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渡业府那无时无刻的冷莲幽香与无形的孤寂彻底隔绝。
应崇怜立于鬼市街口,回望那座如同巨兽蛰伏的森严府邸,在幽蓝天光下显得愈发遥远而冰冷。
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并未随着离开而消散,反而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一般,沉甸甸地堵在那里。
他不再迟疑,指尖掐诀,月白道袍无风自动。
一道清冽的灵力自足下升腾,托起他的身形,化作一道迅疾却并不张扬的流光,撕裂鬼界上空沉滞的幽蓝薄雾,向着遥远的天际疾驰而去。
罡风猎猎,吹拂着应崇怜的衣袂和发丝。
下方鬼界的森罗景象飞速倒退。
扭曲怪诞的建筑、流淌着磷火的冥河支流、形貌各异的精怪鬼影……
最终都化作模糊不清的色块,被远远抛在身后。
唯有怀中心口位置,那支带着裂痕的流云簪,隔着锦囊和衣料,传来一丝清晰的冰凉存在感,提醒着他昨夜未解的烦忧与赵玉沉凝的断言。
不知飞行了多久,周遭阴冷森然的气息逐渐稀薄褪去。
前方,厚重污浊的云层被一道无形的界限劈开,如同肮脏的幕布被一只巨手猛地掀开。
刹那间,万丈金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应崇怜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待适应了那夺目的光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为之一振,也瞬间将鬼界的阴霾与心头的滞涩冲淡了大半。
只见目之所及,是浩瀚无垠、翻滚涌动的云海。
云涛洁白如絮,在纯净澄澈的碧空下舒展奔腾,气势磅礴,仿佛天地初开时最纯净的呼吸。
而在那云海之上,仙宫矗立。
一座座巍峨的殿宇楼阁,依着险峻奇绝的仙山走势,层层叠叠,悬空而建。
无数道蜿蜒的玉石阶梯如同天梯,在云海中若隐若现,连接着各处宫阙。
其上琼花玉树掩映着精巧的亭台。
整片建筑群被一种宏大、圣洁、缥缈的仙灵之气笼罩,恢弘壮丽,不似人间。
这便是灵宫,仙道魁首,人间净土。
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纯净浓郁的天地灵气,混合着仙草奇花的芬芳,瞬间充盈了应崇怜的肺腑。
涤荡着从鬼界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冷晦涩。
应崇怜道尊境界的气息在此地仿佛找到了归宿,自然而然地与周遭磅礴的灵韵交融共鸣。
体内因境界暴涨而略有的些微虚浮感,也在这浩瀚仙气的滋养下迅速稳固下来。
应崇怜深吸一口气,灵台一片空明。
他压下心绪,辨认了一下方位,朝着云海深处最高、也最为核心的那片殿宇群飞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灵宫那庄严肃穆、不容亵渎的磅礴气势。
巨大的穹顶主殿,白玉石柱高耸入云,无数轻若蝉翼的素白纱幔从殿宇高处垂落,随着风微微飘动,更添几分出尘与灵动。地面光洁如镜。
应崇怜脚步未停,整了整衣袍,将怀中的流云簪往里按了按,确保其安稳。
然后,推开了那扇雕刻着日月星辰、流转着柔和光晕的沉重殿门。
殿内景象豁然开朗。
主位之下的玉阶旁,一道身影正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
那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素雅却质地非凡的月白云纹广袖道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半束,余发如瀑垂落腰间。
仅仅是静立在那里,周身便流转着一股温润如玉、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仿佛与这庄严殿宇、浩瀚星图融为一体,令人望之心安。
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极其俊雅温润的面容。
眉目如画,线条柔和,一双眸子清澈温和,却带着洞悉世事却又包容万物的宽和。
他的唇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不笑时也显得温和可亲。
正是灵宫代掌教,应崇怜视若兄长的师哥。
应随临。
“宁宁。”
应随临看到应崇怜,眼中瞬间漾开真切而温暖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瞬间驱散了殿宇的庄严带来的疏离感。
他快步走下玉阶,步伐从容优雅,月白的衣袂拂过光洁的地面,不染尘埃。
“可算回来了。”
应随临在应崇怜身前站定,目光温和地在他脸上逡巡。
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路上可还顺利?鬼界阴气重,可有不适?”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
应崇怜看着师哥温和关切的眼神,听着这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声音,心头一暖。
连日来的紧绷与烦忧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因隐瞒而泛起更深的愧疚。
应崇怜微微垂首,恭敬行礼:“师哥。劳师哥挂念,一路顺利,并无不适。”
“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应随临伸手虚扶,目光落在应崇怜身上,带着兄长特有的审视。
随即眉头微蹙,语气染上恰到好处的疼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只是宁宁……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 可是在鬼界过于劳心?还是那朋友的伤势……另有反复?”
他刻意将“朋友”二字说得自然,目光却温和地锁住应崇怜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等待着答案。
应崇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避开师哥过于清澈温和的注视,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握紧了那锦囊中的流云簪。
那两道冰冷的裂痕,仿佛隔着衣料在提醒着他。他该如何回答?说簪子又裂了?
说那朋友其实是玄真宗大师哥却又是个鬼修的李渡?
说赵玉关于簪子“古怪印记”和“平衡打破”的断言?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模糊却不算谎言的说法,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劳师哥费心。朋友伤势确已无碍。”
“只是……鬼界气息终究与灵宫不同,待得久了,难免有些心神耗费,是以有些倦色。”
应崇怜顿了顿,将话题引向正事:“师哥,云海玉崖情况如何?归墟道蕴躁动可还严重?”
应随临静静听着,温和的目光在应崇怜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眼底深处似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那温润的笑意重新盈满眼眸,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玉璧暂无大碍,天尊暂时将其封镇。”
“ 只是那道蕴躁动根源未明。”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拍了拍应崇怜的肩膀。
动作带着兄长的亲昵与信任:“回来就好。宁宁一路辛苦,先稍作歇息,调匀气息。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去云渺境。”
他的目光扫过应崇怜的发髻,语气随意而温和地补了一句,如同最寻常不过的关心。
“对了,宁宁,你的流云簪呢?往日回来,总见你簪着的。”
“可是……收起来了?”
应崇怜的心跳,在师哥问及流云簪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怀中心口的位置,那冰冷的裂痕仿佛瞬间变得灼热。
该如何回答?说它碎了?说它裂了?说它带着赵玉口中那古怪的印记,可能关联着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因果?
应崇怜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眉头不受控制地蹙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乱和挣扎掠过眼底。
袖中的手指蜷得更紧,几乎要将那冰冷的簪身嵌入掌心。
“师哥,我……”
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发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应随临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和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郁色。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目光如同暖阳,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片刻后,应随临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那温润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包容一切的宽和。
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自己宽大的袖口,仿佛拂去一丝并不存在的尘埃。
“罢了,宁宁。”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带着师长特有的理解和纵容,“若是不愿说,便不说罢。师哥不问了。只是那支流云簪……”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应崇怜紧握的袖口,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叮嘱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是你心爱之物,亦是灵性之物。”
无论何时,都需好生护着,莫要让它离身太久,或是……沾染了不该有的气息。”
应崇怜喉头微动,低低应了一声:“是……师哥。”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因这体贴的“不问”而稍稍松弛。
就在这时,应随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平常略长了那么一息。
那温润如玉的眸子里,原本温和的笑意依旧,只是眼底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晦暗流转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周身那股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似乎也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有暗流悄然涌动,却未掀起一丝涟漪。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应崇怜周身流转。
一切都被包裹在他温和的注视下,仿佛只是师长的例行关怀。
空气依旧静谧。
应随临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唇角那抹天生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他只是仿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师长对师弟进步的欣喜与好奇,语气平稳而自然地问道:
“宁宁?”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贯的温和,目光平静地落在应崇怜脸上,仿佛只是确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发现:
“你的气息……似乎较之离开前,更为圆融清透,与这云海仙灵之气的共鸣也更深了一层。”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几分师长对弟子进境了然的欣慰,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刚刚才完全确认的探询。
“莫非……是飞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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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应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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