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诏狱深处,李越靠在斑驳的墙边,昔日的意气风发将军被磋磨得形销骨立,唯有那双眼睛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骤然亮起。
铁链声响,牢门打开,李顾卿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哥哥……”她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李越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无恙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当他听到妹妹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出“徐奚陵已找到证据,哥哥不日便可昭雪”,以及那“半年后与徐奚陵完婚”的条件时,李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猛地站起,带动脚镣哗啦作响,眼中是深沉的痛楚。“不行!”
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哥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能用你的终身幸福去换!”
他记得妹妹年少时提起徐奚陵时眼中的光彩,更记得后来那场无疾而终的婚约后,她日渐沉寂的模样。
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无能,竟要妹妹以自身为筹码,去换取他的生路!
李顾卿看着哥哥激动痛苦的神情,这些日子强撑的坚强终于裂开一道缝隙,眼圈瞬间红了。
她伸手,紧紧握住哥哥冰凉粗糙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哥哥,不是交换。至少……不全是。”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徐奚陵他……拿出了确凿的证据,也担下了极大的风险。这桩婚事,如今已是保全李家,也是……全了昔日情分的最好选择。”
她的话半真半假,试图减轻兄长的愧疚。李越何等敏锐,如何听不出妹妹的言不由衷?
他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青黑,所有反对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痛无比的叹息。
他伸出另一只未被镣铐束缚的手,重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是哥哥……对不住你。”
不久,证据上呈,龙颜大悦,李越将军“沉冤得雪”,官复原职。
一场泼天大祸,在徐奚陵翻云覆雨的手段下,看似云淡风轻地平息了。
随着李越的出狱和李家的稳定,婚期也正式定下,就在半年之后。
自那日起,向来与李家保持着微妙距离的徐大人,忽然变得“礼数周全”起来。
今日是得了些上好的武夷岩茶,想起李老将军素爱此道,便亲自登门奉上;明日是吏部整理了些前朝武将的札记心得,对李越将军或许有所裨益,遣人小心送来。
而更多的时候,是一些看似巧合的“偶遇”。
护国寺的桃花开得正好,李顾卿陪着母亲去上香祈福,便能在桃林转角,遇见同样“来散心”的徐奚陵。
他一身常服,立于纷飞花雨下,目光沉静地望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微微颔首,道一声:“李姑娘,好巧。”
京城的百味斋新出了糕点,李顾卿的马车刚停稳,就能看到另一辆熟悉的马车也恰好驶来。
徐奚陵下车,步履从容,行至她面前,语气平淡无波:“听闻此间糕点不错,顺路来买些。李姑娘若不介意,可愿一同品尝?”
他甚至开始关心起李府的修缮,借口婚期将至,徐家需提前了解李顾卿的院落布局和喜好,派来的工匠里,总混着一两个他亲自挑选的、擅长营造雅致园林的能手,不动声色地按照她年少时曾向往过的模样,改造着她居住的小院。
他从不逾矩,每次都寻着光明正大或至少说得过去的理由,恪守着礼仪,保持着距离。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总在她不经意抬眸时,捕捉到她的身影,那目光里沉淀着太多她不敢深究的情绪——有关切,有探寻,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图靠近的暖意。
李顾卿从最初的戒备、无措,到后来渐渐习惯。她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
她看着他努力寻找借口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那些关于青梅竹马的美好,仿佛在一点点复苏。
她开始不确定,这场始于条件的婚姻,最终会走向何方。而那个看似冷漠权臣的皮囊下,是否依旧藏着当年那个,会为她摘下最高处桃子的少年。
徐奚陵则在她每一次默许的“偶遇”,每一次客气却不再排斥的回应中,清晰地感觉到,那颗因她而冰封数年、却又从未停止跳动的心,正一点点,被注入了失而复得的暖流。
半年之期,于他而言,不再是等待,而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重新靠近。
困局解开,笼罩在李府上空的阴云骤然散去。随着李越的官复原职和婚期的落定,一种微妙而舒缓的气氛,开始在李顾卿与徐奚陵之间悄然流淌。
那份始于条件的婚约,似乎正被徐奚陵用细水长流的耐心,一点点织入温暖的底色。
他不再仅仅依赖于“偶遇”。
有时,他会派人送一本孤本棋谱到李府,附上一张简洁的便笺:“偶得此谱,观之精妙,或可解颐。”
那是李顾卿年少时最爱钻研,却因家族变故早已生疏的爱好。她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心头泛起一丝涟漪,他竟连这个都还记得。
宫中夜宴,李顾卿不慎被拥挤的人群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下一刻,一只沉稳有力的手便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抬头,正对上徐奚陵近在咫尺的目光。他很快便松开手,退回到合宜的距离,仿佛只是顺手为之,但那瞬间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关切与紧张,却清晰地烙在了李顾卿心上。
整个宴席,她能感觉到,总有一道温和的视线,在不远处悄然守护。
细雨绵绵的午后,她因些许琐事心中郁结,独自在府中水榭边凭栏观雨。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油纸伞悄然撑过头顶,隔绝了冰凉的雨丝。她讶然回头,看见徐奚陵站在身后,肩头已被细雨洇湿了一片。
“路过,见你在此。”他的解释依旧简短,却将伞完全倾向她这一边。他没有追问她为何在此发呆,只是沉默地陪她站了一会儿,望着迷蒙的湖面。
临走前,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她,语气平淡:“街上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
锦囊里是一对用草编的、栩栩如生的燕子。那是他们小时候,他常常编来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李顾卿握着那只燕子,望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记得,记得她所有的喜好,记得她深埋心底的少女情怀。
他并非只是冷酷地提出条件,更是在用他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修补着他们之间断裂的过往。
她开始发现,这位在外人眼中手段凌厉、城府深沉的吏部侍郎,在她面前,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另一种模样。
他会耐心听她谈论对某本书的见解,即使那见解在他看来或许稚嫩;他会留意她多看了两眼的糕点,下次便“顺路”带来;他甚至在一次闲聊中,提及他书房窗外新移栽了一株她曾随口赞过的绿梅。
李顾卿沉寂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颗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在他面前渐渐放松,偶尔甚至会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浅笑。
她不再仅仅视这场婚姻为无奈的交换。她开始偷偷地想,或许,命运兜兜转转,将她送回到他身边,并非全然是惩罚。剥开那层权臣的冷硬外壳,内里依旧是那个曾让她心动的少年,只是这份心意,如今包裹得更加深沉,也更加执着。
或许,他真的会是一个好的归宿。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在心中悄然扎根,带来一丝混杂着羞涩与期盼的暖意。她看着窗外他命人新移栽的那株绿梅,想象着来年冬日,与他一同踏雪赏梅的情景,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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