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崇怜想不明白,李渡为什么不告诉他。
但眼下也没有时间多想了。只得和小王合力抬起李渡放到榻上。
应崇怜看着李渡。
李渡面如白纸,唇无血色,周身气息阴冷飘忽,仿佛随时会散去的幽影。
应崇怜凝神细察李渡心口那处贯穿伤,心头一凛。
伤口狭长通透,边缘皮肉翻涌,诡异焦黑。
深处是丝丝缕缕、锐利如针的浅碧色在血肉间明灭闪烁、游移不定。
他知道那是流云簪残留的气息。
李渡伤处暗沉粘稠,无声浸透衣袍。
应崇指尖泛起温润的玉白色灵力,并指虚点伤处,意图封脉止血。
灵力触及伤处时,异变陡生。
那盘踞的流云簪残力仿佛嗅到猎物的猛兽,骤然炽亮。
不仅瞬间冲散应崇怜的灵力,更如同滚油泼雪,灼得伤口嗤嗤作响,黑烟升腾!
李渡身体微震,喉间不自觉溢出痛苦至极的嘶哑气音。
原本就微弱的气息瞬间又衰败一截,涌出的血液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气。
小王脸色剧变,失声惊呼:“应公子!不可!”
小王猛地踏前一步,手伸到半空又死死攥紧,眼中是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和焦灼,却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应崇怜被那反噬之力震得指尖发麻,又见小王如此反应,心头疑云大起。
但情势危急,现在顾不得多想,抬手拔下流云簪,将师哥赠予的灵泉玉露取出。
清冽沁脾、蕴含浓郁生机的灵雾在厢房里弥漫开来。
灵泉雨露接触李渡伤处的一瞬间,异响再起。
琼浆化作青烟消散,涌出的血液颜色更深。
李渡痛苦地微颤了一下,伤处下隐隐有黑气不受控制地逸散。
小王的呼吸都屏住了,脸色煞白,死死盯着李渡的伤口和逸散的黑气,嘴唇哆嗦着,看向应崇怜的目光充满了哀求与绝望的阻止,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应崇怜心中疑窦丛生,但救人心切,咬牙取出流云簪里最后一颗回春丹。
他捏开李渡下颌,将丹药送入其口。
“
噗——!” 李渡猛地喷出一口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黑血。
小王简直是要哭出来了,嘴唇微微的张着。
他现在十分想不明白,他们家的老大究竟是在装晕骗人还是真的昏了。
“应公子!我们家老大体质特殊……”
话还没说完,榻上的李渡醒了。
李渡本就是强撑着回食膳阁,应崇怜伤他的簪子本就是仙器又十分霸道,他自己也没想到能伤这么重。
眼下又被应崇怜用各种仙丹玉露刺-激,不醒才怪了……
李渡想到这儿有些尴尬,刚想开口却只发出一阵咳嗽。
“老大!”小王见李渡醒来立马去到了一杯水来漱口。
应崇怜此时此刻有些发懵。
刚刚那些师哥给的药对李渡都不管用,但是他怎么又醒了?但不论如何人醒了就好:“渡郎,对不起。你好点了吗?”
李渡靠在床头看着应崇怜:“好了好了,宁宁不要担心了。我醒了。”
李渡脸上毫无血色,却笑着安慰他:“只是,宁宁,你这法器很厉害。我明日恐怕需要回一趟宗门疗伤。”
应崇怜真是愧疚极了,开口道:“渡郎,我送你去吧。”
李渡听此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转瞬即逝:“好啊,麻烦宁宁了,我在玄真宗,宁宁正好也要去这儿领悬赏不是吗?”
小王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家老大真的精于算计。
伤是真的,恐怕是没料到应公子这法器很厉害。但最后的目的不也都达到了:哄骗应公子去玄真宗。
小王默默想着:应公子这仙器也太厉害了吧,居然真的能把老大伤着……
夜无声。
应崇怜却清醒着,心里有些疑惑。
为什么师哥给他的那些药对李渡伤处无用,反而看样子有些加重伤情。
小王对他说李渡体质特殊,是怎么个特殊法。
清晨,三人正用着早膳。
食膳阁楼下传来一阵喧嚣:“昨日两位仙师在不在!”
小王推门到走廊处探头看了看,朝房内说道:“老大,应公子!是昨天那个被女妖缠上的人!”
李渡此时正享受着应崇怜的喂食服务……
是万万不想被人打扰的。
应崇怜却开口道:“辛苦小王了,将那人请上来吧,渡郎有伤在身。”
李渡更享受了,应崇怜关心他。
应崇怜手中的瓷勺递到唇边,温粥氤氲着热气。
李渡没急着张口,先撩起眼皮看他。那双眼睛依旧是湿漉漉的,蒙着层水光,可细瞧那眼底深处,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戏谑的神色。
像猛兽收着爪子逗弄猎物。
李渡眉尖蹙得恰到好处,薄唇也微微抿着,透出股强忍痛楚的劲儿,可这“忍”里,偏又掺了点刻意摆出来的脆弱。
“宁宁……”他开口,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尾音却故意拖长了一丝,带着点气力不济的沙哑,听着格外挠人,“有些疼……”
李渡适时地抽了口冷气,下唇无意识往下撇了撇,眼尾也飞快洇开一抹薄红。
这委屈相摆得十足,可那眼神却直勾勾锁着应崇怜。
应崇怜轻轻吹气,勺沿碰到下唇,李渡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瞬,像是真疼着了。
李渡微张了嘴,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迟疑,可那眼神却半分没退,牢牢盯着应崇怜的脸:“宁宁,我自己吃。”
仿佛在细细品味应崇怜脸上每一丝可能出现的愧疚或心疼。
“这怎么行,渡郎少动些。”
粥入了口,李渡眉心拧得更紧些,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嗯……” 吞咽时,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这痛楚演得入木三分。
咽下去了,他紧抿着唇,仿佛在缓那阵“伤处剜心的疼”。
眼睫低垂,遮住眼底那点得逞的微光。
只留下紧蹙的眉头、泛红的眼尾和微抿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唇,构成一幅惹人心疼的“忍痛”画面。
李渡略偏了偏头,线条硬朗的下颌和颈项在晨光里绷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明明是示弱的姿态,却莫名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眼睫低垂,在苍白的眼睑下投落一小片阴影,恰好掩住了眸底深处那点几乎要溢出来的、得逞般的餍足微光。
李渡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点疲惫后的沙哑,尾音却像带着小钩子:“不妨事,宁宁,我自己来。”
这话说得毫无说服力……
应崇怜见此,开口道:“渡郎,你不要动了,我喂你。”
李渡正要继续装模作样,走廊上便传来一阵洪亮又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呼喊。
脚步声咚咚作响,震得地板都仿佛在颤:“两位仙师!多谢昨日出手相救!林某还以为此生要交代在这儿了!”
声音未落,一个穿着锦缎圆领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满面红光,正是昨夜被他们救下的富商林员外。
他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一双眼热切地望向房内。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聒噪,委实是有些尴尬。
应崇怜喂粥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极其自然地、稳稳当当地将还盛着半勺粥的瓷勺收了回来,轻轻放回碗中。
应崇怜面上那专注喂食的神情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疏离,目光平静地转向门口:“林员外。”
而李渡——
李渡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
上一刻还精心维持的、带着脆弱隐忍的楚楚可怜,在听到林员外那大嗓门的瞬间就僵住了。
那蹙起的眉峰还停留在原处,但其中的“痛楚”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断好事、猝不及防的错愕和一丝几乎要压不住的烦躁。
眼底那点用来博取同情的朦胧水汽也瞬间蒸发,流露出底下清亮锐利、此刻却写满“怎么偏偏是这时候?!”的恼火。
转瞬即逝。
李渡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笑容满面的林员外,又迅速扫了一眼身边已恢复常态、放下粥碗的应崇怜。一股强烈的,不知名的怨恨瞬间涌上心头。
李渡心中那点旖旎的小心思和精心设计的苦情戏,被这胖子一声中气十足的“仙师”吼得七零八落。
李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试图重新拾起那副“伤患”的面具。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林员外……你无事便好。”
李渡努力想让嘴角扯出一个表示“欣慰”的弧度,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甚至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与他方才在应崇怜面前展现的“脆弱”判若两人。
林员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感激之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客套?
他嗓门洪亮,笑声爽朗一边说着“哎呀呀,真是天降神兵,救苦救难啊!”
一边那圆滚滚的身子就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亲热劲儿,朝着桌旁那张空着的圆凳挪去。
他甚至没等应崇怜李渡开口说“请坐”,也没在意应崇怜那微不可察的蹙眉和李渡瞬间僵硬的脸色,就那么墩实实、毫不客气地一 屁 ,股坐了下去!
“两位仙师啊,我家内人与我说了呀!昨日多谢出手相救啊!”
林员外坐得稳稳当当,脸上的红光几乎要溢出来,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梁上灰:“两位仙师!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林某说什么也要好好报答!这样,请二位务必移驾寒舍,住上几日!让林某略尽地主之谊!这伏城里最妙的景致、最……”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清晰:“最解乏的去处,保管让二位仙师宾至如归,逍遥自在!”
他话音未落,李渡几乎是立刻就开口了。他脸上那点强装的虚弱和僵硬还未完全褪去,声音却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林员外盛情,心领了。”
他微微抬手,动作间仿佛不经意地牵动了“伤处”,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一下,语气也适时地带上了一丝“伤患”该有的疲惫,“只是在下这伤……恐需尽快回玄真宗疗养,不宜在外耽搁。”
“啊?!” 林员外这才像是被点醒了,一双圆眼猛地瞪大,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被惊愕和懊恼取代,“哎呀!我的天爷!瞧我这猪脑子!只顾着高兴了!”
他猛地一拍自己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发出清脆的“啪”一声,整个人都从凳子上弹起来半寸,满脸的歉意几乎要流淌下来,“仙师!您……您这伤……昨夜都是为了救林某才……
哎呀呀!该死该死!林某真是该死!”
林员外慌慌张张地搓着手,连珠炮似地说道:“回宗门!对对对!必须马上回去!这伤可拖不得!仙师您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万不能因林某这档子事落下病根啊!”
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转头朝门外喊:“来人!快!去把府里那辆最稳当、铺了厚软垫的马车备好!给两位仙师用!要最好的马!最老成的车夫!务必平稳!不能颠着两位仙师!”
吩咐完下人,他又转回头,对着李渡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和愧疚:“仙师,您真是……真是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担当和修为,入了天衍宗这等仙门大派,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员外唾沫横飞:昨日若不是您舍身相护,林某这条老命……唉!
大恩不言谢!这马车您二位先用着,回头林某必定亲自备上厚礼,登门拜谢!您这伤……可千万要好生将养啊!”
他絮絮叨叨,语气里全是后怕和对李渡“舍己救人”的无限敬仰。
李渡听着林员外这一连串的惊呼、自责、安排和吹捧,尤其是那句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砸过来,心里那股被打断好事的憋屈倒是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被架在火上烤的尴尬。
他偷眼觑了一下旁边的应崇怜,只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林员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态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默默地将李渡面前那碗已经半凉的粥往里收了收。
李渡只得对着热情过度的林员外,努力维持着那份伤重需静养的虚弱人设,扯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林员外……费心了。”
山间小道实在是有些崎岖颠簸。
林员外备下的马车果然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
车身却免不了随着崎岖的路面轻轻摇晃。窗外的景色在颠簸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绿意。
应崇怜靠在厢壁上,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窗外,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车厢内一时只有车轮滚动和马蹄踏石的声响。
忽然,车身猛地一颠!
“嗯……”
一声压抑的闷哼自身旁传来。
应崇怜倏地回神,只见李渡不知何时已蹙紧了眉,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几分,一只手虚虚按在心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宁宁......有些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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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假绿茶 真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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