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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25年6月22日 发光少年

发光少年

冷风灌进喉咙,像粗糙的砂纸磨刮着气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下一丛半人高的枯黄野草里,后背重重撞上一块棱角尖锐的岩石,闷痛瞬间炸开,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敢泄出一丝呻吟。

浓重的腥臊味,混杂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沉沉地压过来,近在咫尺。粗重的、带着黏腻水汽的喘息声,就在我藏身的草窠外沉重地响着。是那头野猪。它巨大的蹄子踩踏着松软的腐殖层,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獠牙刮过近旁的灌木枝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脆响。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震得整个胸腔嗡嗡作响,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浸透了里层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被山风一吹,激得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把自己缩得更紧,脸颊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泥土和腐烂草根的气息直冲鼻腔。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沉重的鼻息和踩踏声在附近逡巡不去,似乎下一秒那长满粗硬鬃毛的丑陋头颅就会拱开我面前的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缓缓移动,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没入山林深处。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稀疏的草茎缝隙向外窥视。月光惨白,只照亮了影影绰绰的树影和远处模糊的山脊线。野猪巨大的黑色轮廓已经不见了。

我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像潮水般涌上来。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山下,田野,然后才是通往家的那条大路。必须在天黑透前下山。

然而,山下的田野并未赐予我喘息的机会。夜幕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浓稠的黑暗像墨汁一样泼洒开来。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收割后残留着尖锐稻茬的田埂上奔跑,肺部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身后,另一道更为恐怖的气息牢牢锁定了我。

不同于野猪的腥臊,那是另一种更原始、更沉重的腥气,带着压倒性的力量和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沉重的奔跑声像闷雷一样碾过大地,越来越近。我不敢回头,但能感觉到那灼热腥臭的鼻息几乎喷到了我的后颈上。

是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前方,黑暗中,终于出现了我熟悉的路口轮廓!家就在路的尽头!

就在我几乎要被那沉重的脚步和腥风彻底吞没的刹那,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路边一栋老宅的轮廓。灰扑扑的院墙,黑瓦的屋顶,在沉沉夜色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然而,一点微弱的、暖黄色的灯光,正从一扇蒙着旧报纸的窗户里透出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是我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扑向那低矮的土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指甲在粗糙冰冷的土墙上刮得生疼。身体重重地翻过墙头,跌落在院内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救命!救救我!外面有东西!” 嘶哑的呼喊从我喉咙里冲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我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扇透出光亮的房门,用拳头拼命砸着门板,“开门!求求你们开门啊!”

门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向内打开一条缝隙。昏黄的灯光流淌出来,泼洒在门内一张惊愕的中年男人的脸上。他身后,一个同样惊惶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

“快进来!快!” 男人看清我狼狈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将门拉得更开,一把将我拽了进去。女人立刻回身,“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落下沉重的门闩。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安全了。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恐惧过后的茫然。

“娃儿,吓坏了吧?外面…外面是啥东西?” 女人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浓重的乡音。

“熊…是熊…” 我语无伦次,牙齿还在打颤,“追我…一路…”

男人脸色凝重地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糊着旧报纸的窗角,警惕地向外张望。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院墙外老树的呜咽声。

“别怕,别怕,进来了就安全了。” 女人温声安慰着,粗糙但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俺们家院墙结实,门也牢靠,那东西进不来。快起来,地上凉。”

她扶着我站起来。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白皙的手轻轻掀开。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停在门槛的阴影里。客厅里那盏度数不高的白炽灯,光线昏黄而浑浊,像蒙着一层陈年的油垢,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灰尘。所有的家具都笼罩在一种模糊的陈旧色调里。

然而,当这个人影完全站定在灯光下时,仿佛有一束无形的聚光灯骤然打亮了他。一种极其柔和、近乎圣洁的微光,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是刺眼的光源,更像是最纯净的月光在他皮肤下流淌,把他与周围浑浊昏暗的环境彻底割裂开来。

他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衬衫和白裤子,身形挺拔清瘦。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微微上扬的吊梢眼,眼尾细长,像工笔画里精心勾勒出的线条。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皮肤在那种奇异的光晕下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的轮廓很深,鼻梁高挺,薄唇抿着,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深邃俊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表情,没有声音。那层微光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烟火人间的嘈杂隔绝开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在微光里沉静注视的眼睛,和一种莫名的、被时间之河冲刷过的熟悉感。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猛地触动。

“阿…阿曈?” 我迟疑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唤出声。

女人惊讶地“咦”了一声:“娃儿,你认得俺家白曈?你是…”

“前面…前面老林家的…” 我有些语塞,目光还无法从那发光的身影上移开,“小时候…小时候常来玩的。”

“哎呀!你是林子家的娃儿!” 男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真切的热情,“都长这么大了!快认不出来了!快坐快坐!老婆子,倒水!”

女人连忙去倒水。男人——白叔,拉过一张木凳让我坐下,自己也拖了张凳子过来。“外面现在可不太平,”他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担忧,“野东西都跑下山来了。你家这会儿没人,都出去办事了,估摸着得几天才回。这黑灯瞎火的,路又远,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不如就在叔这儿住下,等外面彻底消停了,家里人也回来了,再回去,咋样?”

一股暖流夹杂着后怕涌上心头。我几乎没有犹豫,用力点了点头:“谢谢叔,谢谢婶子,麻烦你们了。”

“麻烦啥!乡里乡亲的,小时候还常来玩呢!” 白婶端着碗热水走过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

说话间,我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向那个角落。白曈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坐到了靠墙的一张老旧的藤椅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层柔和的微光依旧笼罩着他,像一层无声的结界。他没有看我们,也没有参与这重逢的寒暄,仿佛刚才门口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一种微妙的尴尬和失落悄然爬上心头。他…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或者,根本不欢迎我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白叔白婶在院子里和屋后的小菜园忙碌,有时也去村里别家走动。我留在屋里,尽量不添麻烦,帮忙扫扫地,择择菜。白曈的存在,成了这栋老宅里一个恒定又奇异的坐标。

他总是离我三米左右的距离。我在客厅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老沙发上翻看一本旧杂志时,他一定会在靠窗的那张藤椅上看书,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光线透过蒙尘的玻璃落在他身上,那层微光在日光下变得柔和朦胧,却依然清晰可辨。他的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沉静,长睫偶尔轻轻眨动,像栖息在花瓣上的蝶翼。

我走到厨房门口,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白曈就会出现在厨房另一头的饭桌旁,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已经一尘不染的桌面。动作不疾不徐,指尖在木纹上滑过,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他从不主动靠近,也几乎从不开口说话。白叔白婶偶尔唤他,他也只是用极轻的点头或摇头回应,眼神平静无波。然而,只要我出现在一个空间,他必定会在不久后也出现在那里,保持着他那恒定的距离,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会发光的影子。

起初那种“他不欢迎我”的念头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引力。他沉默的观察并非冷漠,更像是一种专注的、不带评判的审视。我也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他喜欢干净,衣服虽然旧,但永远纤尘不染。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他看书的姿势很专注,翻页时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书页上的精灵。他喝水时喉结会轻轻滚动,脖颈的线条在微光下流畅优美得如同玉雕。阳光好的午后,他会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微微仰着脸,闭着眼。阳光穿透稀疏的叶片,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时他身上的微光似乎会与真实的阳光产生某种共鸣,变得更加温润,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安静地吸收着光。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沉默的观察中悄然滋生。他像一道谜题,一个在昏暗旧时光里安静发光的秘密,让我忍不住想去靠近,去解读。有时,当我收回目光,会发现他那双吊梢眼不知何时已从书页上抬起,正静静地看着我。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尴尬,没有躲闪,只有一种沉静的、深海般的探寻。然后,他会极其自然地移开目光,仿佛刚才的凝视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心跳,却会在每一次这样的对视后,漏跳一拍。

时间在这种微妙的拉锯中流逝。第五天的傍晚,白叔从外面回来,带回了确切的消息:“林子,你爸妈刚托人捎信回来了!明天一早就到家!外头也安生了,那些乱窜的野东西都被赶回山里了!这下好了,你明天就能回去了!”

“真的?太好了!” 我脱口而出,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心头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白婶也笑着应和:“这下你爹妈可放心了!”

晚饭的气氛比往日活跃了一些。白叔难得地多说了些话,白婶不停地给我碗里夹菜,叮嘱我路上小心。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饭桌另一端。白曈依旧安静地吃着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身上那层柔和的微光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将他与这短暂的离别气氛隔绝开来。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动作依旧优雅得不像是在吃农家粗糙的饭菜。直到他放下筷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我的脸,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波澜,然后便起身,端着空碗筷走向厨房的水槽。那无声离去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一道即将消散的光痕。

夜晚,我回到临时借住的房间,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几件简单的衣物。心绪有些纷乱,归家的喜悦里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感。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寂静无声。只有桌上那盏小台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我坐在床沿,拿起一件靛蓝色的旧衬衫,放在腿上,开始慢慢地折叠。布料有些发皱,手指的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叠好一边袖子,再叠另一边,抚平衣领,对折…可无论怎么弄,总觉得不够平整,衣角总是倔强地翘起来。我把它摊开,又重新开始。指尖在粗糙的棉布上反复按压、抚平,仿佛要借由这个机械的动作,理清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衣服的褶皱,像极了这几天心底那些无法言说的褶皱。

门被轻轻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我没有抬头,但全身的感官瞬间绷紧。一股极淡的、干净而微凉的气息无声地靠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那种静谧感。脚步声停在床边,在我身侧不远的地方。

白曈坐了下来。就在我旁边的床沿上。距离很近,近到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坐下时床垫微弱的凹陷,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如同雨后竹林般的清冽气息。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主动打破那恒定的三米距离。

我的手指在叠到一半的衬衫上顿住了。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骤然放大,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台灯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嗡鸣。我依旧低着头,视线死死地胶着在那件靛蓝色的衬衫上,布料粗糙的纹理在灯下异常清晰。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我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他就坐在那里,安静得如同一座玉雕,只有他身上那层柔和的微光,在昏暗中静静地晕染开来,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个奇异而私密的光圈里。

终于,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指尖下的布料也随之轻轻起伏。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而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覆上了我的手背。

那触感如同上等的冷玉,带着一种能穿透皮肤、直抵骨髓的沁凉。我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抽回手。但他覆上来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的力道,稳稳地压住了我颤抖的手指。

他的掌心覆盖在我的手背上,肌肤相贴。那冰凉的温度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微光一样奇异,非但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有种奇异的熨帖感,瞬间抚平了我指尖的痉挛。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冰凉的接触上。

他并没有看我,视线似乎落在我手下那件叠得乱七八糟的靛蓝色衬衫上。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带着我的手,轻轻压平了衬衫上一个顽固的褶皱。他的指尖划过我的手背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他松开了手。

那冰凉如玉的触感骤然离去,只留下一片滚烫的余温和心底巨大的、失重般的空茫。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站起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身上的微光。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件叠了一半的靛蓝色衬衫,以及手背上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冰凉触感和剧烈的心跳。

我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很久,仿佛还能看到那玉色指尖留下的无形印记。最终,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重新开始折叠那件衣服。这一次,动作快了许多,也顺畅了许多。很快,小小的行李包就收拾妥当了。它静静地躺在床角,像一个沉默的句点。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白叔白婶一直将我送到院门口,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路上小心。白曈也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穿着那身干净的白衣白裤,安静得像一株晨光里的玉兰。他身上那层微光在熹微的晨光中似乎淡了些,却依然存在。

“叔,婶,这几天真的麻烦你们了!” 我再次郑重道谢,目光忍不住瞟向那个沉默的身影。

“麻烦啥!有空再来玩!” 白婶笑着挥手。

“一定!” 我应着,最后看了一眼白曈。他也正看着我,那双吊梢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透。依旧是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海般平静的目光。我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他极轻地眨了一下眼,长睫如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我背上包,转身踏上回家的路。清晨的空气清冽,田野空旷,远处大路清晰可见,再没有野兽的威胁。阳光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那座老宅里萦绕不去的昏暗。可手背上那抹冰凉的触感,和那双在昏暗里沉静注视的眼睛,却像烙印一样,清晰地刻在感官深处,随着脚步,一路延伸。

推开自家院门的那一刻,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将我撞了个趔趄。院子里挤满了人,七大姑八大姨,堂兄堂弟表姐表妹,认识的、半认识的、面熟的亲戚们济济一堂,像提前过了年。空气里弥漫着炸丸子的油香、炖肉的浓香、劣质香烟的呛味和鼎沸的人声,嗡嗡地冲击着耳膜。

“哎呀!林子回来了!”

“可算到家了!你爸妈担心坏了!”

“快进来快进来!让婶儿看看瘦了没!”

无数张笑脸涌上来,无数双手拍打着我的肩膀后背,无数个问题七嘴八舌地砸过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分热烈的亲情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推进了人堆里。父母挤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眼圈泛红,连声说着“回来就好”。我努力笑着回应,试图融入这久违的、属于人间的喧嚣和温暖。然而,手背上那抹残留的冰凉触感,和那座老宅里令人心悸的寂静,在这过分热闹的烘烤下,反而显得更加清晰,格格不入,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

“走!林子哥!闷在院子里干啥!后山去!” 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兄弟挤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我往外拉。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热情包围圈,我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后山的树林依旧熟悉,几个半大小子很快像猴子一样窜上了树,打闹嬉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我靠在一棵老松树上,仰头看着他们,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参与进去,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几天的经历和那个人彻底甩在脑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刺得眼睛有些发酸。

玩累了,日头也开始西斜。我们吵吵嚷嚷地沿着一条狭窄的下山小路往回走。这条小路似乎很久没人走了,两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荆棘和茂盛的杂草,带着锯齿边缘的叶片肆意伸展着,像无数只想要挽留行人的手。

“哎哟!这草扎死人了!” 走在前面的堂弟抱怨着。

“以前没这么密的啊!都长疯了!” 另一个附和道。

我们不得不一边走,一边用手臂奋力拨开那些碍事的杂草,将它们压倒在脚下,才能勉强通过。尖锐的草叶边缘刮过手臂和小腿,留下细密的刺痛感。空气里弥漫着被踩断的青草汁液散发出的浓烈、微带苦涩的生腥气。

就在小路即将拐弯、已经能远远望见家门前那棵大槐树的树冠时,走在最前面的大堂哥猛地刹住了脚步,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蛇!”

我们后面几个人立刻挤上前。只见前方几步远的窄小路径上,盘踞着三四条蛇!它们在夕阳的余晖里缓缓蠕动,鳞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三角形的头颅微微昂起,细长的蛇信子无声地吞吐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别动!别惊着它们!” 大堂哥压低声音,紧张地左右看看,迅速从路边捡起几根枯树枝分给我们,“用棍子挑开!小心点!看着像是土聋子(蝮蛇),有毒的!”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我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长棍探过去,颤抖着,一点点插到蛇身下面,再猛地发力将它们挑起,甩向路旁茂密的草丛深处。蛇身在空中扭动,划过令人心悸的弧线,落入草丛时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每甩开一条,心头就猛地一松,又立刻被下一条蛇的出现攥紧。短短几步路,我们挑开了七八条蛇,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终于,最后一条蛇也被远远甩开。我们再也顾不上那些扎人的杂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最后一段陡坡,惊魂未定地跑回了家那敞开的院门。

院子里依旧热闹非凡。大人们围坐在几张拼起来的方桌旁打牌、嗑瓜子、聊天,孩子们在角落里追逐嬉闹。之前那种喧嚣带来的不适感,此刻被安全归巢的强烈庆幸所取代。刚才后山小路上的惊魂一幕,像投入滚水里的冰块,迅速在这温暖嘈杂的人间烟火气中融化、消散。

“林子哥!来玩弹珠!” 一个七八岁的小堂弟跑过来,拽着我的衣角。

“好!” 我笑着应道,甩了甩头,似乎要把刚才的惊悸彻底甩掉,跟着他跑到院子角落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立刻围拢过来。夕阳的金辉给每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笑声清脆响亮。我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玻璃弹珠,加入战团。

弹珠在黄土地上滚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孩子们大呼小叫,争抢着,小小的输赢就能引起一阵欢腾或懊恼。我也被这纯粹的快乐感染,暂时抛开了所有杂念,专注地盯着那颗属于自己的、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色光晕的玻璃球。

就在我刚刚用一颗弹珠漂亮地撞开了对手的“大本营”,引得小堂弟懊恼地大叫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异样感,毫无预兆地从指尖传来。

不是疼痛,也不是麻木。是一种…多出来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右手,凑到眼前。

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这只手上,将皮肤照得有些透明。目光落在食指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在我的右手食指上,紧贴着原本指关节的位置,在靠近中指的那一侧皮肤下,无声无息地,凸起了一个极其细小的、如同幼芽般的肉色凸起。它只有几毫米长,比牙签还细,顶端圆润,颜色和周围的皮肤毫无二致。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那是一道细微的疤痕或褶皱。但它就在那里,真实地、诡异地存在着。像一株悄然破土而出的、不属于这个身体的异物。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孩子的嬉闹、大人的谈笑、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瞬间被抽离了。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只手,和那根多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小“手指”。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的左脚。为了方便玩弹珠,我脱了一只鞋,袜子也蹭掉了一半。左脚的大脚趾旁边,紧挨着脚趾缝的位置,皮肤下同样鼓起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细微的肉色凸起!

恐惧,冰冷的、带着粘稠质感的恐惧,像无数细小的毒蛇,瞬间缠满了我的四肢百骸,钻进每一个毛孔。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麻木的空白。眼前阵阵发黑,那只摊开的、多出“手指”的手,在视线里扭曲、变形、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林子哥?你怎么了?” 小堂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凑过来好奇地问。

我猛地缩回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紧紧攥成拳头,藏到身后。巨大的恐慌让我几乎窒息,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切掉!必须去医院!立刻!马上!把这些多出来的、可怕的东西切掉!

“哥?” 小堂弟被我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里带上了怯意。

我的异常举动终于引起了旁边几个大孩子的注意。一个十五六岁的堂妹最先走过来,她叫白薇,心思一向比较细。“哥?” 她疑惑地蹲下身,歪着头看我惨白的脸,“你脸色好难看啊?手怎么了?撞到了?”

我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把那只手藏在身后。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给我看看!” 白薇皱起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伸手过来,试图抓住我藏在背后的手臂。她的力气比我预想的大,加上我此刻浑身发软,竟被她一把将手臂拽到了身前。

我惊恐地想要再次攥紧拳头,但已经晚了。

那只摊开的手掌,连同食指上那个细微却无比刺眼的凸起,彻底暴露在夕阳的光线下,也暴露在白薇的视线里。

白薇的呼吸猛地一窒。她漂亮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死死地盯着我的食指。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院子里其他的声音似乎都模糊、远去。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白薇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疯狂回响。她看到了。她一定看到了那个可怕的东西!下一秒,尖叫就会撕裂这黄昏的宁静,然后所有人都会围过来,用惊恐、厌恶、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惧压垮时,白薇脸上的震惊却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她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惊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近乎研究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好奇?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立刻放开我的手。反而,她纤细但有力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扣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再次把手抽回去。

“别动!”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甚至隐隐有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她的目光像探针一样,在我食指那个细小的凸起上反复逡巡,然后飞快地扫了一眼我那只脱了鞋的左脚。当看到大脚趾旁那个同样微小的凸起时,她的眼神猛地一跳,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又被更深的专注取代。

“哥,你…”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我惊恐万状的脸,“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多了点东西?”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试探的冰凉,轻轻点在我食指那个肉色的“芽”上。

那细微的触感让我触电般猛地一缩,但手腕被她牢牢扣住。

“别怕!” 白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者说,是一种强行压下惊疑的镇定。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几个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正探头探脑看过来的堂兄弟。

“都过来!围过来点!挡着光!” 她突然扬声喊道,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孩子王特有的号召力。

那几个半大小子不明所以,但出于习惯性的服从和对“异常”的好奇,立刻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半封闭的人圈,将我们两人和外面喧闹的大人世界稍稍隔开。夕阳的光线被他们的身体遮挡,在我摊开的手掌上投下更深的阴影。

白薇不再看我,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那只被迫摊开的手上。她低下头,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手指。夕阳的金色余晖从人墙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勾勒出她专注而紧绷的侧脸轮廓。她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柔软的部分,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我食指上那个多出来的、细小的凸起。

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汗湿。

“哥,”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有我们围成圈的这几个人能勉强听清。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强行压抑的冷静和一种…怪异的兴奋?“你看清楚了,别慌。”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我食指的根部,声音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一。”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我原本的食指根部关节上。

然后,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越过那个突兀的、肉色的细小“分支”,最终落在我原本的食指指尖上。

“二。”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那个多出来的、只有几毫米长的肉芽。

“三。”

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将它捏碎。三?她说什么?三?!她真的数出了三根手指?!那根东西…那根东西在她眼里,也是“手指”?!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旋转,院子里鼎沸的人声、孩子们的嬉笑、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所有的一切都扭曲变形,被无限拉远,只剩下眼前这只在昏暗光线下摊开的手掌,和食指上那根被堂妹命名为“三”的、细小的、诡异的肉芽。

白薇的手指却依旧稳稳地停留在那里,指尖下的触感冰凉而真实。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我的食指,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里面潜藏的所有秘密。周围的堂兄弟们鸦雀无声,一个个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脸上混杂着困惑、惊惧和一种被强烈好奇心驱使的专注。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摊开的手掌上,聚焦在那个被白薇称为“三”的可怕存在上。

“别怕,”白薇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催眠般的、不容置疑的镇定,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我被恐惧冻结的神经上,像冰锥凿击着冰面。

“我们数数。”

2025年6月22日 忘不了他那双狐狸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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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25年6月22日 发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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