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婆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这把老骨头没有摔散架属实是道行深。她微抬眼皮看看拐杖,顺着拐杖上的红线看看薛香,神色逐渐崩坏:“完了……完了……又完了……”
她没完没了地囔囔着完了,又老泪纵横地举高双手拍到大腿上。哭着拍着又夹杂着“老身无能”之类的愧疚话语,慢慢融化成一滩水,渗进大地,消失殆尽。
“她去哪儿了?”薛香一手拉扶狄绣一边问道。
“不知道啊,”狄绣掸掉他的手,说,“你不要装□□了,这套外观看着生理不适。”还是有对比才能体会从前那张脸蛋、那身板、那体量有多帅气。
薛香“噗”一声变回去:“嘿嘿,你也为这样的我着迷吧。”转念一想,这不是嘻嘻哈哈的时候,“不对啊,马婆婆没了,我到哪儿找药方去?”
狄绣摊手耸肩:“你可以等下个月。”
薛香捂脸:“我自己去找茶夫人。”语气里尽是狄绣无用的失望。
“好嘛,我跟你一起去嘛。”
薛香岔开指缝,下面俨然藏着奸计得逞的笑颜。
狄绣眼尖,注意到了他收复回来的小拇指。打心眼里替他喜悦,跳起来捧着他的手手心手背地来回翻看。
薛香让她看了一会儿就把那只手收回去了,换了只手指着她说:“债不算还清了哦,这是我自己找回来的,你说好的一起去找茶夫人可不能赖账。”
狄绣抬头看天,就当没听到。
“你不去我就给你绑过去,我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我法术又不高,去了不是给你添乱嘛。而且你也看到了,万里晴正逮我呢。”
“我有战术的,我们分头行动,我明你暗。”薛香想了一下,“嗯,你明我暗也行。”
胡扯,真正的战术是随机应变。
“走,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出发。”薛香拉着狄绣走,又退到她身后,“你带路。”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又回到污人巷的人流区。隔老远就听到前方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吵得人声沸腾。
狄绣和薛香也混迹到人堆里去,竖着耳朵听八卦。
——“我当时就说选宋卓肯定又要失败,你们非是不听!”
——“你说了个屁,根本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搁这马后炮了。”
——“现在是怎么办!”
——“不还有个备用的嘛,你慌什么。”
——“谁知道那小子献祭成了没!有没有人去找马判官问问情况!”
——“哪个知道那老婆子在哪嘛,有本事你去。”
——“……”
宋卓大摇大摆地走回来,还到处晃悠,污人巷长了眼睛的可都瞧见了。这下可把这窝人炸了个底儿透,慌里慌张聚在一起,就知道吵。
薛香凑到狄绣耳朵边上,拿手掩着嘴巴问她:“祭品跑了会怎么样?”声量轻轻,但是那个“跑”字还是吐出一捧气,刮在狄绣的耳廓上。
痒得狄绣连忙去捂耳朵。
“怎么?不爱听我说话?”
狄绣瞪他:“不爱听。”
“我认真问的!”
狄绣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味道:“空气里会被神下毒,就跟你进枫南岭时外头那圈水杉林里的瘴气一样。”
薛香听完,心里大喊我来时吸了那么多毒气吗!哦我有结息草,那没事了,根本没怎么吸气。
“这个神也挺小气的,符合我的固有印象。”薛香冷笑一声。
“你还认识几个神呢?”
“那可不,我还给神算命,神都得尊称我一声大仙。”
“吹牛皮。”
这两个人插科打诨,那边的人群已经吵到开始干架了,好一阵鸡飞狗跳,停不下来。宋卓又不知道从哪个狗窝里睡醒了爬出来,顶着一身的草屑摇摇晃晃到众人面前:“哟,什么大日子,都在呢?”
——“日了狗!都怪他!”
人群里有人这么吼叫着朝宋卓冲过去,引得人人奋起攻之。一时间宋卓被团团围住,拳头和脚纷纷落下来。宋卓哪里是面团捏的,仗着体格大,反击起来以一挡百。
薛香把狄绣护在胳膊下面:“太残暴了。”
狄绣还踮着脚探头去看呢,薛香又问了:“你爹被打,你怎么还看热闹呢。”
“他打我的时候也很热闹。”
真是差劲的家庭关系。
“不看了。”狄绣摘掉薛香的胳膊,扭头就走。
身后的宋卓一个劲拳挥在一个跛脚鹿的肚子上。那鹿精肚皮凹陷,身体也弯成一张弓,飞出去两三米远,倒在地上还想要爬起来继续战斗。却听到骨骼里一阵咔哒咔哒响,钻心的痛感顺着脚直达五脏六腑。他长鸣一声,极力撑开四肢和背,试图缓解疼痛。撑着撑着那四肢就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又是几声咔哒,手脚一个接一个,弯折成之字,这下是再也撑不开了。
“宋卓!你真不是个东西啊!”人群看着鹿精好一阵挣扎,也不说搭把手,揍宋卓倒是更来劲了。
一个小小的臭鼬精反应最快,挨打的是肚子,折断的怎么还能是手脚,难道、莫非……
“是神罚!是神罚!”他跳起来,顺着不知道谁的身子爬上去,踩在每个人的肩膀和头上散播这个猜测。
“是神罚!是神罚!”一万张嘴开始叫嚷。
是神罚!是神罚!被洗脑了的人群声音过大,把狄绣和薛香都吸引得掉转过头。整片空地上人像着魔了一般挥舞手脚,互相推搡。
两人扭头看向对方,静默两秒。这是令薛香疑惑的大场面,而狄绣在疑惑薛香在疑惑什么。
沉默的两秒中里,人群脚底爬出一个宋卓。他趁人不注意,直接开溜,爬了几米,爬到了薛香和狄绣的脚底。沉默的两人又沉默着低头看宋卓。
宋卓仰着头看薛香,眼熟。扭过头看狄绣,长本事了,左脚一个□□精右脚一个狐狸精,口味也很跳跃。
既然是女婿之一,那就不用客气了,虽然本来也没想客气:“你们两个,不扶老子起来吗?”
狄绣薛香头也不回地走。
找到一处干燥一点的草窝,准备对付一晚上。薛香胡乱铺铺草,挑出一条咬着草根躺下来跟狄绣说话:“难怪你说要带我离开枫南岭哦,对恩人还算有良心。那我们明天速战速决,拿到药方就跑。”
狄绣还在把草堆里的石头土块往外挑,根本没仔细听薛香叽叽咕咕说什么,他本来话就多。挑了一会儿也只管问自己的问题:“你和元元姐千方百计地找药方做什么,是要救谁?”
“救……救姐姐。”薛香眼神光暗淡下去。
“救姐姐?元元姐有什么隐疾?她看着挺健康的呀。”
薛香仰躺着蠕动起来,把脑袋蠕动到狄绣俯倾的上半身下面。他像拔掉了脑子里那根聪明筋,突然变得十分开心,伸出两只手倒捧着狄绣的脸蛋扭来扭去:“当然是救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啦。”
狄绣用两个小腕在中间微微一用力,拨开了他的胡闹,两只手撑在薛香的两侧,直直地俯视他:“不要打断我铺床。”
薛香弹开她一支手臂,麻溜地滚走了:“这也□□。”
“就叫就叫,”狄绣拍拍已经被她剃干净的草堆,终于躺下来,“这是我临时的床。”
“好吧,那是你的床,我要睡觉了。还有,绣绣的眼睛真可爱,明天要帮我努力哦。”
便再无话,两人直睡到天蒙蒙亮。
却也不是自然醒,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的。
周围空气烤人,不远处一颗枯了几百年的枣树重新焕发了活力,舞着全身的火苗子,烧得轰轰烈烈,大有将火势蔓延过来,邀请狄绣的新床共舞的架势。
薛香赶紧把狄绣拎起来跑。一片狼藉,窗户更破了,土墙倒塌了,酒商自己养的鸡就剩几根鸡毛躺在污泥潭里。只能说污人巷可以改名叫疯人巷了,人人都好似失心疯,看到能值两个铜板的就抢过来,塞进自己的包裹里。豹精胳肢窝里夹着他刚会跑的儿子,行色匆匆,成片的人群向岭外方向奔走。
“他们不要命了吗?没有人能走出枫南岭的。”狄绣隐忧,想拦一个要出岭的妖怪被甩开了。
“那瘴气有那么厉害吗?你不是走出去了吗?”
“我、我、我的血能解毒!”
薛香后仰,又怕狄绣声音太大,赶忙捂住她的嘴。有这种无敌的存在,被人知晓了,还活不活了。
“得拦住他们。”狄绣在薛香的手下面说话。
“这怎么拦,别管他们了,他们自己要出去送死的。”
狄绣觉得薛香说的对,水杉林瘴气是何种厉害在污人巷本就是个公知信息,千百年来他们蜗居在这里,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根本出不去。
旁边一个小泥屋边,佝偻着的猪阿婆也在阻拦她的儿子:“乖乖,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出去就是个死,待在巷里还能混一条命,你糊涂!”
猪小孩:“阿娘你懂什么!屈辱!在这里吃上神罚,不鬼不怪地活着还不如死了!万一我闯出水杉林了呢!要不是阿娘你怕死,我就带着你一起跑了。”
岭里大半要冲出去的,大概就是这样自尊心上了头,喊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口号,喊得群众情绪激昂,带着为数不多的金银细软就是不带上脑子地开冲。
“话说,这种情况,你们岭主不管吗?”薛香问。
“污人巷无人管制很久了。”狄绣答。只有一个马婆婆,还只在每个月祭神会的时候出现一下,主持一下大会,算管制吗?
但是这次,管事的马婆婆还真在大会之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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