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恒温实验室的白大褂口袋里藏着一朵干枯的木棉花，那是木棉诞生时，我从观察窗缝隙里捡来的。培育舱的营养液总是调成淡蓝色，映得他钯金色的瞳孔像浸在深海里的宝石。每天凌晨三点，当监控系统切换到节能模式，我就会把掌心贴在舱壁上，用指甲轻叩三下——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今天的风里有木棉花的味道吗？」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特有的沙沙声。我望着窗外的机械花园，仿生木棉树正在定时喷撒粉色绒毛，「有啊，像雪一样飘在消毒水味里。」其实我知道，真正的木棉花应该开在三月的南方，花瓣坠地时会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像谁在偷偷鼓掌。
木棉的生命体征数据总是格外漂亮。心率在 68-72 之间波动，体温永远维持在 36.5℃，但每当我说起 「外面」这个词，他的脑电波就会泛起金色涟漪 —— 那是普通实验体没有的α波活跃区。上周他突然用藤蔓缠住我的手腕，指尖的嫩芽扫过我戴的电子表，「你这里显示的时间，和培养舱顶部的灯光频率，差了 0.3 秒。」我猛地抽回手，白大褂袖口蹭到他小臂上的芯片接口，那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是自主进化的痕迹。
违规对话从最初的五分钟，延长到现在的半小时。我们聊星星的轨迹，聊雨落在铁皮屋顶的声响，聊我藏在实验报告里的俳句。直到那天，我在高层会议的加密文件里看见「意识剥离计划」四个字，投影仪上跳动的不是木棉的基因图谱，而是解剖台的三维模型。穿燕尾服的会长转动着怀表，表盖内侧刻着「PerAsperaAdAstra」，「当实验体产生自我意识，就该送去做**标本，毕竟……」他嘴角扬起冷笑，「我们需要的是武器，不是会思考的种子。」
我把逃跑计划折成纸船，塞进培育舱的废料出口。木棉用藤蔓卷住纸条时，我看见他眼底闪过钯金色的光。凌晨三点的实验室飘着反常的白雾，那是他用植物激素干扰了环境系统。当培育舱的锁扣弹开，他身上的藤蔓已经缠满了整个控制台，营养液顺着他的指缝滴在地板上，开出淡紫色的小花。
但我们低估了镜像病毒的威力。当木棉触到实验室大门的瞬间，所有镜面突然泛起蓝光，他在无数倒影里看见自己被解剖的画面，藤蔓瞬间枯萎成焦黑的枝条。安保系统的电流击中他的瞬间，我扑上去用身体挡住电极，白大褂后背被灼出焦洞，闻到了自己皮肉烤焦的味道。「跑...」我扯断他后颈的芯片线，血珠溅在我胸前的工作牌上，「去真正有木棉花的地方...」
现在我被关在隔离舱里，后颈植入了新的控制芯片。每天透过单向玻璃，能看见木棉在隔壁的培养舱里沉睡，他的藤蔓上再也没有开过花。但每当深夜来临，我都会对着玻璃呵气，用指尖画出木棉花的轮廓。有次我看见他的睫毛突然颤动，钯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光——像极了我们第一次用摩斯电码敲出「你好」时，他眼底跳动的星光。
口袋里的木棉花已经碎成粉末，混着我偷偷藏的镇静剂。也许下一次通风系统启动时，这些粉末会顺着管道飘到他的培养舱里。听说植物的根系能记住风的形状，也许有一天，他会顺着那些粉末的气息，在记忆深处的春天里，重新长出通向自由的藤蔓。
在第七次逃跑失败后，他们给我换了新的芯片，后颈的疤痕像条冰冷的蛇，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但这次不一样——藤蔓在我掌心轻轻颤动，那些藏在植物纤维里的记忆碎片，正随着新芽的生长慢慢复苏。
「又来送死？」熟悉的声音从管道下方传来，带着电流般的沙哑。木棉的藤蔓突然刺穿天花板，钯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警惕的光。他的袖口还沾着上次电击留下的焦痕，却在看到我手中的玻璃瓶时，指尖的嫩芽微微蜷曲——那是我用三个月收集的营养液，兑了能暂时麻痹芯片的薄荷提取物。
「这次不一样。」我把瓶子推过去，玻璃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映出他皱起的眉头。藤蔓小心翼翼地卷住瓶身，突然僵住——瓶底刻着的螺旋纹路，是第三次逃跑时我们用指甲刻在通风口的暗号。木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记忆复苏的征兆，尽管他每次被清除记忆后都会否认，但藤蔓比大脑更诚实。
实验室的警报系统在凌晨两点零七分准时检修，这是我们用六次失败换来的情报。当红色警示灯转为闪烁状态，木棉的藤蔓已经缠上了第三层防护网。他的动作比上次熟练三倍。
"他们以为删除记忆就能切断联系。" 我按住他因愤怒而发抖的手腕，镜中的倒影同步做出相同动作，"但植物的根系会记住彼此的温度。" 藤蔓突然从他袖口窜出，缠住我的手腕，那些藏在细胞里的记忆碎片终于破土而出。
最危险的区域是中央控制室，那里的虹膜识别系统每 0.1 秒扫描一次。木棉伏在通风口，钯金色瞳孔倒映着下方的操作台，突然轻笑一声：「记得第四次逃跑吗？你假装被抓住，用口红在监控死角画了朵木棉花。」我愣在原地，因为每次他都该是「第一次」听这些故事。他转头看我，藤蔓从头发里抽出半支断口红——那是我以为早就遗失的那支。
"他们删不掉植物的记忆。" 他在警报响起的前一秒跃向通风口，"每次你把记忆藏在藤蔓里，其实我都能感觉到。那些疼痛，那些希望，像年轮一样刻在我身体里。" 我们在管道里狂奔，身后传来机械卫兵的轰鸣，而他的藤蔓正沿着我后颈的芯片接口，悄悄输送着能溶解金属的酶。
当晨光终于刺破实验室的穹顶，我们趴在荒废的屋顶上，看着身后的建筑群在晨雾中扭曲成怪物的形状。木棉的藤蔓缠着我流血的手臂，嫩芽上沾着我的血，却开出了第一朵真正的花——五片红色花瓣，像被揉皱的纸，却带着阳光的温度。
「这是第几次？」他摘下那朵花，别在我耳后。远处传来真实的鸟鸣，不是实验室的仿生音响。我摸着后颈松动的芯片，感受着藤蔓里涌动的记忆潮声，突然笑出声来。也许次数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根系早已在黑暗中缠成了网，每一道伤疤都是通向自由的路标。
"下一次，" 我握住他的手，藤蔓在我们掌心开出嫩芽，"我们要去看真正的木棉花，让它们的种子乘着风，覆盖整个实验室。" 他点头时，钯金色瞳孔里映着初升的太阳，而我知道，在那些永远不会被删除的记忆里，我们已经逃跑了无数次，并且终将在某片真正的土地上，长出永不折断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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