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小路仍然泥泞不好走,且从安澜镇前往鱼洞的这一路上,越往前走,越是满目疮痍。
商队为了节省时间同时保证货物安全,多走的是已经经过清洪修整的平坦路面,钱掌柜时不时地遣人去前面探路,去鱼洞的这一路走得颇为谨慎。
今日天色好,适宜出行,但正午的日头极烈。于是,钱掌柜下令停下休息,正好让大家把午饭吃了。
白羽腿脚不便,休整时间又很短暂,孙大娘建议她不用下车折腾,让蕊儿把午饭给她送进来就行。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白羽也知道自己需要好好养伤,否则再遇到紧急情况还是会拖累大家,同意了孙大娘的提议。
用过午饭后,继续赶路。
所幸后面一路顺畅,赶在申时末进了鱼洞商船掌管的地界。
因是提前联系好的生意,商队众人一到,商船老板就安排人手帮他们搬运货物、分配房间、准备餐食。
一切安置妥当,日落时分准时开船,此时漫天金光倾洒在宽阔静谧的江面,时有飞鸟鸣戾惊掠而过,留下一串串高亢嘹亮的鸣叫,引得水中江豚忽而窜出江面,忽而穿行在商船左右,追逐着飞鸟的身影,两相呼应。
前几日暴涨的洪水,已经褪去,除去两岸民生仍旧艰难,其他生物都已经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好似前些时日的涨洪未曾发生过一般。
傍晚时分,能见度被压得很低,躲在船舱的房间里有些压抑,点上油灯又不至于。
于是,白羽在蕊儿的搀扶下来到甲板上透口气。
太阳在江面上慢慢被压入水下,晚霞的光芒由金色变为橘红色,逐渐地,天幕暗了下来。
走出舱房,外面的空气空旷湿润,消散掉肺腑内聚了一天的燥热之气,人的心情也一下子轻松愉快起来。
视线调转,白羽看到钱方和贺六几个年轻人站在船头与收桅杆的船夫争执些什么,好奇之下,她和蕊儿打算过去看看情况。
还没走近,就听到戴着斗笠的船夫据理力争的声音:“各位小公子还别不信,真有人说要给我们这儿修跨江桥的,就前几天还没涨洪时候的事,不信你们可以随便找个人问。”
“老伯,不是我们不信,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钱方的话语比他更加斩钉截铁,“目前的工匠技术完全达不到在深且宽的大江面上架桥的要求,且不说从哪里找巨石材料,如何托运来就是问题。一般的桥都是石拱桥,长一点的中间用上拱柱,但是这条江太宽了,两岸之间打几个拱柱,打多深合适,又如何保证水位上涨期拱柱是否结实,承重多少,厚度多少,高度几何……这些都是没有切实考察过的数字,更别说建这座桥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其中难度,不亚于天方夜谭。”
钱方就差说出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
船夫听着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先前没想过修桥还有这么多事,如今听钱方这么一说,觉得这桥还能不能修,难说。
但仍然嘴硬道:“但前段时间确实有位公子搭我们的船渡江时说过,要给这里建一座跨江桥的,名字都起好了,叫‘天恩桥’,还说等自己回去了就派人来动工。”
这行事作风……
显然钱方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抓着船夫就问:“是不是一位着锦衣华服,样貌清俊贵气,手上还拿着一把折扇的年轻公子,身边跟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管家,还有两个带刀的随从。”
“诶,对对对,就是这位公子说的那样,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无暇理会船夫的疑问,钱方情绪激动地回头找贺六和白羽,一副行人饥渴数日终于找到烟火人家的倾诉,“是我们主家的二公子!”
白羽终于确认钱方要找的人就是慕五,贺六和蕊儿也都见过慕五,结合钱方的描述和船夫肯定,他们显然也想到了。
贺六惊疑不定地找白羽确认,“是慕五公子?”
白羽看了钱方一眼,点头认下。
钱方左右打量,疑问道:“你们认识?”
白羽点头:“在播州有过两面之缘,他说他是京城人士,姓慕,在家行五。”
听罢,钱方抚掌大笑,心情极好地赞叹:“这就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你们在播州见过我们主家二公子,我又在播州结识了贺六兄,这播州还真是个福地。”
福地吗?
不见得吧,他们是逃命出来的……
贺六有疑,顺口就问:“可是慕公子说自己在家行五,钱兄怎么称呼他为二公子呢?”
“这说来话长,我们二公子确实是家中第五个孩子,但是我们主家也就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出门在外,为了行事方便,也就称呼主家二公子了。”
贺六恍然,也替钱方欣喜道:“既然都认识,到了渝州之后我们也能帮着钱兄早日找到慕五公子。”
压在钱方心里的这块大石总算暂时挪开了,跟贺六商量着去了渝州要先从什么地方开始找。
“阿习姐姐,快开饭了,我们先回去吧。”蕊儿提醒。
因为商队到的时候也比较晚了,所以大家一致决定等上船安顿好货物之后再用饭,商船人手也充足,他们几个帮不上忙的就先自行安排,等候大家忙完了开饭。
用饭的地方是船舱里专门辟出来的一处大空间,她们几人到的时候孙大娘已经入座了,特意在身边留了两个位置。
白羽和蕊儿看见连忙去了她身旁坐定。
主食是一碗小面和香煎酥饼,配有切好的卤肉和凉拌黄瓜,还有一份海菜蛋花汤,不知是不是饿了,白羽感觉这顿饭吃得尤其满足。
等蕊儿吃完,她们准备离席退场时,孙大娘拉住两人胳膊叮嘱道:“船估计夜间会到对岸,你们俩先回去睡一会,睡觉警醒着点。”
两人点头应了,蕊儿随后扶着白羽回了舱房。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司命殿中,经过又一次卜算,司命星君心有余悸地放下手中龟甲,口中默念道:“这命数不太对啊,怎么会又出错了呢?”
算上这次,他已经为白羽卜过三卦了,次次都是“下吉”签。
这次下凡历劫是天罚,哪怕是他这个掌管凡人命数的司命星君也猜不透白羽即将面临什么劫难。
天规森严,即使是他,要下凡也需要正当理由,司命翻了翻之后三个月的星历簿,发现还真是没有下凡的机会。
于是他便传书给百花仙子座下的牡丹花仙,约她来殿中商谈要事,之后又去了紫翎仙君的仙府。
踏足此地时,想起上次来还是白羽受劫来还避雷丸,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白羽重新投胎都已经成年了,不由得感叹时间流速太快了。
还是站在云雾缭绕的大殿门前,抬手敲门,没过多久殿内就传来了行走的声音,脚步声听着比上次沉稳有力许多,司命猜测仙君的伤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随后门开,里面站着的却不是紫翎仙君。
“惠安,怎么是你?紫翎仙君呢?”司命疑惑。
惠安忙对着司命施礼,“回星君话,仙君有事出门一趟,临走前安排我来替他守殿。”
惠安是负责紫翎仙君日常起居的司使,只是仙君喜静,平常也用不到惠安,只有出远门才会安排惠安来殿中照料一二。
司命忙问:“何时出的门?可有说几时回来?”
“走了已有十二三日了,仙君那日走得急,除了让我来守殿,并未有其他交代。”惠安恭谨答道。
这可如何是好,他今日是来回话的。
紫翎仙君那日说突然感受不到宣兰上仙的气息了,让他帮忙留意,最近他总算有点眉目了,仙君却又不在。
司命只能叮嘱惠安:“倘若仙君回来了,烦请立刻告知我,我有要事向仙君回禀。”
惠安再行一礼,郑重应下。
等司命返回殿中时,牡丹花仙已经到了,正懒懒散散地抱着手臂打量他殿中布置,桌上放着仙侍沏给她的香口茶,纹丝未动,见他回来了,立马端正态度行礼问好。
“司命星君,不知星君今日找我来是为何事?”
司命毕竟有事要拜托人家,客气道:“仙子喝茶,我们慢慢谈。”
“我不爱喝你们这的茶。”牡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皱了皱鼻子,对司命说:“直接说事吧。”
司命知道牡丹花仙的性格向来如此,也没有多加计较,他谨慎地关了殿门,挥手设了一层隔音罩,这才放下心来,对牡丹道:“仙子请坐。”
两人来到桌前坐下,司命把茶水撤下,换上清水递给牡丹花仙,接着说:“凡间来年的春花宴是否是由仙子主持?”
牡丹花仙点头。
司命:“我知道仙子向来与白羽关系密切,如今她在凡间历劫,我算出她几个月后会有一劫,这劫难与命数里自有的不同,像是人为故意设置的,恐怕会对她不利,想请仙子操劳公事之余,帮忙照看白羽一二,不知可否?”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牡丹花仙一口应下,端起杯中水,轻啜一口,觉得还是喝不惯,放下茶杯,这才板着脸反驳:“谁说我跟那混子关系好了!”
司命自动忽略后半句,不吝说些好话恭维她:“那是那是,仙子就是长了一副热心肠,天生爱与人为善。”
话音一转,不放心询问道:“此事不用向百花仙子禀明一下吗?”
“星君以为,没有仙尊的首肯,我能来你这里吗?”
是了,司命心想,百花仙子定然猜到他传信给牡丹花仙是为何事,以她和芫回上神当年的关系,即便如今闭门不出,也会对芫回上神唯一的弟子多加关注。
“如此那就拜托仙子了。”
…………
商船一直在江面上平稳行驶,行至夜半,孙大娘前来叫醒白羽和蕊儿,说是船快到岸了,让她们起来先收拾一下。
两人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把随身物品和衣服收拢在包裹里,白羽走出舱房站在甲板上远眺,回头对蕊儿道:“已经能看到对岸码头的灯火了,马上就快到了。”
蕊儿也兴奋地出来看看,黝黑静谧的江面,相隔约百丈远的地方高悬着烛光,摇摇曳曳,随着船行,逐渐清晰入眼。
“到了到了。”蕊儿兴奋地叫起来。
船到岸后,两边人迅速地搭起舷梯,蕊儿扶着白羽下船后,在码头看见了一脸菜色,脚步虚浮的钱方,顿时惊讶道:“钱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钱方掩唇忍下喉间呕意,方才回答:“我……我可能是晕船。”
看他的样子确实难受得不行,等会说不定要连夜赶路,他也骑不了马,白羽在蕊儿耳边耳语一阵,蕊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对钱方建议:“钱公子,你要是再不舒服,等会上路可以搭乘我们的马车。”
钱方拱手作礼,“实在不愿叨扰二位姑娘,奈何身体不允许,如此便多谢了。”
蕊儿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等货物搬下船,商队收整完毕准备出发时,距天亮也不远了,马车上坐着两个病号,蕊儿问候完这个问候那个,一路上忙得不亦乐乎。
从鱼洞码头连夜赶路至渝州城门口时,天色已大亮,辰时初,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只能跟随在后面等待查验。
终于轮到商队时,守城官兵看过钱掌柜和贺老大递上来的身份信息和通关路引后,问两人:“可是从播州来的商队?”
两人对视一眼,回答:是。
官兵一挥手,声音洪亮道:“扣下!”
“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过路商人,印信都已经看过了,为什么要扣下我们!”钱掌柜据理力争。
没想到官兵更是蛮横,只顾拿人。
“我们也不知道,上面交代了,遇到播州来的商队直接拿下扣押,等候发落。”
吵吵嚷嚷的声音惊动了靠坐在马车里的钱方,他还没恢复精神,虚软无力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羽给他描述了事情经过,她心里有预感,是因为自己的事才连累了大家。正在想要怎么办时,就见钱方身子一撑下了车,去最前面和守城官兵交涉去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能正常进城了。
这时,钱方回到马车上,白羽问他:“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才放人了?”
“也没说什么,”钱方坐下来又靠在车厢上,避重就轻道:“就问他们有没有书面手令,如果没有凭什么无故扣押过路人,然后他们就放人了,可能没有手令自己也心虚吧。”
并非这么简单吧。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白羽就没有多问。
进城后,钱掌柜去官署仓房寄存货物,贺老大和孙大娘就带着剩下的人先去找客栈住店。
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大家先回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吃过午饭后,下午就没有什么事了,钱方的状态比起进城时已经好了很多,于是便也张罗着要找他们主家二公子。
同行前就已经说好要帮他一起找,白羽的腿已经过了不能走动的时候,潘大夫也建议她适当活动,于是便也跟着去了。
钱方、贺六、阿粥、白羽、蕊儿一行五人出发去找人。
不知道慕五还在不在渝州城,去哪里找人完全没有头绪,钱方想了想,只能建议先去城里上等的酒楼、客栈问问情况,几人便打算分头行动。
贺六和钱方一行往东边找,阿粥跟着白羽和蕊儿去南边寻。
连着问了好几家店,都说没见过这样一行人,白羽倒是观察到路边摊位有不少卖符联的,卖的最好的是平安符和求财符,她就大致看了几眼,总感觉跟她学过的不一样。
一路问过来,直到两方人会合都没有探出半点慕五的影子,就在他们放弃寻找,几乎以为慕五已经离开渝州前往别的地方时,终于在一个道士的摊位处得了点有用的消息。
那道士捻着胡须称,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位公子刚从他这里买走了八张平安符,往西街方向去了。
五人大喜过望,得了消息就出发去西边继续寻人。
一路寻过去,上点档次的酒楼客栈几乎快找遍了,也没看见慕五半点踪影,好不容易有一家客栈掌柜有印象,等见到了人,却发现是个五大三粗的行脚客。
白羽看着那汉子,嘴角抽了抽。
钱方撸起袖子就要去找掌柜的理论一二,被贺六好说歹说给劝下了。
找了一天,眼看着天色渐暗,苦寻无果下,几人打算今日先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寻人,他们刚从客栈里出来,转过一条街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不知道,那道士说这平安符很灵的,说是有个六亲缘薄、家道中落、多病多灾的商人,自从来他这求了几道符,后半生平平顺顺活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还有个妇人,前面夭折了好几个孩子,求了他的平安符之后,生的孩子都特别健康活泼,老大今年还娶亲了。”
一道反驳声音起:“那富商能活到寿终正寝,是因为他本来就快到古稀之年了,求得也不过是个心安,那妇人后来能生出健康的孩子,是因为她改嫁了,丈夫身体健康,婆婆十分疼爱,与道士的符没多大关系。”
“啧!”锦衣公子一手执扇,一手举符,语气中的不耐烦简直要溢出来,正准备说点什么,结果一下子僵住了。
白羽这边刚认出来那公子是慕五,反驳他的是当初在播州酒楼跟在他身边面白无须的老管家。
下一刻就看见钱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去抱住了慕五的腿。
“二公子,属下终于找到你了,要是再找不到你,大公子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起开,你谁啊你。”慕五踢着腿想要甩开他。
钱方抱着腿不撒手,抬起脸看向俯视他的慕五,脸上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看起来是真惊喜交加,“二公子,是我钱方。”
一番介绍相识后,几人跟着慕五回了他暂住的客栈。
慕五着急去关心白羽的腿伤,把一直缠着他的钱方抛之脑后,贺六看着前方对白羽大献殷勤的慕五,安静地和阿粥垫在最后。
白羽避开慕五要扶她的手,转移话题问道:“慕公子可否让我看看你手中的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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