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回来了。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或消沉,他只是更清瘦了些,脸颊的轮廓越发分明,眼神里褪去了一些集训前的焦躁,多了几分被高强度洗礼后的沉静,以及一种……看清了某种天赋的界限、也看清了与某人距离后的淡然。
刘娟心疼地拉着他嘘寒问暖,忙着张罗饭菜。杨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宽厚:“回来就好,尽力了就行,身体最重要。”
杨辰“嗯”了一声,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对于被淘汰、无缘最终五个世界赛名额的结果,他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那只是一次寻常的模拟考。
他本来也不是那种将“赢”刻在骨子里的人。这次长达数月的集训,让他真正见识到了何为“天外有天”。那些来自全国各地、智商高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物”们,让他清晰地触摸到了天赋的穹顶。
这种失败,并非耻辱,反而像卸下了一个无形的包袱,让他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认知——他依然是顶尖的,但并非无所不能。
晚餐时,家里的气氛温和。刘娟不停给他夹菜,杨建国看似随意地提起话头:
“小辰,之前清华北大的招生老师,这段时间还常联系吗?快要做决定了吧?”
事实上,杨建国自己的手机这几天就没消停过,清北两位招生老师的电话轮番打来,语气一次比一次恳切。
杨辰咽下口中的饭菜,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嗯,北大张老师和清华李老师下午还分别打了电话。”
刘娟立刻关切地追问:“那你怎么想的呀?他们都怎么说?清华的‘姚班’、北大的‘物理学院’,听着都太好了,真是挑花眼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为人父母的骄傲和对顶尖学府的本能向往。
杨辰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父母,抛出的决定却让餐桌上的空气一凝:
“我都跟他们说明白了。我打算去哈工大,学探测制导与控制技术。”
“哈工大?探测……什么?” 刘娟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哈尔滨工业大学当然是名声在外的顶尖学府,但……似乎不在他们为设想的那两个选项里。
杨建国的惊讶更甚,他皱起眉,身体微微前倾:“小辰,哈工大是好学校,国防七子之首,实力没得说。但他们的招生老师……并没主动联系我们啊?你怎么突然……这个专业听起来很冷门啊,你是怎么考虑的?”
面对父亲疑惑中带着审视的目光,杨辰没有躲闪,他表情认真,显然对此深思熟虑过:
“爸,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他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清北的老师,确实给出了很好的条件,说的也都是实话。他们的平台,将来毕业,无论是出国还是进顶级的金融机构、科研院所,前景确实是最好的,意味着最高的起薪和最广的‘钱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又看向刘娟,声音放缓了些,却更加清晰:
“可咱们家现在这个情况,您打下的基础,好像……也不太需要我急着去赚那份顶尖的薪水来养家糊口吧?”
这句话像一颗轻柔的石子,投进杨建国和刘娟的心里。杨建国愣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被儿子点破事实的恍然。刘娟则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
“我仔细想过了。”他语气平和,“既然家里没有立刻赚钱的压力,那我为什么不去学点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呢?”
“感兴趣?你对什么感兴趣?”杨建国追问,眉头依然微蹙。
“这次集训,接触到一些前沿的东西。”杨辰的目光看向远处,像在回忆,“比如高精度导航,如何在极端环境下保持信号稳定……我觉得比纯理论的推演更有实感。哈工大的‘探测制导与控制’,就是研究这些的,他们是国内这个领域的顶尖。”
他看向父亲,眼神干净而坚定:“爸,我觉得能沉下心钻研这些,比在清华北大跟着所有人卷金融计算机,挤破头去争一份最高的薪水,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杨建国看着儿子,眼中的疑惑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理解和赞许取代。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已然长大的儿子,随即重重地一点头:
“好!小辰,你能看到这一层,爸……很欣慰!”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咱们家这个底子,不就是让你有资本去选真正想走的路,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吗?搞金融来钱是快,但咱们家不缺那点。男儿志在四方,学真本事,做点实实在在、对国家有用的事,这个格局更好!哈工大,好!这个专业,更好!爸全力支持你!”
刘娟见丈夫表态,也立刻笑着附和:“对对对,孩子自己喜欢最重要!搞科研嘛,兴趣最要紧!就是哈尔滨那边冬天太冷了,得赶紧给你准备最厚的羽绒服!”
话题就此转向了对未来的琐碎准备中。家庭的包容,成了杨辰特立独行选择的最强后盾。
然而,在这份关于未来的笃定之下,当他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那扇紧闭的、早已没有生气的房门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还是会悄然浮现。
然而,当晚餐的热闹散去,他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目光掠过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一种空茫感仍会悄然浮现。
哈尔滨。一个比北京更北、更远的城市。他选择的这条冷僻硬核的道路,在地图上,也将他与西南方向的成都,拉出了一道更加遥远、几乎难以跨越的距离。
那个曾经填满他整个青春期夜晚的秘密,那个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将被彻底封存在这个日益空旷的家里。而前方等待他的,是一个以航天、国防、绝对理性和严寒为标志的、冰冷而宏大的新世界。
他忠于了自己的兴趣,也仿佛下意识地,选择了一条与过往温柔纠葛彻底告别的、孤独而坚硬的航向。
杨辰选择哈工大的决定,很快便经由招生办老师传达到了学校。一位负责招生的老师亲自给杨建国回了电话,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喜和肯定:
“杨先生,请您和杨辰同学放心!我们能招到杨辰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荣幸!探测制导与控制技术这个专业,绝对没问题,我们一定给他配最好的导师资源!让他安心,九月份正常报到就行,之前没有任何硬性要求,好好放松,调整好状态!”
这个消息让杨建国彻底吃了定心丸,也对儿子的选择更多了一份理解与尊重——能让哈工大这样的学校如此重视,本身就证明了这条路的含金量。
接下来的日子,忽然变得空旷而漫长。高考、竞赛、保送的激烈角逐都已尘埃落定,距离大学开学还有整整五个月。这是许多同龄人梦寐以求的、毫无压力的黄金假期。
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松弛,反而让杨辰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空茫。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房间,游戏玩到索然无味,书也看不进去。窗外是熟悉的城市风景,却再也激不起他任何波澜。
那个曾经充满对抗、秘密和灼热气息的家,如今只剩下回忆的余烬,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太久后突然松开的弦,悬在空中,找不到落点。
几天后,在一次晚饭时,杨辰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地对杨建国说:
“爸,开学还有段时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杨建国抬起头,有些意外,但看着儿子没什么表情的脸,很快点了点头:“也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想去哪儿?爸给你订票,安排一下住宿?”
“不用。”杨辰摇摇头,“我自己来。走到哪儿算哪儿,想停就停。”
杨建国愣了一下,看着儿子沉静却坚定的眼神,他沉吟片刻,最终选择了信任和支持:“好。钱我给你准备好,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几天后,杨辰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旅行包,独自一人踏上了行程。他的第一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都。
他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林早。
那句冰冷的话还犹在耳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留在家里吧。别带到成都来了。”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被欢迎的。此行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自我完成的告别仪式。
到了成都,他没有去任何旅游景点,而是径直找到了西南财经大学。
站在车水马龙的校门外,他犹豫了片刻,才像其他学生一样,低着头混在人群里走了进去。
校园很大,绿树成荫,充满活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一栋栋教学楼、图书馆、运动场,试图将她在电话里、在只言片语中描述的生活,与眼前的实景重叠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她的自由气息,这让他心里有些发堵。
在一个人流密集的路口,他的目光被一张彩色海报吸引——西南财经大学舞蹈社专场演出《绽放》。
海报一角,有一张小小的集体照,林早的身影赫然在列,照片C位,林早身姿舒展,眼神明亮,整个人仿佛在发光,是在那个家里从未有过的、毫无阴霾的明媚。
海报的最后,时间和地点:明晚七点,学校大礼堂。
杨辰怔怔地看了很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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