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掌管药方的神,祭品到底献给谁了,没有人说得清楚,也许只有挑选祭品的马婆婆知道,也许连马婆婆也不知道。
在上次狄绣的阿爹献祭失败之后,狄绣窝在腐叶堆里,透过沉沉的土和叶的味道,嗅到过空气里渗透进来的毒素。一丝丝的,从狄绣的鼻子里吸进去,又从她的皮肤散出去了。但那种危险的气味,日盛一日。加上祭品的身份使她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候心惊肉跳,于是便生出了逃离的想法。
激烈讨论的人群分不出哪一派高哪一派低,只有疲倦的老马喊叫得一声高来一声低。
无奈之下,马婆婆又敲了一下她的拐杖。木头拐杖碰到地面泛起一阵音波,像甩出了无数根皮筋,在叽叽呱呱的人群脚背上狠狠弹了一绷带。大伙儿又陆陆续续地安静了下来。
薛香特地穿过重重人海钻到最前排去,被崩地最厉害,连狄绣都感觉到他筛糠一样抖了两抖,嘲笑地扇扇翅膀,又落在他的鼻子上,如果那个位置是鼻子的话。
马婆婆下了决定,她大声地宣布了这个月将送去两个祭品。一个是上个月的狄绣她阿爹,一个是新选的。这下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又跳起来发表疑议。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让他们满意的决定,除了自己的决定。
最终还是执行了马婆婆的意见,让人群商议这事拖到明年这个时候也不会有结果。
新的人选按照惯例是抽选出来的。马婆婆的拐杖里会射出一道烟花,烟花散成无数粒,万千绿色颗粒加一颗红色颗粒,纷纷落在污人巷的每一个妖怪头顶,即使是逃避来到广场的人,也会分到一束。
薛香这张蟾蜍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但满心眼儿里写满了好奇,他本不是污人巷的人,这个抽选会不会有一份点到他头上。他期待地搓搓两只前脚,看着马婆婆颇具仪式感地将那根拐杖高高举起,悬置空中。
那拐杖旋转震动着吐出一大个带着拖尾的球,飞到更高处炸开,每一根自由的烟火开始朝着自己的目标游窜。
众人全然不顾朝自己飞来的那根是什么颜色,只目光锁定那根显眼的红色飞向何处。有莫名兴奋的已经开始提前营造气氛,喔喔喔地拍着嘴唇子怪叫。
——很怪,落在了薛香的头顶。
大家把他团团围住。尽管这个妖怪谁也不认识,还是嘻嘻哈哈同他开玩笑:“兄弟,中奖啦!”
薛香神色自若,一点没有惊慌,甚至脑子里开始思考,这根红色烟花到底是点的自己,还是鼻头上的狄绣。管他呢,把狄绣带上。一起跟着马婆婆走,跟她多交流交流,探讨探讨药方的事情。
狄绣可就急了,晦气,被逮住了这还怎么出枫南岭。
尘埃落定,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
广场上只留下了狄绣的阿爹、假蟾蜍薛香、假苍蝇狄绣和主持活动过后劳累至极的、沧桑的老马。
狄绣打着圈圈,万一马婆婆要给祭品捆住手脚,放上盘子,端去哪个祭台前烧了可如何是好。
薛香可就太快乐了。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是什么?简直迫不及待要去挽着马婆婆的手,共话短长。
于是苍蝇狄绣擦着薛香的左眼球飞到右眼球。
薛香想伸手去扇一扇,又怕一巴掌给狄绣扇扁了。
马婆婆耷拉着眼皮,似睡不睡地像缠毛线一样,把散出去的烟花绕回一个球。顺便挑出那根红色的,圈到薛香主动伸过来的双手腕上。真是乖巧懂事的祭品,马婆婆忍不住抬眼皮多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红线拖远,圈住醉得不省人事的黑熊的一个脚腕。
“走吧。”马婆婆的眼皮垂得更低了。
薛香颠儿颠儿地凑到马婆婆身侧,拖得后面的黑熊都滑快了几步。
“婆婆,婆婆,您今年高寿?”
马婆婆悠悠地看向他,脑子不像在转动:“高……瘦……?”
薛香:“嗨,不重要,婆婆您看着就见多识广……”
“食……广……?”
“……”
薛香把两只眼珠子聚到中间,去看鼻头上的狄绣,杀气都要溢出来了:“绣绣!你介绍的这什么人!”
狄绣捧着他的大脸蛋:“你年纪大了你也这样,说不定你还淌口水。”
薛香:“婆——婆——,你——知——不——知——道——药——方——?”
“药……方……!?”婆婆抬起眼皮,眼睛也瞪大了一瞬,“啊对对对……你就是药方……”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就是药方?”纳闷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薛香腹诽。
薛香还在盘问,马婆婆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是在认真回答还是在敷衍。
就这么聊了一路,薛香越聊越投入。
狄绣听着都打瞌睡。
话是在聊着,路也在走着,黑熊也在拖着。只是四周的风景却是越来越淡白。
说话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冷,空气中只有他们这伙人的回音,薛香边说话边两只眼睛四处滴溜溜地转。
狄绣神经最是敏感,她一拍腿,坏了!
——四方牢!
马婆婆停下来,把薛香往里推:“进去吧,孩子。”
薛香扒拉着婆婆的胳膊肘子:“婆婆你先进。”
“先……进……?”
狄绣绕着薛香耳朵嗡嗡嗡:“别进了别进了,四方牢!”
薛香打个激灵:“婆婆,我跟你好好聊天,你怎么害我?”手上拽得更紧了。
一个推一个拽,拉扯之间,后方醒神过来的黑熊突然晃荡着站起身,神叨叨大喊着冲呀,甩着厚重的躯体就扑过来,排山倒海般推着薛香就陷进了四方牢。带出的人风,把狄绣扑飞。
狄绣眼见着二人先后进了四方牢,纸糊的墙壁恢复成一片白。急坏了,扑腾着翅膀也要飞进去,撞了一头包,被拦在外。
“薛香!薛香!”她喊出了一个蚊子最大的声量。
大到能让马婆婆都听到了。
马婆婆跟狄绣开始了一场抓苍蝇大战。
牢外在大战,牢里的薛香也想跟黑熊大战,无奈进了四方牢就被拆分到各自的牢房了。
真是自己挖井狄绣享福,自己的尾巴和小拇指还住在隔壁两间,能让她挤不进来。
黑熊,也就是狄绣的阿爹,应该叫他的名字,宋卓。大概是酒醒了,揉揉眼睛,又揉揉被拖蹭了一路的屁股。
“四方牢?”
“是呀,托你的福。”薛香嗔怒。
“你别急,我有法子出去。”
“我也有法子。”薛香心痛。
“哦?你也知道?”
“阿爹,你出点力吧,我身上有伤。我已经帮你排好了另外两间了,你只需要出一丁点力。”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宋卓大吼。
“不想捞我你就直说!”薛香也大吼。
“哪里来的野狐狸,敢冲爷爷大喊大叫!”宋卓走到墙边,对薛香吹鼻子瞪眼。
“什么野狐狸!我是你闺女的救命恩人!”薛香也走到墙边,拉高嗓音,不甘示弱。
“我说那妮子怎么心野了,你拐的是吧!还敢跟我叫嚣!你给爷爷等着,出去打!”
“哼,谁要跟你出去打,我要住牢里。”
“你来你来,你把脸凑过来,我现在就揍你。”
薛香扭扭屁股扭扭腰:“打不着打不着。”
“那你死牢里吧,爷爷出去纸都不让狄绣给你烧!”
说完,宋卓就像个瞎子一样在眼前的墙上摸索着走到墙角撅起屁股,爪子一阵乱刨。
“有了!”他兴奋地低吼出声,然后把自己变成小小一只老鼠,吱吱呀呀地掀起一小块墙皮,脑袋钻出去,身子钻出去,屁股钻出去,最后甩甩尾巴,消失不见了。
什么?这是什么法子?薛香有样学样,摸到墙角在地上墙上到处抠。
还真给他在这边牢房差不多的位置也摸到一处小小的折痕。早知如此!薛香的心愈发痛了,他看了看隔壁间还歪在地上像在探头探脑的尾巴,能把意识传达给它吗。
能,尾巴滚到了这个墙角,但是它的力量太微弱了,变不了老鼠。怪只怪薛香是个大尾巴狐狸,那节手指就不一样了,凭大小实力,直接就遵照指示成功翻出去了。
薛香大喜,感恩宋卓,这辈子还能再拥有健全的手指。迫不及待自己也变了老鼠,沾沾自喜地掀起墙纸混出去。
刚一出四方牢,就发现自己脑袋朝下,直至往下坠,连忙像猫咪一样翻身落地,不然在地上痴痴等待的手指可有得被压了。薛香心疼的捡起心爱的手指头,嵌回自己身上,心满意足,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收回尾巴。
狄绣呢?马婆婆呢?这个老太太太不靠谱,要不不问她了,找个出污人巷的路,直接去跟茶夫人好言好语求个药方。
薛香心想着就要走,却只听一声惊呼,前方两步路的地方,狄绣拽着马婆婆,也从高空直直坠落。砰砰两声结结实实,听着就痛,薛香闭眼。
狄绣也没想到马婆婆一把年纪了,精神头来了身手也算矫健,居然捏到了狄绣这只小苍蝇。趁马婆婆捏在手里正要端详,她恢复了原型吓她一下,又用上了拿手的逃跑技能。谁知道马婆婆的一只手勾在狄绣的腰带上,薛香掉下去的时候,拖着马婆婆另一只手上还没来得及解开红绳的拐杖,一起把两个人勾下来了。还是宋卓有经验,他那头早就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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