言，在我看来，你是狼族复兴的希望。”
“忘了当年你给我的那一爪？”
“演的一场戏罢了，我并没有用全力，不然你不可能活下来。”
在我沉思之时，空恪抬爪指了指我身后的狐火。
“我先稳住她，我们再慢慢谈。”
死死盯着他的眸子，试图看出什么来，但没有，坦坦荡荡。
迟疑地让开了路，他踏步而来，柔和的力量融入狐火体内，破碎的血肉在慢慢生长，蠕动着复生，她的气息也稳定了下来。
沉默了良久，扭头看向他。
“为什么这么做？”
“交个朋友，或者说，壮大狼族。”
似是放松了些，嗤笑一声，与他面对面坐在狐火旁边。
“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加入狼族？”
“我知道你重情，族群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垂下头，凝视着我的眼睛，“你不想再当孤狼了……”
脸上的戏谑淡下去，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狐火：“我还有她，有熊族，我不是孤狼。”
空恪唇角微勾：“自欺欺妖的把戏不好玩，你比我更清楚熊族的真面目，你觉得回去之后，你们能活下来？”
终于是笑了出来：“没法拒绝呢……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的身份？”
“伪装一下月神异象就好，显示你受月神认可，他们会信的。”
缓缓闭上眼，长长地深呼吸一口，看向尚昏迷的狐火。
“她可以加入吗？”
“我没意见。”
沉默良久，直到夕阳几近燃尽，我才开口。
“你不去北边对抗熊族吗？”
他眼中夕阳的血色淡下去，转而是银灰的沉稳的光。
空恪轻轻摇了摇头：“那边有我一道分身，熊族不成气候。”
“那干脆灭了熊族不是更好？”
“我可以用爪牙毁灭敌妖，但毁灭不了我的族妖。他们心中还念着所谓月神，还想着祂的道，我没有把握在灭了熊族后让他们不起二心。”
同时响起的，是悲怆的熊吼，饮恨而落，他银色的眸子在月下闪着光。
狼嗥此起彼伏，向这里靠近，他一抬爪，银白的光华从月上倾泻而下，柔柔地包裹着我，将墨黑的毛都染成了银色。
“这是？”
“伪造的异象，满意吗？”
这光华的气息极像神庙里的，温柔、博爱，不仔细品，根本感受不到其下的冷漠。
“你很擅长这个。”
他发出一声带笑意的轻哼，满意地打量着我。
“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你一定可以理解。”
“当然，”我点点头，“他们已经魔怔了，不耍点手段没办法。”
空恪眼中喜色更甚，赞许地点点头，锃亮的眼睛盯着我，像是看见上好的美玉。
像是被看穿了，局促地缩了缩，尾巴盘在脚边。
“那是……月神！月神没有抛弃我们！”
众狼终于赶到，个个散发着强盛的气息，血气未散，便激动地仰天长嗥起来，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热烈。
越来越多的狼加入，一起嗥起来，神圣、狂热而虔诚。
月将洁白的光芒撒下，天地变成一片乳液，将殷红的血抹净，散在温柔的乳里，将毛尖染成纯白，像花朵临风绽放。
直到乳白的圆盘踏到天幕正中，众狼的嗥叫才是停下。
空恪悄悄收了力量，满脸虔地站了出来，几步踏空。
“月神原谅了他的过错，月神还注视着我们，赞美我至高无上的主！”
一匹祭司似的老风狼，瞪大浑浊的眼，颤抖着抬头看那明月，微张着嘴，温柔的月光洒在他半瞎的瞳孔里，洒在他松动破碎的犬齿上。
“赞美您……我至高无上的主，您的光辉永垂不朽，您的神谕万古长青……”他沙哑地开了口，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最后几乎跌在地上，仰头，用生命长嗥。
“赞美您！”
“月不朽，狼不朽！”
“赞美您赐下的生命！赞美您赐下的太平！”
不是，又来，别破坏气氛啊喂。
空恪似乎也演累了，低下头，满脸无语地遥遥和我对望。
神经病，他绝对是这么骂的。
我们又这么等了许久，耳朵都被吵得嗡嗡作响，赞歌终于缓缓停息。
空恪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整理好表情，换上一张神圣高贵的脸。
“勇猛的将士们，尔等守护了狼族神圣的领土，守护了这片受月眷顾的土地，这是月的青睐，更是尔等的无畏与功勋，狼族以你们为荣！”
狼的眼神充斥着狂热的虔诚，颠来倒去还是些类似的颂词。
空恪似乎也受不了了，再次开口。
“各位也累了，都散了吧。”
众狼畅快地嗥了一声，乖顺地低了低首，才三三两两散去。
感觉轻松了些，垂下脑袋探了探狐火的鼻息，很平稳，只是似乎消耗太大，美眸仍是紧闭。
“还不信我？”
猛地抬头，空恪巨大的身形缓缓逼近，遮掩了月色，投下一片阴影。
阴影中唯一发光的，是冷漠的双眼。
咽了咽干涩的喉，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将狐火挡在身后，我们就离得更近，雄性威严的上位者气息灌入鼻腔，两股颤了颤，抬头，对上他审问的眸。
“哪有……关心则乱而已……是我唐突了。”
他垂眸看了我许久，冰冷的神色瞬间融化。
“逗你呢，带上她，我们回圣狼山。”
空恪转过身去，每一抬爪身形都被白光所笼，闪烁着踏去好远。
眼看他要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反应过来，叼起狐火的后颈展翅追去。
他像一道白色的幽灵，前一秒在眼前，一眨眼就只剩一个小白点，稍稍放松就要跟丢。
考验我？
浑身力气使在双翅，抬爪抱住狐火，防止她掉下去，便一个加速。
远远的小白点又大起来，显出狼形来。
空恪偏头看了一眼，速度又是一提。
咬了咬牙，瞪着眼看去，前方就是森林，跟着空恪不现实，干脆双翅一挥，飞上树梢，遥望着圣狼山。
那在夜中朦胧洁白的圣狼山。
如朝圣般飞去，抱着狐火的爪紧而紧，眼中再无其他，似乎想第一个跪在神面前，以示忠心。
屏息凝神，近乎狂热。直到那银白的山体上，每一粒碎石都清晰无比。
一股力没上来，坠了下去，只有余力翻身，把狐火护在怀里。
落在了一个宽阔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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