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学校门口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热烈欢迎文学院校友荣归母校"。林陌站在校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邀请函的边缘。一周前，她几乎要拒绝这个同学会，但某种无法解释的冲动最终驱使她登上了北上的飞机。
校园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同样的林荫道，同样的教学楼，只是多了几栋新建筑，少了几棵老树。林陌刻意绕开了文学院——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那些可能勾起回忆的地方。
校友签到处设在学生活动中心。林陌接过名牌和纪念品袋，目光迅速扫过签名单。楚怀柔的名字还没出现。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林陌！真的是你！"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陌转身，看到一个微胖的男生正朝她走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她花了几秒钟才认出这是大学时的班长陈涛。
"好久不见。"她礼貌地握手，"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哈哈，发福了是吧？"陈涛拍拍自己的肚子，"毕业后进了出版社，整天坐着审稿，胖了二十斤。"他上下打量着林陌，"你还是老样子，就是更...精英范儿了。"
寒暄间，林陌注意到陈涛的名牌上印着"家属：李敏"。她随口问道："李敏是我们班的吗？"
"啊，不是。"陈涛有些不好意思，"是咱们系李教授的女儿，小我们三届。我在出版社认识的。"
林陌脑海中闪过那位和蔼的女教授的面容："李教授还好吗？"
"好着呢！今天也来了。"陈涛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听说楚教授的事了吗？"
林陌的心跳骤然加速："什么事？"
"她父亲前段时间给她安排了相亲，对方是个心外科主任，据说都快订婚了。"陈涛一脸八卦，"结果前几天突然黄了，听说楚教授在办公室哭了一下午..."
林陌的耳朵嗡嗡作响，陈涛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订婚？楚怀柔要结婚了？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亲耳听到还是像一把尖刀直插心脏。
"林陌？你没事吧？"陈涛关切地问，"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林陌勉强笑笑，"我去拿点喝的。"
她逃也似的离开签到处，直奔饮料区。香槟杯在她手中微微颤抖，金色的液体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她应该离开的，现在就走。何必留下来看楚怀柔挽着别人的手臂，假装她们只是普通师生？
"林陌！"又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次是周琪，不知何时也到了同学会，正朝她快步走来。林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我们系的啊。"
"陪李教授来的。"周琪神秘地眨眨眼，"顺便...看看某人。"
林陌皱眉："谁？"
"楚教授啊。"周琪压低声音，"我上周不是告诉你她要来同学会吗？"
"她订婚了。"林陌干巴巴地说，"我听说了。"
周琪瞪大眼睛："谁说的？"
"陈涛。他说楚教授和什么心外科主任..."
"那个早黄了！"周琪翻了个白眼，"楚教授当场就拒绝了对方。她父亲气得差点住院，但她这次异常坚决。"
林陌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
"千真万确。李教授告诉我的。"周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楚教授这两周一直在找你，但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林陌放下酒杯："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但李教授说她可能会去..."周琪话没说完，林陌已经转身离开。
林陌几乎是跑向文学院的。直觉告诉她该去哪里找楚怀柔。穿过熟悉的走廊，推开那扇熟悉的门——303教室，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教室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林陌慢慢走向当年她常坐的那个角落座位，手指轻抚过光滑的桌面。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陌猛地转身，楚怀柔就站在那里，阳光为她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她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怀柔..."林陌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楚怀柔轻轻关上门，走到讲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讲桌边缘，就像林陌刚才做的那样："五年了，这个教室一点都没变。"
"你拒绝了订婚？"林陌直接问道。
楚怀柔抬起头，目光坚定："我拒绝了一切他们安排的相亲。我告诉他们，我爱的是你，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陌心中紧锁的情感闸门。她大步走向楚怀柔，在讲台前停下，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遥。
"为什么不早说？"林陌的声音颤抖，"这两周我..."
"我试过联系你。"楚怀柔轻声说，"但你屏蔽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
林陌这才想起，自己在醉酒后的某个夜晚确实拉黑了楚怀柔。羞愧和懊悔如潮水般涌来："对不起，我以为..."
"以为我选择了妥协？"楚怀柔苦笑，"我确实犹豫过。但当我看到父亲其实没什么大病，看到他如何利用我的爱和愧疚来控制我..."她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再辜负你，辜负我们。"
阳光在她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陌能闻到楚怀柔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能看到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她伸出手，轻轻拭去楚怀柔眼角的泪水。
"你父亲..."
"说要和我断绝关系。"楚怀柔的声音很平静，"我接受了。母亲可能会慢慢接受，但父亲...他太固执了。"
林陌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楚怀柔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她的拥抱同样有力。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教室里，她们找回了彼此的心跳。
"我再也不会躲起来了。"林陌在她耳边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楚怀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和决心："你确定吗？这意味着你可能要面对流言蜚语，甚至事业上的阻碍..."
"我确定。"林陌斩钉截铁地说，"比起没有你的人生，那些都不重要。"
她们在讲台后接吻，就像五年前在楚怀柔办公室那样。这个吻既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承诺。当她们分开时，窗外的校园广播正播放着同学会开始的提醒。
"要去吗？"楚怀柔问。
林陌摇摇头："我更想看看我们的公寓还在不在。"
楚怀柔笑了，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美丽："一直都在。我每周都去打扫，就像你随时会回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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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后的五年，是林陌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申请调到了公司的北方分部，虽然职位略低但工作时间更灵活。楚怀柔评上了博士生导师，学术声誉日隆。她们重新装修了那套小公寓，把次卧改成了共享书房——一半是楚怀柔的古籍和文稿，一半是林陌的商务文件和笔记本电脑。
楚明远确实断绝了与女儿的联系，但楚母偶尔会偷偷来看望，甚至渐渐接受了林陌。楚怀柔的同事们大多心照不宣地尊重她们的关系，只有少数老派教授会在背后议论，但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林陌三十岁生日那天，楚怀柔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闭上眼睛。"早餐桌上，楚怀柔神秘地说。
林陌顺从地闭眼，感觉楚怀柔将一个丝巾轻轻系在她眼睛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公寓。
"我们要去哪？"林陌好奇地问。
"秘密。"
车行约半小时停下。楚怀柔牵着林陌下车，走了一段路后停下。林陌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被引导着跨过一个门槛。
"可以看了。"楚怀柔解开丝巾。
林陌眨眨眼，适应光线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客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墙上整齐排列的相框——全是她和楚怀柔的照片，从大学时代到现在。
"这是..."
"我们的新家。"楚怀柔微笑着递给她一把钥匙，"三居室，带阳台和一个小花园。离你公司和我学校都很近。"
林陌惊讶地环顾四周。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家具简约而温馨。墙上那些照片记录了他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校园重逢，荷兰旅行，家庭聚会...
"跟我来。"楚怀柔拉着她的手，带她穿过走廊。
每扇门上都挂着一个精致的木牌。第一扇写着"主卧"，第二扇"书房"，第三扇...
"记忆迷宫？"林陌念出木牌上的字，疑惑地看向楚怀柔。
楚怀柔神秘地笑笑，推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贴满了照片、明信片、票根和各种小物件，按时间顺序排列，形成一个螺旋形的"迷宫"。
"从这里开始。"楚怀柔指向入口处的第一张照片——大一语文课的班级合影。
林陌沿着"迷宫"慢慢走，重温着他们的故事。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都被楚怀柔精心保存下来：她第一次交的诗作业，匿名邮件的打印稿，重逢那天的招聘会入场证，甚至她在酒吧买醉时留下的杯垫（后来被周琪交给楚怀柔）...
迷宫的中心是一个小展示台，上面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稿，标题是《此情可待：一位不具名学生的九十九首情诗》。
"你...出版了那些诗？"林陌震惊地翻开书页，里面确实是她写给楚怀柔的所有情诗，每一首都配有楚怀柔写的解读和后记。
"只印了这一本。"楚怀柔从背后抱住她，"全世界独一无二，就像你对我一样。"
林陌转身紧紧抱住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记忆迷宫"是楚怀柔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不只是浪漫，更是对他们共同历史的尊重和珍视。
"喜欢吗？"楚怀柔轻声问。
"我爱它。"林陌吻了吻她的额头，"但我更爱你。"
那天晚上，她们在新家的阳台上喝着红酒，看着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林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为什么叫'记忆迷宫'？"
楚怀柔靠在她的肩上："因为爱情就像迷宫，充满曲折和未知，但只要记住来时的路，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林陌搂紧她的肩膀，心想自己何其幸运，能在这个广袤世界里找到如此契合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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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幸福的时刻投下阴影。
楚怀柔三十九岁那年，一次例行体检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那天晚上，林陌回到家，发现楚怀柔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手里捏着一份医疗报告。
"怎么了？"林陌打开灯，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楚怀柔抬起头，脸色苍白："医生说我...卵巢早衰。"
林陌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拿过报告。医学术语密密麻麻，但结论很清楚——楚怀柔的卵巢功能正在提前衰退，自然受孕几率极低，且可能很快进入早期更年期。
"这...有什么影响吗？"林陌小心翼翼地问。
"除了不能生孩子，还有骨质疏松、心血管疾病风险增加..."楚怀柔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简单说，我会比同龄人老得快。"
林陌放下报告，握住她的手："我们可以去看专科医生，寻求第二意见..."
"我看过了。"楚怀柔苦笑，"三家医院，结论都一样。"
林陌将她搂入怀中，感到楚怀柔的身体微微发抖。她突然明白了爱人的担忧——这不只是生育问题，更是对衰老和健康的恐惧。
"听着，"她捧起楚怀柔的脸，"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孩子，也不在乎你老得快不快。我爱的是你，是你的灵魂，不是你的卵巢功能。"
楚怀柔的眼中盈满泪水："但我在乎。我不想十年后你正值壮年，而我已是个老太婆..."
"那又怎样？"林陌坚定地说，"我会爱你每一道皱纹，每一根白发。"
楚怀柔摇摇头，挣脱她的怀抱："你不明白。我见过我母亲照顾年老多病的父亲，那种生活有多辛苦...我不能那样对你。"
"怀柔..."
"我需要时间思考。"楚怀柔站起身，"今晚我去客房睡。"
这是五年来她们第一次分房而眠。林陌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她知道楚怀柔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但她相信爱能战胜一切困难。如果楚怀柔需要时间接受，她会耐心等待。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周后，林陌出差回来，发现楚怀柔的东西少了一半。梳妆台上的护肤品不见了，衣柜空了一半，书房里她的文稿和书籍也消失了。床头柜上放着一封信：
【亲爱的陌陌：
我去了李教授在山区的老房子，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请不要来找我。这不是分手，只是我需要时间面对自己的身体和未来。这对你不公平，你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而不是一个提前衰老的伴侣。
如果有一天我能坦然接受这一切，而你还愿意接纳我，我会回来。
永远爱你的，
怀柔】
林陌读完信，静静地坐在床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知道楚怀柔的离开不是出于不爱，而是出于太爱——就像五年前她父亲威胁时一样，楚怀柔再次选择了"为对方好"的牺牲。
但这一次，林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如果楚怀柔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接受自己的身体变化，她会等待。不是消极地等待，而是继续生活，继续爱，用行动证明无论健康疾病，年轻衰老，她的爱都不会改变。
她将信小心折好，放进钱包夹层。然后打开手机，给楚怀柔发了一条消息：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会等你。无论多久。记住，我爱你，只爱你。】
发完消息，林陌环顾这个突然变得空荡的家，第一次感到三十五岁的人生如此漫长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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