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零五分,学校大礼堂的灯光已经暗下,舞台上的演出已经开始。一道身影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了进去,隐没在后方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杨辰缩在座位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舞台上光影流动,音乐回荡,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在其中一个身影上——林早。
她穿着统一的演出服,动作舒展,笑容明媚,每一个节奏都踩得精准而富有感染力。聚光灯下的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是一种他在家里那个昏暗、压抑的环境下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自信与活力。这种光芒,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涩。
演出非常成功。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体演员谢幕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相貌俊朗的男生抱着一大束鲜艳的向日葵,快步冲上舞台,径直来到林早面前,将花递给她,脸上带着阳光又有些腼腆的笑容。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起哄和口哨声,夹杂着几个男生明显是事先约好的、拉长了调的喊声:“在——一——起——!”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喧闹和暧昧。
杨辰的心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手指攥紧了座椅的扶手。
舞台上,林早似乎对这场面并不意外,甚至带着点习以为常的从容。
她没有流露出羞涩或尴尬,更没有顺应起哄。
她只是落落大方地接过那束灿烂的向日葵,脸上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然后主动向后退了一小步,微微躬身,向献花的男生,也向台下所有观众行了一个感谢礼。
这个动作,既真诚地表达了谢意,又巧妙地保持了一段礼貌的社交距离,瞬间将有些失控的场面拉回了正轨。她用自己的姿态告诉所有人,这是对演出的祝贺,而非一场感情的表白。
她的应对,成熟、得体,无可挑剔。
台下起哄的声音渐渐平息,变成了更热烈的掌声。
然而,就在林早直起身,怀抱向日葵与那位帅气男生并肩站在一起,接受众人掌声和目光祝福的那一刻——舞台灯光勾勒出他们年轻、美好、宛如璧人般的身影——这个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杨辰的心上。
林早曾经在黑暗中对他说的那句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等你真正长大了,遇到一个你打心眼里珍惜、想要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的女孩……到那个时候,你希望她像现在的我一样,身上背着这样一段永远不能见光的过去吗?”
当时他不懂,甚至用幼稚的誓言反驳。
但在这一瞬间,他全懂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林早,她本应如此——在大学明亮的礼堂里,接受同龄人公开的、热烈的欣赏和追求,拥有一段干净、纯粹、可以摊在阳光下的感情开端。
而自己,却曾是那个在她青春里投下巨大阴影、给她留下一段“不堪过去”的人。他那些夜间的入侵、扭曲的占有,像污渍一样,玷污了她本应洁白无瑕的少女时代。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再是那个只在乎自己感受的少年,他第一次真正地、深切地体会到了自己曾经的行为,对林早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他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幅美好却令他无地自容的画面。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逃离一般,趁着掌声未歇、灯光未亮,起身匆匆离开了礼堂,将自己重新投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杨辰匆匆起身、近乎逃离的背影,尽管隐在昏暗的角落,却还是被舞台上正接受掌声的林早,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
那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和熟悉的起身姿态,快得几乎像是幻觉。但她的心口还是莫名地、轻微地揪了一下,导致她在鞠躬谢幕时,笑容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险些错过一个节拍。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她迅速调整呼吸,将更灿烂的笑容投向观众,仿佛刚才那一下失神从未发生。她是舞台的中心,无数目光聚焦于此,不容许有任何失误。
演出圆满结束。回到后台,卸去浓重的舞台妆,换回日常的卫衣和牛仔裤,将那份耀眼的明媚也一同锁进了更衣室。镜子里的人,又变回了那个清爽的大学生。
和兴奋的队友们说笑着告别,林早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夜晚的空气带着成都特有的湿润,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喧嚣过后,寂静涌来,那个仓促离场的背影,又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
她甩甩头,像是要驱散一个不讨喜的念头。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是我……嗯,刚演出结束,挺成功的……累是有点累,不过挺开心的……”
她语气轻快地和妈妈刘娟聊着家常,分享着演出的细节,听着电话那头妈妈开心的笑声和叮嘱。在对话的间隙,她状似无意地、用一种极其自然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语气,切入了真正想问的话题:
“对了妈,家里都还好吧?杨辰……他最近怎么样?集训结束回来,还挺适应?”
电话那头的刘娟不疑有他,语气里带着点母亲式的唠叨:“他啊,回来是回来了,人是又瘦了点,不过精神头还行。就是在家待不住,说觉得闷,前几天跟你爸说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出门旅行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具体去哪儿了,就说走走散散心,让我们别担心……”
“哦,这样啊……”林早应着,声音平静无波,“出去走走也好,放松一下。”
她又和妈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林早站在寝室楼下,抬头望了望成都夜晚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那点因为看到背影而泛起的微小涟漪,此刻被“他出门旅行了”这个消息彻底抚平,但同时又渗入了一丝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来了成都。
他看了她的演出。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一切,他做得隐秘,而她知晓得也同样沉默。
演出结束后的几天,那个仓促离场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林早的心头,不深,却时时带来一阵莫名的烦乱。
她试图用忙碌的生活去覆盖它,但夜深人静时,那种被窥视、被靠近又被打断的感觉,让她无法彻底平静。逃避和沉默,似乎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既然他来了,既然未来总归还要在某个家庭场合见面,不如趁现在,把一切说清楚。
她纠结了很久,指间在手机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反复划过,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很安静。
“喂?”杨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沙哑。
“是我。”林早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你……在成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低低的回应:“……嗯。”
“见一面吧。”林早深吸一口气,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明天下午三点,学校东门那家‘转角咖啡馆’。”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只有更短的沉默,然后是一个字:“好。”
第二天,林早刻意迟到了十分钟。她需要这点时间来平复心情,也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优势”来建立心理防线。
推开咖啡馆的门,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室内,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卡座的那个身影。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背影对着门口,比以前似乎又高大了一些,但肩膀的线条却显得更加清瘦、单薄。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林早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揪了一下。一种尖锐的、类似心疼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心理准备。
她应该是恨他的才对。恨他曾经的侵犯,恨他带来的困扰,恨他破坏了原本可能平静的生活。
可为什么,看到这个明显清减落寞的背影,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心疼?
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迈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杨辰抬起头。
几个月不见,他的脸颊瘦削了不少,下颌线的轮廓更加分明,曾经眉宇间那份混合着敌意和**的锐气,被一种沉重的疲惫和近乎空洞的平静所取代。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恢复了沉寂。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也没有兴师问罪的尖锐,只有一种无声的、充满张力的审视。
林早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借此避开了最初尴尬的沉默。
“什么时候到的成都?”她率先开口,语气平静,像在询问一个普通朋友。
“前几天。”他回答,声音低沉。
“来看我演出?”
“……嗯。”他垂下眼睑,盯着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为什么偷偷跑来,又偷偷走掉?”林早直视着他,问出了核心问题。
杨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早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不知道……就是想来看看,看到了,就走了。”
这句话里透出的卑微和放弃,让林早的心口又是一阵发闷。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杨辰。
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很久,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的某处,他突然用几乎听不见的、带着颤抖的气音说: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得像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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