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夭唤赵煜更衣,赵煜挠挠头,抓抓披散的头发,干涩燥灰。云夭为他梳理发髻,几位宫女缓步而来,一人手执一衣。赵煜皱眉,昨日只是穿了一小会儿,且只穿了外袍,也未觉得有多难穿,今日见那流光溢彩的层层叠叠的许多,便······
“殿下,当更衣了。”云夭轻道。赵煜思绪拉回,点点头。赤色织金云龙纹绛袍,赤罗作表,绯罗加里,领袖镀金砂纹边,腰间束镶金玉带,垂绶璎珞。玉带勒的紧,赵煜轻轻喘了一口气。低头看看金线斑驳的花纹,四爪纤龙在烛火的映衬下波韵澜澜,眼花缭乱,令人犯迷。他忍住想要去抚摸面料的手,昨日听人说了,这是苏州的贡料,贵的极其。
进贤冠扣上发髻,撕扯到了头皮,赵煜微微吃痛,却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只怕那个劳什子大内总管把这小宫女拖出去掌嘴。东珠垂旒扫过眉间,他抬眸凝望,瞪的眼睛有些发酸。正要去接礼官手中的象牙笏板,那大的有些过分的皂靴,却不妨踩住衣摆,他稳了稳身形,双手接过。动了动肩膀,才觉今日的这身行当实在是重的有些离奇。浓厚的熏香让他感到不适,咳嗽几声,就听正殿乐声渐进。
宫人簇拥着他进了文德殿,宫道长前,是两侧禁卫军甲胄森森,赵煜只是一昧的目视前方向走,礼官不让他左顾右盼,那便听就是了。厚重的熏香气息,让他的呼吸道很不好受,于是面色又苍白了几文。
“······皇子赵煜,聪慧仁孝······今封鄂王,食邑五千户······家庙一座······钦此。”
雍长的典词听地赵煜一阵头皮发麻,额上细汗微出,脖子被帽冠压的酸疼。他不由心中想,若不是随着师傅习武,自己应当晕过去了吧。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赵煜顶着发哑的嗓子道。金印和鱼符捧到他面前,他伸手接过,身子却被压的轻轻一斜,竟觉得这东西有千斤重。他只道自己年龄还小,不必去封地,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吧。缓缓起身,挺直了身子——这是礼仪要求的。
册封礼毕,总算是被护送回了寝殿。这还是陛下体恤他身子弱,提前结束了仪式。
“殿下,今日册封顺利,官家甚欣慰。”云夭端上一杯热茶,轻声说道,“殿下无需难受,这典仪就这么一次。”
“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把这衣服放起来吧,应当有一阵用不到了。”赵玉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发髻扯掉,“备些水,我要沐浴。”
“殿下,应当称‘孤’的。”
“我爱叫我自己啥就叫我自己啥,你无需多嘴。”
“是。”
换上了自己轻便的白袍子,他才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当初试衣服时那么高兴啊,他摸摸自己的心口,难道这并不是件好事吗?或许是自己被封王之时,那些讨厌的文臣在那里议论纷纷?习武之人耳力必然好,说什么此子不堪大用。他不能在意,尽管那很刺耳。
地上堆的一堆父皇给的赏赐,他挥挥手,让云夭给放置到自己的小库房里。又去给母后请了安,然后就出了宫,回去找师傅师母和姊姊了。是了,他不住宫内,因身子骨弱,特地让人来治疗他的肺疾。他师傅薛硕,称住宫外可能会得到更好的疗养。这是极好的,毕竟出了宫,他的身子骨确实好了一些。
“阿玉,吃过中饭了没有?”师母陶月,见赵煜回来了,于是就问。
“陛下赐的饭,已吃过了,多谢师母。”
“呦呵,这又不是新封的鄂王吗?”他姊姊赵莅娟从屋里探出头来,蹦跳着出了屋,上下打量了一番弟弟,“这气质也没变嘛,有什么赏赐拿出来给你姊瞧瞧。”
陶月瞧瞧这位不守规矩的大宋公主,皱着眉头,道:“赏赐那么多,你渴望让他一个人搬进咱们的小院子吗?还有你能不能有点公主的样?见了说你是个哪家村里的村姑呢?”
“既然是公主,那我怎么不能住那些金流璀璨的宫殿呢?”
“真用深宫困住你了,你倒不愿意了。”陶月笑着说。
“师母,师傅呢?”赵煜问道。
“在后院呢,好像跟人下棋呢。”
“我去看看。”欲抬步向后院走去,赵莅娟却一把拉住他,朝他耳语了几句。
后院里,一身灰袍的年长者跟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衣小少年正在下棋。年长那人应当还未到不惑之时,但是头发上却隐隐有些许白发,时而挽袖下棋,时而捋胡深思,时而拍腿,称自己又下错了。远看时像个文人,近看时才发现他手上的青筋暴起,臂上肌肉一突一突的跳,这是个习武之人。他便是赵煜的师傅薛硕了,江湖英雄榜上排名第十三,人送外号鬼操刀。不是因为杀了太多人,而是他耍刀耍的诡异,似有暗鬼操控。年轻时本是极好斗的,后来有了徒弟,名声小了些,甚至隐隐有些销声匿迹。
对面坐的那位青衣少年,可以说得上是赵煜这辈子见过最英俊,最风流,最倜傥的一位男子了,虽然他可能也没见过多少人。但这位不单单是样貌,气质也是一等一的好。一双眯缝眼,自然算不上是美公子当有的样子,甚至脸上还有几些麻子。但他肤色如玉,鼻庭高朗,殷红的薄唇,五官比例刚刚好。狭长的手骨骼分明,沉思时手撑面颊,面色微苦,却更显得令人怜爱。他的这份漂亮不是赵煜男生女相的漂亮,而是单纯的少年男子的英气与帅气。
过了一会儿,少年男子站起身,冲着薛硕深施一礼:“是晚辈输了。多谢长辈赐教。”赵煜这才发现,这人竟高了他一个头,他估摸这人将近有五尺九寸的身高,想想自己还不足五尺,立马陷入了沉思。
“不错不错,你这后生下的还是极有水平的。”薛硕抚掌大笑,见赵煜来了,忙把赵煜拉过来,对那少年男子说:“这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徒儿赵煜。煜儿,这位是张睿张世兄,可是一位博学多才的才俊。”
“赵煜见过张兄。”赵煜端端正正的行了个揖礼,“幸会。”然后又急急的咳了几声,刚才怕打扰他们下棋,憋着呢。
那张睿突然好像无措起来,手忙脚乱一番后,拘谨的行了深深的作揖礼,“新······科进士张睿拜见鄂王殿下。”赵煜好像很厌恶似的,向旁侧了一步,待张睿起身,又悄悄挪了回来,“既然是师傅的贵客,何必行礼。上午刚封的王,下午知道了。士子消息真是灵通。”
“是·····是。”张睿依旧有些拘谨。
“你们二人交流,为师先去喝酒了。小煜,这可是二甲第七名(就是所有考生第十名的意思)。”说罢,头也不回的就出了门。
“新科进士,会弹琴吗?”两人尴尬了一瞬,赵煜突然问。
“会的。”
“恳请进士为孤奏一曲。”赵煜笑着,昂头对张睿道。然后进了厢房,拿出了一柄古琴。
“是。”张睿双手捧过琴,低头一嗅,便知道这琴价值不菲,轻轻拨动几声,清脆悦耳,甚是好听,“却不知殿下要听什么曲子。”
“随意,你擅长便好。”
张睿缓缓弹起琴来,赵煜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柄软剑来,袖舞长波,剑破青空,风声凌凌,鸣镝勒勒。那曲子即音即柔,似有悲痛之声,而这剑也是阴柔并济,优美之里却依旧含有杀声。他身子矫健,是一座白色游龙,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病弱之相。张睿白皙的指头点在琴弦之上,似乎恰好也是奏了一场舞。赵莅娟盘在房顶上,看着画面看得如痴如醉。
曲子**马上就要落的时候,赵煜的剑却突然脱手,直直的冲那张睿而去。赵莅娟被这突然的行为吓得一愣,想要阻止也必然来不及。却见张睿撇了琴弦,伸手抓住剑柄,和着琴声的最后一个破音,亦开始舞剑。而赵煜快步走到琴前,就着那首曲子,接着弹了下去。他二人衔接的丝毫无缝,只是这琴声更为金戈交鸣,丝豪也没有柔情。
待一曲奏罢,二人停手,对视一眼,即为大笑。才子者,惺惺相惜也。张睿双手捧着那把剑,递给赵煜,“殿下文武双全,实是令张某不得不叹服。”赵煜点点头,也算是道了声谢,也不管那琴那剑,一甩袖子就要走。
“殿下,这剑······还有这琴······”张睿忙叫停赵煜。
“琴者送知己,效高山流水。剑者送侠客,祝仗剑江湖。送你了。咳咳咳·······”赵煜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张睿却欣喜若狂了,皇家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只一件便价值不菲,何况还有两件?
“谢殿下恩赐。”又想行大礼来着,一想到赵煜不喜这样,生生的忍住了,只是躬身作为感谢。
又寒暄了几句,张睿便告辞了。赵煜便抬头对赵莅娟说:“应你的要求,张睿这个人琴弹的不错,武功有一定的基础,但我估计打不过你,既然得了文状元,想必文采也不错。”
“怎么看出来的,这么厉害?”
“他的指腹有茧子,必然是弹琴弹出来的。而虎口上有茧子,且他的手臂并不是执笔执出来的力量,而是那种习武得来的有力。”
“他这么厉害呢?可我总感觉你好像瞧不起他的样子。”
“废话,他弹琴弹不过我,打又打不过我,我当然瞧不起他。下棋还下不过我师傅,至于他可能文采比我好吧,我还小,我还有学习空间。”
“不不不,不是这一点。”赵莅娟挠挠头。
“那是什么?”
“是一种从骨子里带来的厌恶,并不是那种才学上的瞧不起。”
赵煜眼睛一抬,轻轻笑道:“呵呵,你可想多了,姊姊。不过,公主也是该挑驸马了哦,可不能挑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知道了,知道了。这种事着不得急。”赵莅娟想不懂,赵煜的这种厌恶从哪里而来?算了,他说没有,就他说没有吧。不过这个张睿长得还真是帅呀。
见赵莅娟眼神迷离的走了,赵煜心道:一个新科进士从哪里来的这么灵通的消息。上午刚封的王,下午就知道了。而且身上也没有那种年少轻狂的气息,反而像是一个被世事打磨平了的,没了棱角的中年人。
却也不做多想,轻咳几声,翻上树继续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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