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桉村,地处贵州深山的一个小村落,这里民风淳朴,甚至尚未开化。
白羽是三天前和吴界来到棣桉村的,当时他们两人满身是血地倒在一户人家门口,吴界死死护着怀中的白羽不撒手。据救他们的人说当时她高烧昏迷,身上烧得像滚烫的碳,而吴界衣衫褴褛,肉眼可见的满身刀伤,昏过去之前只说了一句:“救她!”
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村里人连忙叫来巫医给他们看病。
白羽退烧后就醒了,她睁眼看到一群形貌怪异的……原始人?他们“叽里咕噜”的话她也听不懂,最后连比划带猜地知道是说,她醒了,让她起来喝药。
白羽又比划跟她一起的那个高个男子呢?
比较难懂,说了好几遍才知道吴界在隔壁屋里躺着,他的情况危险,一直高热不退,药也喂不进去,可能快死了。
白羽一听这还得了,掀开被子就要往隔壁跑。
她也没什么力气,头晕眼花地来到隔壁房间,吴界躺在床上,眼睛闭得紧紧的,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白羽伸手去摸他的头,果然烫手,床边有一个大娘在照顾他,时时用布巾为他冰敷额头,旁边矮几上有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她急匆匆冲过来,那大娘对她说话,白羽大概猜出意思是,这人是你爹吧?他病得太重了,一直发热,药也喝不进去,大夫没辙了。
白羽点点头,谢过她费心照顾吴界,又说自己来吧。
于是她接过大娘手中要替换的湿布巾,在一旁的水盆里浸湿,拧成半干后换下吴界额头上那片。
大娘看她做得有模有样,这才放心离开了。
入夜后,救他们的这户人家带了大夫来给吴界看病,白天白羽一直试图给吴界喂药,但是真的喂不进去,他似乎已经不会吞咽了,药汁进了唇齿间又顺着嘴角流出,一滴也喝不进去。
白羽跟几个当地人打过交道,多少能猜出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大夫的医术应该是当地人都比较推崇的。
他掀开吴界的眼皮看了又看,又捏开嘴巴看他的喉咙,最后扒开包扎好的伤口,他下结论一般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人没救了。
白羽一下子就慌了。
吴界要死了,这真的不是小事。
人在异乡,语言不通,白羽上前扒住那大夫的衣袖,低声哀求道:“我知道您是很厉害的大夫,求您救救他,他很厉害的,内功深厚,不会轻易这么死掉,救救他吧。”
大夫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一串什么话,但他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多少也知道意思,告诉白羽病人已经生机微弱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之后又跟主家人说了什么,白羽完全没心思听,她站在床边,看着吴界全无血色的脸,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留住他。
晚上她一直待在这个房间不走,主家人劝过后也可怜她,想让她跟将要去世的爹多待一会,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来打搅。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屋中灯烛燃烧时偶尔爆发出的灯花声,白羽学着那个大夫也撑开吴界的眼皮瞧,那双每个世界几乎如出一辙的浅蓝瞳色光泽似乎暗淡了不少,象征着主人即将消逝的生命。
白羽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吴界,你死了,我要是再被冷镰风捉住,你走得放心吗?”
“我们当时被另一波人追杀,慌不择路下跑到了这深山的村庄里,这里的人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要是死了,我被人欺负被卖了,你走得放心吗?”
“还有你费尽心思隐瞒我的身世,隐藏你发现的那个惊天机密,你要是死了,他们再找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得放心吗?”
白羽一句接一句诘问,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白羽突然说:“其实我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他们是因为你所知道的那个机密得罪了皇权,被皇帝满门抄斩的,对不对?”白羽慢悠悠地说:“你说,我的身份应该是罪臣之女了,如果皇帝知道我还活着,他会不会派人抓我,将我也杀了灭口?”
吴界没反应。
白羽突然叫喊:“吴界,爹!皇帝派人来抓我了,他要杀了我!爹,救我!”
白羽自导自演结束,奇迹发生。原本没有任何动静的人豁然睁开了双眼,他看着上方惊讶睁圆了眼睛的白羽,咧开干裂的嘴皮无声笑道:“念儿,你又在诈我。”
声音是气虚低弱的,但却是实实在在醒过来了。
白羽一时激动,语塞道:“你,你醒了?”
吴界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艰难地抬起来从白羽脸上滑下去,嗓音轻柔地说:“念儿,别哭。爹没事了,吓到你了。”
事出突然,人在一惊一喜之间,白羽竟然没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胡乱用袖子抹干净眼泪,“你等着,我去帮你叫大夫。”
入夜已深,主家夫妻俩已经脱衣睡下,白羽拍门把人叫醒,连说带比划才让他们听懂。
两人不敢相信,巫医都已经宣判死亡的人还能活过来,这大叔连忙穿好衣服就出门去找巫医了,大娘跟着白羽来到吴界客居的房间。
一进门,床上躺了好几天的人果然眼睛是睁着的,听到声音就望过来。
大娘也很替白羽高兴,叽里咕噜又说了很多话,吴界确实没听懂,他知道是这家人救了他和白羽,他对大娘感激地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经由白羽翻译,两边也是暂时互通了音信。
很快,大叔就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吴界又把脉又询问过后,也很惊奇地说,这人没事了,接下来只要好好喝药,好好修养就能恢复。
听到这个结论,白羽和主家夫妻俩都很欢喜。
接下来的日子,白羽和吴界入乡随俗,也在积极学习这里的语言,整个正月就在养病和学说话中度过了。
进入二月,天气回暖,白羽这几日一直在琢磨着该怎么给吴界洗个头,他前几天就说头有些痒了。吴界身上伤已经结痂,虽说还不能下床,但是躺着让人沐发还是可以的,她准备了槿树叶,请大娘帮忙烧好了一锅热水,正准备去告诉他,就听吴界在屋子里喊她进去。
“找我什么事啊?”白羽进门后问道。
“过来坐。”吴界拍拍床边位置,看她依言坐下,才缓声说:“念儿,爹一直没问你那日在恭州江边上是怎么把冷镰风等人困在那里的?我看着像是阵法,你怎么会这个的?”
白羽一听他问这个,有瞬间的错愕划过眼眶。
全因上一世,彼时身为贺六的吴界,他一直知道她和牡丹的身份来历不明,她会的那些符篆和阵法也是个谜,但他一直没问过,白羽也就心照不宣不解释。此时与贺六换了个身份的吴界反倒是会主动问起,不过白羽也不慌就是了。
她看着吴界说:“这是我的秘密,你确定想要知道?”
“当然。”
“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就要用自己的秘密来交换。”白羽狡黠一笑,看着吴界的眼睛说:“让我想想,你身上的秘密中我想知道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当年执行任务时知道了什么担心被灭口的机密,另一个就是我父母的身份,我的身世问题了。用哪个和我交换,你自己选吧。”
吴界沉默半晌,脸上神情变幻不断,他突然泄气一般道:“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出去吧。”
“真不想知道了?”白羽看吴界没吭声,就知道用这个套消息的办法失败了,她双脚跳下床榻后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回头对吴界说:“对了,我准备了热水和槿树叶,你可以沐发了,等会我帮你洗。”
白羽的身影消失在屋内,吴界才收回眼神,他靠坐在床头,视线落在粗布被面上,半晌,什么都没说,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半个月,吴界身上的伤彻底好全了,他的内伤极其严重,但因为内力深厚,也在慢慢恢复中,他和白羽郑重地向主家夫妻二人和巫医道过谢。
这里的人极其淳朴善良,说什么都不收吴界给的谢礼——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吴界无奈地和白羽对视一眼,只能在日后一一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了。是的,他们已经打算在这里住下了。
既然当初就决定哪里安全就在那里落脚,如今有这十万大山做屏障,长风无影阁的人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他们,暂且能安稳多久是多久吧。
白羽和吴界现如今当地话再也不是刚来时听不懂的状态了,如今他们能流畅地和村里人聊天打交道,除了长相不同,话说出口几乎没什么分别。
村中房屋几乎都是竹楼或者木楼,当地气候潮湿,房屋地基如果直接建在地上,既不防潮又很容易被水汽侵蚀。因此,这里的房屋都是建在第二层,离地面近的那层中空,可以用来养牲畜或者放杂物,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
白羽跟着吴界在村中选址,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看中哪片地去跟长老们说一声,村里就做主把这块地分给你,白羽选中村东头一片靠近果园的空地,那里引了一条小溪,青山绿水,十分宜人。
吴界没什么问题,白羽喜欢哪儿就是哪儿,住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周围人烟稀少,唯一的优点也是这个。
他把选址汇报给长老后,没费多少波折就拿到了这块地,当初救他们父女的主家人夫妻都姓马,马大哥使人来帮忙给吴界建房子。
大家齐心协力,白羽和吴界仅用半个月就住进了新屋。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时间进入了四月。
四月暮雨潇潇,白羽安心在棣桉村住了下来,村里没有学堂,大家也不与外界沟通往来,这个如同“桃花源”一般的神秘村落里,孩子们学的是如何种地、如何织布、如何酿酒……
白羽不想学这些,也不用每日跟王夫子读书了,原以为能闲下来研究研究阵法,但是吴界让她闲不了一点。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文房四宝和一些书籍,仿佛立志要把白羽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一般。
如今白羽上午读书练字,下午扎马步打拳练内功心法,晚上睡前还要打坐重温。
不练不行,吴界是真的会打孩子。
就这么练着练着,白羽在棣桉村平安度过了两年时间。
在她七岁这年春夏交替之时,白羽被吴界宣布,她的武功毫无寸进,每日必须再加练一个时辰。
简直惨无人道!
她根本不是练武那块料,吴界教给她的内功心法,她根本悟不到窍门,出拳总是被批评没力度,耍剑就是花拳绣腿,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的字练得不错,当初被王夫子评为“鬼画符”的字迹,如今清秀端庄,已经颇有风骨。
白羽眼见吴界一边看着自己的字,一边看着她练了两年的功法,露出一副家门不幸的悲剧脸,她也很无奈。
吴界丢下一句“你自己反省反省”就出去了。
反省什么?白羽没觉得自己有错,天赋如此,人力岂能干预。
她才不会留在家里傻傻反省呢。
果园后面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山洞,白羽曾偷偷去探过路,她装模作样背上一把长剑,经过果园时顺手掏了两个红透的桃子,往衣襟上随便蹭了蹭,边走边啃。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眼前是另一片荒山与荒地,一只松鼠被白羽扔桃核的声响惊动,窸窸窣窣地窜进了高山密林中。
白羽找了个阳光充沛的大石头爬上去,用剑砍断四周蔓延到各处的藤蔓荆棘,从怀里掏出一片粗布铺开,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来闭上眼睛睡觉。
意识陷入朦胧间,忽然感觉面前站了个人,白羽一下子惊醒了。
睁开眼却看到人并不在自己眼前,十步开外一块大石上,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面覆黑巾的黑衣男子,看不出年纪,看身形和气势应该是个高手。
白羽想了想自己的“半吊子”武功,有些紧张,本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还是冲他问候道:“大侠是从哪里来的?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黑衣蒙面男子也不知睁眼没睁眼,淡淡转过头来“看”了白羽一眼,说:“此处又不是你家地界,我为何不能来?”
应该是看见白羽靠在石头边的长剑,他劝诫道:“小孩儿,剑不是那么用的,你真是白瞎了送你这柄剑的人。”
白羽低头看着剑刃上还沾着绿色的草叶汁,不解其意地反驳道:“为何不能这么用?剑也好刀也罢,本就是件与人方便的工具,我用它斩断荆棘还是砍瓜切菜都是利于我的事情,既然利于我就能这么用。”
“简直荒谬!”蒙面男勃然大怒,怒斥白羽:“武学一道,无数人孜孜以求,剑客手中剑,刀客手中刀都是求大道之路上必不可少的伙伴,如同左膀右臂,重于身家性命,你此举简直侮辱剑道!”
有那么严重吗?
白羽不当回事儿的态度更是惹怒此人,他从石上飞身下来,几步就走到白羽面前,对她说:“起来与我比试,我今日就要告诉你什么是武学之道。”
白羽被逼无奈只能提剑应对,她刚跟这人交上手,就听他诧异道:“春风细雨剑?”
什么春风细雨?吴界教她的时候没说过这剑招还有名字啊。
黑衣蒙面男子两指轻松夹住白羽刺来的剑刃,让她的剑不得寸进也不能抽回,语气森冷无比地说:“你使春风细雨剑,快说!你和随春风什么关系?”
随春风!这不是吴界的花名吗?
完蛋,她好像踢到铁板了……
白羽心道。
下一刻,这黑衣人拉下面巾拿掉斗笠,使真容暴露于天光之下。
……见鬼了。
他不应该早就死了吗?
白羽看见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感。
冷镰风。她和这个人曾有两面之缘,一面是临安城,他突然出现将她和吴界追得满城逃窜;一面是恭州长江边,他带着人手却提出要和吴界一对一比武,最后被她困在水天失色阵里,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他怎么还活着?
“小丫头,认出我了?”冷镰风嘴角勾出一抹笑,阴测测地看着白羽,“你会春风细雨剑,年龄又刚好能对上,你是随春风的女儿。既然你在这里,随春风肯定也在这里。说,他在哪儿?”
他松了手指,白羽得以抽回自己的剑。
下一刻她飞速窜进茂密的山林中,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在林中到处乱飞,每次眼看着就要被冷镰风找到了,又能惊险擦肩而过。白羽引着冷镰风饶了很远的路,她在心中默默计算距离,觉得差不多了,然后抄近路回到那片山谷中,钻进山洞奔跑回家。
横穿果园时看到吴界在院子里编竹筐,她加快脚步跑到吴界身边,气喘吁吁还没说话,吴界就抬起衣袖给她擦汗,嘴里还一边絮叨:“跑到哪里去了,爹找了你半天,怎么满头都是汗?”
白羽缓了缓呼吸,一口气说出来:“爹,我们快走,冷镰风,冷镰风来了。我刚才在对面那片山谷碰到他了,他很快就能找来,我们快走!”
吴界给白羽擦汗的手顿住了,他知道果园后面有个山洞,白羽经常从那里钻出去玩耍,往常都无事发生,今日竟然碰见冷镰风了!
“他竟然还活着?”吴界扔下腿上编了一半的竹筐,很迅速地吩咐白羽,“你去收拾自己衣服和随身物品,爹去打包其他东西,这里很隐蔽,他一时半会找不过来,我们吃过饭后去跟马大哥一家告别,然后立刻离开。”
“好。”白羽回到房间,随手从衣柜里扯出两件衣服,逃亡路上不宜带很多累赘,她又挑了两件换洗的里衣和鞋袜,把包袱压得紧实系好,背着包袱出来后就看到吴界又把他那个木箱拎出来放在桌上。
这么短的时间内,吴界做了两碗牛肉粉,白羽热腾腾地下肚,然后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吴界背上木箱和一个简单的包袱,牵着白羽走出家门。
和马大叔马大娘道别后,两人从更加隐蔽的道路出村,难走的路吴界抱着白羽走过,一路上崇山峻岭,峭壁悬崖,他们此行要穿过这些嶙峋山峦,抵达乌蒙,然后转道去蜀中。
新一轮的逃亡路就此展开。
[撒花] mua的,真的好喜欢我们小鹤
还有,我写的真的不是公路文啊!虽然一直在赶路……
下一章就要揭开秘密了,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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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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