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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冰洞藏尸

宋朝诗人曾几在诗歌《三衢道中》写到: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这三衢指的就是浙西衢州市,就是说梅子成熟的时候,天气晴朗少雨,但好一个初夏时节。不知是曾诗人记错了时间,还是近千年的气候变化,同样的浙江,却遇梅雨天,此梅雨的梅也是来自该雨正好来自梅子正黄时。无论是曾几记错还是斗转星移的变化,现在七月梅子黄时,无日无夜地下雨。

西湖的水已经快和堤岸齐平,湖边的荷叶,一片一片的荷叶,有荷叶不堪重负,斜着身体,就等再多几滴雨水便释放所有的压力。那些刚释放完压力直立起来的荷叶,一身轻松,威风拂过,轻盈地摇曳着,不一会儿,几粒晶莹的珍珠由荷叶四周滚落叶片最低处,荷叶的摇曳显得有些蹒跚了。堤岸上,路边的草坪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蓬松得如刚出炉的棉花糖,饱和得一脚踩进去就能压出水来,空气里的湿度也达到了极值,白玉瑕用手在空气中挥一下,手掌上就覆盖着一层薄薄水膜,草坪的绿色让人感觉眼球似乎被洗净一般,干涉的眼球如泡在水里,舒服极了,但是皮肤上的水膜,让他觉得如同穿了一件湿衣服,温润的水汽慢慢渗透他的肌肤,浸入心脾,他感到那颗跳动的心潮湿无比。

白玉瑕办完离职手续,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袋,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弯下腰把个人物品一个一个地往袋子里装,当他拿到简处长送他的白玉时,手哆嗦了一下,白玉散出的润和的光,刺得他眼都快睁不开,那真是洁白无瑕啊!还有几个没有装完,但是纸袋已经鼓鼓囊囊,他看看周边再无可以容纳的袋子,把其中一个用手抓起来,便放弃了其余的物品。他直立起身子,看了下四周,挥了回说:“各位,再见,希望后会有期!”,他说完后,有回以挥手的,有抬头示意的,也有头也不抬冷面以对的。白玉瑕走到门口,转身想再挥手告别时,他发现大家已经低头看电脑,也有交头接耳者。他尬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办公室大门。

昨天走出公司大门那一刻,白玉瑕还是有些不舍,七年工作的地方,公司花园里的草木,鱼池里的那几条金鱼,白玉瑕已经很熟悉了,还有那条在公司院子里流浪的狗,此刻正湿漉漉地坐在大门口旁,静静地看着走出来的白玉瑕,似乎知道他的离开。白玉瑕对狗吹了一下口哨,它只是把头低沉了两下,并没有挪动身躯。白玉瑕站在公司大门口,狗的身旁,凝视着这栋大楼,忆起了七年前,那个夏日炎炎的下午,那个一身青春朝气的小伙子,提着行李箱,装着她的青春梦想,踏入了公司大门。在这里他喝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杯真正的咖啡,遇到了年长的导师简处长,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后来又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已经三十而立的他,这里把他的稚嫩面孔换了模样,深沉与成熟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身心。雨如水雾一般裹挟而来,水汽凝结在他的眉毛上,胡茬上,头发上,形似秋霜覆盖,此刻他站在这里,和公司道别,也是和自己的七年青春告别。

新设置的闹钟还没有响,白玉瑕就已经起来了,他第一件事是拉开窗帘,看看窗外有无阳光。他希望有是个晴朗的天气,至少不要下雨,这样去新公司报道,一是比较方便,二是寓意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是梅姑娘告诉他用深灰的云层告诉他,这是一个奢望。昨晚的天气预报发布了今天的大暴雨红色预警,梅雨季节的暴雨,没有风,没有闪电,没有雷声,唯有雨水如海水倒灌。

他出门时候只是小雨淅沥,待他的车开上高架时,高架两侧的高楼已经看不到房顶。房顶已经隐在低压的云层里面,似竹笋正在顶翻压在头顶的土块,雨似乎在他前进道路上拉开了雨幕,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车顶,白玉瑕在噪音中反倒感受到了少有的宁静。浓稠的雨幕,路上的车都放缓了前进的速度,一辆辆车如同戏水的乌龟爬行着,偶有等不及换车道超车的,如同乌龟跳跃一下,又回到不急不慢的状态。此刻的钱塘江大桥,下面是因暴雨急涨的江水,翻滚着前行,四周似雨瀑,这桥犹如从江边跃起的蛟龙,带着无量的雨水横卧在江边上。白玉瑕的车缓缓进入桥面,他觉得车行驶在云雾之中,四周天水相接,雾气茫茫,他驾驶着的汽车,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漂泊在浩瀚的海洋之上,摇晃着,前途未卜。

幸好他提前一小时出发,一路撕开雨幕,终于按时赶到了新公司报道,等他在新员工接待室填写资料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阵阵雷声,闪电在远处的天际线撕开乌黑的天幕,一头掉落在地上。白玉瑕心里暗暗地有些不良的感觉,一路的暴雨,现在又遇到了少有的梅雨雷电,这似乎是不好的开始啊。

很快,柳子实的到来,让他感受到了人文关怀,消除了他心中的疑虑。柳子实第一时间来到新员工培训接待室,是特意过来问候他的,告诉他一会儿培训完来接他,一起中午用餐。见到自己新的上司柳子实,他对新公司的陌生感顿时消失了很多。中午用餐后,柳子实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桌,给他介绍公司的环境,也给他倒了一杯美式咖啡,两人似乎不是上下级关系,更像亲密无间的战友。外面的暴风雨更烈了,闪电似乎近在眼前,雷声欲炸耳膜,伴随着白玉瑕的一口咖啡入口,苦味溢遍嘴里的每个角落,白玉瑕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职业旅程。几年后,白玉瑕想起今天柳子实对他周到的接待,他偶尔会有愧疚。

因为柳子实和他有前同事这一层关系,互相的了解,他们的工作配合很快就进入到了非常良好的状态。出于对白玉瑕的信任,柳子实在没有经过团队的讨论,直接把两个最重要的项目交给给了白玉瑕。团队成员对这个操作非常吃惊,但是白玉瑕展示出的工作能力,也让众人信服。又过了两个月,白玉瑕的项目管理工作进展得非常完美,柳子实完全放心让他独挡一面,甚至不要求白玉瑕对他汇报工作进度。柳子实团队的项目很多,其他的项目经理的能力没有白玉瑕出色,这样一来,他的心思就都放在了别的项目上。白玉瑕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工作动力十足,兢兢业业。柳子实忘记了,白玉瑕再能干,但新公司里很多规则没有研究透,加上他的放手,该来的麻烦终究要来。

时间又过去几月,白玉瑕收到了物流的邮件,问一个电机为什么要多备料3万个,供应商已经在催他们提货了。白玉瑕查了需求记录,证实备料数量和他接到法国总部的数量一致,他理直气壮地回了物流部门的邮件,并把法国总部的备料文件作为附件放在邮件里,让物流部自己去确认。物流部的邮件回得也很快,邮件没有礼节性的问候,也没有其他文字描述,而是只把白玉瑕附件里的邮件截图,并用红色方框圈把其中一句话圈出来:“总计需求五万个,条件放行两万个。”也没有给白玉瑕解释什么。白玉瑕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他没有完全明白什么意思,他思考了下,把邮件资料打印出来,然后去找坐在他对面的柳子实。把资料递了过去,两眼闪烁地问:

“柳工,你看看这个资料需要备料多少套?”

柳子实接过资料,看了一眼说:

“五万个。”

白玉瑕听后暗暗地地舒了口气,他正欲转身离开,听到柳子实的声音传来。

“但是目前你只能通知供应商备两万个,剩下的要等总部同意才能通知供应商生产。”

白玉瑕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他知道闯大祸了,这个电机单价四十五元一个,这就是多备了一百多万元的货,但他故作冷静地问:

“为什么只能备2万个?”

柳子实吃惊地望着他,他对白玉瑕工作能力的了解,完全没有想到白玉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说:

“这里不是写明条件放行(release under condition)2万吗?你不知道条件放行?”

白玉瑕不是不知道条件放行,因为不同公司的叫法可能不一样,上家公司叫特殊放行,这里新的叫法他第一次遇到,没有仔细思考这个条件放行的意思。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这里是没有完全验证放行的意思,顿时,他觉得浑身都是汗津津的,冷的。柳子实观察到白玉瑕气色异常,问到:

“怎么了?有事吗?”

“没有,我就是想确认下。”白玉瑕说这话时心里咚咚地直打鼓。

“那行,有事需要我帮忙请找我。”柳子实把资料交给白玉瑕,关心地说:“你的项目设计复杂,技术要求高,难度大,累了就要注意休息,我可以准你几天假。”

“没事。”白玉瑕摇了摇头。

白玉瑕一个下午都魂不守舍,这一百多万元对他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虽然天气已经转凉,白玉瑕还是觉得桌子上的电扇出来的风是热,躁热的一会出去透气,一会喝水降温。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下他旁边的项目经理王曼曼。

“曼曼,你们一般多备了条件放行数量的料怎么处理?”

“怎么可能多备?”

“我是说如果。”

王曼曼放下手里的工作,旋转电脑椅,侧身面对白玉瑕,说:

“嗯,根据我的经验,你可以找法国项目部增加条件放行数量,还可以让供应商吸收,如果都不行,那就申请报废,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报废数量大于一万元要总经理签字。”

白玉瑕听完王曼曼的话,算是彻底慌乱了,绝望了。他刚来不久和法国总部不熟悉,不太可能说服总部研发同事扩大条件放行数量,而且还是3万个。如果总部不同意,这个问题还暴露给了所有项目组的成员,影响更不好;供应商更不可能了,这个数量太庞大,至于报废,那就是天方夜谈。想到这些,知道这次麻烦惹大了。

现在住的地方离公司开车约一小时,杭州的交通,上下班高峰期堵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今天他下班开了近两个小时,他已经疲倦不已,觉得头上如戴经钢圈,一圈一圈地收缩,一圈一圈地勒近头皮。一百多万的呆滞料,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疲惫加烦恼,让他头疼欲裂。洗完热水澡后,疲倦感稍微消失了些,他想起了以前的同事,想看看能否寻求得别的解决的方法,但是同事的方法和白天拿到的方法差不多,最后,一个之前的同事问他是否动用了一切可动用的资源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反问什么叫一切可用资源,对方说比如你的领导,他有责任帮你解决你遇到的困难。

整夜半睡半醒,梦里全是多备料的库存,在梦里堆积如山,如海洋,如宇宙,无穷无尽。第二天上班时他睡眼朦胧,他走到柳子实面前,鼓起勇气说:

“柳工,有个重要的事需要给你汇报一下。”

柳子实抬起头看着白玉瑕。用鼻子发出“嗯?”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玉瑕有些胆怯,但说得开门见山。

“由于我对放行文件的审核疏忽,多备料了。”

柳子实皱了皱眉头,说:

“是昨天给我看的那个电机吗?”

“嗯。”白玉瑕的声音小如蚊子嗡嗡。

柳子实站起来,做了一个出去的姿势,两人走出了办公室门。在走廊的尽头,柳子实问:

“多备的三万台多少费用?”

“一百三十多万”

柳子实吓了一跳说:“这么多?”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过了片刻,他镇定地对白玉瑕说:“玉瑕,不要急,我们总能想到解决的方法,即使解决不了需要报废,我和你一起承担责任。”

白玉瑕低下头,低声说:

“我知道我这次犯了大错了。”

“犯错不可怕,我们要从这次错误里吸取教训,避免以后再犯类似的错。你不必担心,安心地工作,这个问题现在由我来主导解决。”

柳子实的气定神闲,亲自介入处理,像给白玉瑕注入了镇定剂,他顿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他似乎感觉到柳子实能成功解决该危机。柳子实也很清楚,虽然是他属下犯错,他有很大的责任,由于他的过度信任,没有做到对属下的监督管理的权限,没有及时让属下汇报工作进度,才导致了这次备料事故。

不知不觉几周过去了,物流同事再也没催项目部去处理供应商多余的库存,时间一长,白玉瑕似乎也把这个难题忘记了。他目前面临更大的问题是项目的品质问题,品质总监一封邮件把他给投诉了,投诉他把错误的测试数据发到了法国总部,导致总部对他们的管理产生了质疑。并且在邮件里说明,这是他任职品质总监以来第一次受到总部的质疑,并很严厉地反问项目部到底想做什么?

白玉瑕看到这封邮件后火冒三丈,这真是倒打一耙,没有经过和柳子实商量,他为了自证清白,他回了一份很长的邮件。

亲爱的方总

我来介绍一下该问题的背景,试产时间是9月14日,正常情况下我们3个工作日就需要提供给总部的测试数据,总部从9月19日就开始催测试数据的结果。直到9月22已经过去一周多,你们还是无法提供测试数据,9月23日我亲自跑到测试房,再次问你们测试负责人小吴追要测试数据,是他发给我后并同意我发给法国总部。这些数据是否有误请您与你们内部人员去确认,作为非专业人员,我无法判断。其次,总部还在我这里投诉品质测试部门速度太慢,已经延迟了项目的进度。请知悉。

白玉瑕这份邮件发出不一会儿,坐在他对面的柳子实就接到了电话,他通话的表情十分复杂,交杂着不满与愤怒。等柳子实挂掉电话后没几分钟,他和白玉瑕同时收到了品质总监的邮件了。邮件再次要求项目部不要干涉品质部的问题,同时这件事到此为止,以他的邮件结束。

白玉瑕看了更是火上加火,觉得品质总监不但无理,还无耻。自己部门数据弄错,还赖到项目管理部,被抓到把柄后,又要求不要再发邮件,点到为止。真是开战是他,停战也是他。方总监还把邮件抄送给了马总经理。白玉瑕明白,如果他不回邮件,那就是说这盆脏水算是结结实实地泼在了项目管理部的头上,破在他的头上,柳子实的头上。所以,他认为邮件不得不会回。立即回了几句话:“首先如果法国在会议室催要报告,你们能及时提供,那就没有我去催你们的问题。其次,数据来源于你们,你们难道不对你们的数据负责?再次,总部投诉我们因为该数据迟迟没有准备好,已经推延了项目周期,谁来负责?”他本无意用邮件吵架,只是想澄清实时,但是看邮件的对方,不这样认为。后来白玉瑕才知道,方总监只是借这鸡毛蒜皮的事给他这个新人立威,画红线,奈何白玉瑕要破他威,闯他的线。

发完邮件后,憋了一肚子火的白玉暇走出办公室,去公司外面的绿化带里透透气。不一会儿,遇到了生产部的同事,同事告诉他,刚才路过一楼会议室,看见他的上级柳子实和品质部总监好像有激烈的争论,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争吵。白玉瑕顿感不妙,这时,柳子实的电话也到了,让他去1号会议室等他,白玉瑕大概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加快步伐走回会议室。

白玉瑕赶到会议室时,柳子实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他面部自然,似乎刚才的争吵并没有发生。他看到白玉瑕开门进来,让白玉瑕坐在他的旁边。温和地说:

“刚才方总监打电话找我谈了项目的品质问题。具体情况呢我也从邮件沟通中大概了解到了,这事呢,我们关起门来说,品质部做得有些过分。”

白玉瑕一听柳子实站自己的位,声音高亢了起来,说:

“本来就是他们的拖拉,对数据的不负责,还赖我。”

柳子实举起两个手掌,然后往下按,一是示意白玉瑕冷静,二是示意说话音量小些。他自己带头小声说道:

“因为这个邮件已经抄送给了马总,马总刚才也打电话给我,为了避免误会,要我们两个部门坐下来一起沟通一下。”

白玉瑕说话声音底气很足,并没有领会柳子实的示意,说:

“那正好,让马总看看他们做的都是什么事。”

柳子实一看白玉瑕根本没有了解到方总监这封邮件的意图,把刚才抱在胸口的手摊开,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说:

“有的背景我要给你解释一下,我不喜欢给别人下定义谁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我得给你介绍一下品质总监方圆,他生性多疑,敏感,对自己有利的事,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促成,对自己不利的事,他同样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扼杀于初始。比如今天这事,开始他没有了解到全貌,想把事情闹大,邮件抄送马总。他只是想给你这个新人一个下马威,同时给我们部门刷刷威风。但你在邮件里把他们的过失全部全暴露出来,他在马总面前丢失了一分,所以赶紧说此事到此为止。你的继续追问,就是揭了他的短处,他自然会很恼怒。”

白玉瑕明白了方总监的意图后,继续问:

“那难道我们要忍受他这种甩锅行为?”

柳子实摇了摇头说:

“当然不是,我们要就是论事,但也要注意方法,避免和这类人正面冲突。”

“哦,那这次怎么办?”

“这次没什么问题,一会在马总主持的会议上,你只需要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就可以,马总会做出判断。”

白玉瑕听后很有信心地说:

“那我们有理,不怕。”

柳子实犹豫了一下,似乎要吐露什么,他把手指在桌子上画了几圈,最后停下,用指头点了下桌子,说:

“有的事我还得提醒你,我之所以信任你,是我们之前共事过,我了解你。马总和方总之前在前一家公司也是同事,从时间来看,他们相处的时间更长,更了解。而且工作上一直也很好,是战友关系。这些都是我们不具备的。”

“那我就描述事实吧。”白玉瑕听懂了柳子实话背后的含义,别说他了,就连柳子实对马总来说,也是一个新人。

马总主持的会议上,柳子实和方圆两人都很严肃,好像二人刚打斗完毕似得,但二人的表情差异很大,方圆自信满满,趾高气昂,柳子实却似显得似乎要接受什么审判。白玉瑕尴尬地坐在自己的领导边上,看到柳子实的面部表情,他预料到了可能的结局。马总为了打破这种尴尬。说:

“玉瑕是第一次参与我主持的会议吧?”

白玉瑕赶紧点了点头。

“这次会议是为了消除你们两个部门的误会,我看你们邮件好像争论很大,谁先把事情理一遍?”

短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方总监表情告诉了大家,他不屑讲述。柳子实看看马总,说:

“白玉瑕是项目经理,他对该事情的了解得最多,我建议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描述一下。”柳子实说完后看向白玉瑕,示意他开始解释。白玉瑕清了清嗓子,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马总待柳子实说完后,问方圆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方圆一脸严肃,只看着马总,说:

“事情过去了,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但是我们品质部的事情不需要项目部来干预。”

“那以后项目管理中的品质问题,你们直接汇报给总部。如果这样,我们会把这个决定发给总部项目管理部,可以吗?

“一直是这样,当然可以。”

“一直这样,那为什么会……”

白玉瑕还没有说完,马总伸出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

“好,那后面品质部分就按刚才达成的方式,方圆的团队直接汇报给法国总部。”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方圆和柳子时说:“二位都很优秀,都是我尊敬的同事,希望以后遇到这事可以先沟通。”

柳子实和方圆都没有说话,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白玉瑕看了看马总,又看了看方圆。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方圆,小眼小鼻小嘴,眼睛滴溜溜转。刚才说话的语速很快,稍微不注意就听不懂,语气中的枪和刺,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白玉瑕总结了一下,这人一切皆小,却脾气很大,让白玉瑕不寒而栗。

马总看了一下都没有人发言,他知道差不多了,对大家说:“好吧,感谢二位理解,和好如初,同心协力。”

白玉瑕明显感受到了马总对方圆的偏爱,他这时更强烈地体会到了柳子实对他刚才的暗示。方圆站起声,用大腿拨开椅子,黑脸转身出门,他猛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出门后直接放手,弹回来的门差点拍在跟在后面的柳子实脸上,柳子实回头对马总笑了笑,也对白玉瑕笑了笑,三个人的笑有些勉强。柳子实一笑方圆的小气、任性,二是对刚才马总的偏袒有些不快。

项目会上,法国发出项目中电机设计的新图纸,也就意味着用完已经条件放行的两万个后需要使用新的设计,不再消耗旧库存。白玉瑕这才记起这件事,才想起柳子实协助他处理自己的犯错,本来他应该很关注此事才对,可是柳子实给他的安全感,让他都不知道处理的进度。他于是侧头捂嘴,用中文悄悄问坐在旁边物流负责下订单的同事:

“供应商没有催你们提多备的三万的货?”

物流的同事满脸惊讶地问:

“不是你们解决了吗?你不知道?”

坐在会议角落的采购部同事一看白玉瑕满脸的疑惑,把柳子实处理这事的经过告诉了白玉瑕。柳子实自从知道白玉瑕多备了100多万的货需要报废,他内心非常的着急,首先白玉瑕还在6个月的试用期内,这边严重的失误,提报到马总那里,他的正式合同续签几乎是不太可能了,其次作为领导,他的责任也不小。经过两天的深思,他联系了采购部经理李纯如,他需要李纯如的协助。

柳子实自费买了两瓶茅台,去之前给采购经理通了通气。本来柳子实要订餐厅的,但是供应商老板婉拒了,说什么来我这里,我就要尽地主之谊,且能让客人请客。柳子实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也只能客随主便,他也看到了李纯如那张将就的脸。原来柳子实和李纯如两人的岗位特殊,比较敏感,用李纯如的话来说,他去那个供应商,都有很多眼睛盯着他。所以李纯如比较抗拒参与供应商的宴请,除非是两个公司的集体活动不得已。很多人说办公室里无无朋友,但他和柳子实的关系非常好,他们这种关系的紧密与一般的朋友又有不同,他们互相欣赏对方的正直与坦荡,工作负责的态度,反倒是二人生活中的业余爱好却没有太多的交际,算得上是君子之交。所以柳子实看到李纯如将就的脸色,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柳子实从手提袋里掏出酒盒,供应商老板见状,手做打脸姿势,连呼:“打脸,打脸。”老板的身高低李纯如十多多公分,李纯如赶紧站起来,半弯腰对老板说:

“今晚没有主客之分,没有供应商和客户之分,只有朋友。”

供应商的老板何等聪明之人,一向严肃正在的李纯如都这样说了,肯定是有求与他了,就借坡下驴,说:

“既然李经理都这么说了,那恭敬不如从命,今晚就都是朋友。”

大家举起酒盅,不一会,几盅酒就下到了肚里,菜却没吃几口。不惯喝酒的柳子实觉得腹如火烧,面部发热,虽然又是酒,又是果汁的沁润,白玉瑕还是觉得口涉得张不开,他几次对供应商老板欲言又止。老板观察到了柳子实的不自然,加上李纯如之前和他们沟通的备料问题,其实大概猜到了柳子实想说什么了。他举起酒杯,站起来,侧身对旁边的柳子实说:

“柳经理第一次来我们家,接待不周,请见谅,当然,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但说无妨。”

柳子实站起来,端起杯中酒,先对老板做一个敬酒姿势,然后说:“我先敬大哥一杯,我先干。”然后咧了咧嘴:“那我真有事请大哥帮忙。就是我们三万个电机呆料,需要你鼎力支持。”柳子实说完后用手抹了下脸,似乎脸也麻木了。

老板用手拍了拍柳子实的肩膀,说:

“今天二位领导亲自到我这里来,既然柳经理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不配合吗?”说完转身对李纯如说:“李经理,这三万个电机,我们自行处理。希望以后多多照顾生意。”

李纯如赶紧起身,端起酒盅面对老板,说:“感谢大哥的话我就不多说,都在这酒量。”说完一饮而尽。

回公司的路上,两人都醉了,柳子实用手干洗了下脸,很有歉意地对李纯如说:“感谢今天出来陪我卖脸。”

李纯如摆了摆手,说:

“我们兄弟的关系,谢啥呢!”

“可你是采购啊,今天和供应商称兄道弟呢!”

李纯如没有说话,看着车外街道上的万家灯火,心里有些烦。

白玉瑕面知道这事得背景后,他面如火烧,在这么多人面前居然不了解自己闯的祸已经被解决了,他居然不知道柳子实为了这事去求了采购经理,去求了供应商,解决后也没告诉他。想到解决问题前柳子实对他说让他安心工作,别担心。他感受到了柳子实对他的包容,还有出问题勇于承担的优秀品质,但是他心里一瞬间滑过一句话:“他是领导,他不处理谁处理?”他那一瞬间突然像谁附体于他身上,他怎么能有这么不感恩,不负责的想法?他追思自我的思想轨迹,他好像记得什么时候起,他就有了这种想法,他记起来了,找他师傅张岸九徒弟吴潜强犯错的证据时,他就有了这想法,感恩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也暗自佩服柳子实解决了这个问题后居然没有给他说,他猜想柳子实不想让他背负太大的负担吧。

这事完美地解决,白玉瑕想在场面上感谢柳子实,几个月过去了,白玉瑕尝试几次想去找柳子实表达感谢,但最后他都没有,他担心提起这事反倒让柳子事再想起他做事粗心,留下不好的印象。事已如此,或许柳子实早就忘记了这件事,他不说,白玉瑕也不会再提及,不了了之是最好的处理了。

白玉瑕提交了的转正申请表,其中一栏需要填自己的不足之处,他填了一个“无”。批准后他看到了柳子实的主管评语:“工作干劲足,内驱力强,但工作仍需要多思考,多细心。”白玉瑕明白了,他的粗心犯错并没有被柳子实忘记。要是没有最后的这句话多好,可他知道柳子实是一个实在人,不会对他粉饰什么。

白玉瑕的工作越来越熟练,对公司的流程已经了解得相当透彻了,加之他的工作能力强,工作的压力减少了很多。处理完工作后,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喝茶、看窗外、看网站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一天给柳子实汇报完工作后,柳子实叫住了他,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职业规划?”

“有,但是目前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项目经理,要换一个不同的岗位,有些难。”白玉瑕说完,摇了摇头。

“哪里想做什么?”

“管理岗,或者说主管岗。”白玉瑕很直接地说了出来。

柳子实笑了笑,欣赏他的坦率,说:

“有没有想过做工程的管理岗?”

白玉瑕挠了挠头说:

“没有,也不可能,我技术能力还有些欠缺。”

白玉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技术部门,虽然项目管理部门也归于研发部,但是他的职位职能都是着重于管理,对技术要求不高。他不明白柳子实为什么今天要问他这个问题,难道是对他项目管理的工作不满吗?他心里画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柳子实看白玉瑕那么不自信,决定给他打点气。说:

“昨天马总找我聊了下,二厂的组装工程主管空缺,马总观察到你的办事能力不错,他想让你过去任职。我也认为你可以胜任,所以我也赞同了马总的想法。你考虑一下能否过去?”

白玉瑕喜出望外,干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升职管理岗的机会,他没想到就他的资历能晋升到主管,更没有想到在新公司几个月就得到上级的认可。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可以。”

柳子实盯着他的白玉瑕眼睛,犹豫了一下,说: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那个岗位的主管在短短不到一年已经换了两个了,你要充分考虑到你接手后的挑战,还有很多考验人性的事。”。

白玉瑕脑子里现在只有“升职”,他哪有时间品味柳子实话里的意思,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能接受这个挑战。”

“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就汇报马总,他会和你谈具体的事宜。”

“好的。”白玉瑕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

柳子实望着他,打量着他,眼里带着复杂的表情,他还是不放心,他知道白玉瑕真过去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挑战和环境,于是放慢语速、加重音量说:

“你知道二厂的厂长是个法国人,你要处理好和他的关系。”

“这个当然。”

“如果你发现有的事你无法周全,你要自己学会判断,做对的事。”

“嗯。”他觉得柳子实有些过于啰嗦,有些扫兴。

“那我就去汇报马总。”

“好的。”

第一天,白玉瑕在兴奋中等待马总找他谈话,第二天,他在盼望中等待,第三天,马总还没找他谈话,他有些焦急了。他甚至怀疑柳子实没有及时汇报给马总,于是他想旁敲侧击问问柳子实,想知道马总是怎样的想法。他抬起头,问柳子实:

“柳工,关于我的调动问题,马总的意见怎样?”

“最近几天他在出差,他应该很快会找你。”柳子实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马总只把这事通知他和人事总监,还没有决定的调令,提前泄漏是不合规的。

“那他什么时候返回办公室?”

“不太清楚,但应该快回来了。”

白玉瑕吃完午饭后,绕路从总经理办公室门口经过,透过明亮的玻璃门,他看到总经理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他走过去,再折回来,放慢了脚步,加重了踏地的力度。他在玻璃门口的时候,再次向里面张望,总经理也许是看到了他,也许是被重重的脚步声打扰,抬起头看见她,站起来叫住他:

“玉瑕,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去吃。”

“还没吃,我也是正好去。”白玉瑕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随口就撒这个慌,可能他的内心已经等不及了。

“那行,等我一分钟。”马总说完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放桌子上,然后把公章收拾起来放进抽屉,上锁,就和白玉瑕走向公司的食堂。

按公司的标准,午饭是两荤两素自助餐,白玉瑕刚吃完,如果按标准打餐,他肯定吃不完,就要要在马总面前浪费很多。所以他只打了一荤一素,一小碗米饭,马总见他只吃这么少,关心地问:

“怎么只吃这么点?”

“正在减肥呢。”

“可是你也不胖啊!”马总打量了一下白玉瑕的身材说。

“防患于未然。”他的脸有些微红,也有些微烫。

马总端着饭盒,带白玉瑕走到食堂的角落,找没有人的桌子坐下,他们身边都是空位。马总说:

“柳子实告诉我,他已经和你沟通过调岗的问题。”

“嗯,是的,我同意”

“我们这个岗位需要非常积极主动的人,且有判断力的人。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柳子实的时候,他就推荐了你,而且我对你这几个月的观察,也符合他对你的推荐理由。所以你要感谢他,他不惜把你让给了别的部门。”

“首先我得谢谢马总,是您给我这个机会,其次是谢谢柳工。”

“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的话,那我就让人事部门颁布调令。”

“没有,谢谢马总。”

“工资按级别,在你目前的基础上上涨1.4倍,我已经向你新的领导毛大利已经沟通过了,他也同意你过去做工程主管。”马总补了一句。

“谢谢马总!”

得到总经理的调令确认以及工资上调的信息,已经吃饱的白玉暇,顿时觉得胃口大开,把刚才打的菜也全部吃完了。

回到办公室后,他迫不及待地告诉柳子实马总已经和他确认调任的事宜,就等人事发出调令后就开始转岗。他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声音大到全项目组的人都能听到。

“不要急,没见到调令公布出来,不要乱宣传。”柳子实说话的时候有些严肃,他看到白玉瑕迫不及待要离开项目组表现出来的那种表情有些膈应,也有些不满,他在想白玉瑕怎么就单独去找总经理直接商量调动的事,这是越级的行为,他暗暗地告诉自己,是否低估了白玉瑕。

白玉瑕自信且炫耀地说:

“马总都亲口对我说了,还能不算数?”

旁边的同事被诱导过来了,问:

“马总亲口对你说了啥?”

柳子实肚子里有些火气,但面部冷冷地对前来问话的同事说:

“各干各的事,不要乱议论。”

白玉瑕和同事都感受到来自领导柳子实的警告,各自坐下,默不作声,虽然如此,白玉瑕快乐的表情一下午都停留在他的脸上,也混在他那高昂的语调里。

快下班的时候,人事任命书以邮件的形式发全公司。办公室的同事都祝贺白玉瑕升职,但这里的祝贺,很多都不是来自内心,这里面很多人工作了十来年,也才是一个高级工程师,或高级管理师,他白玉瑕才到几个月,要论实力,他们也不比白玉瑕差。这种新人在短时间里就升职,在这家企业是非常少的案例。他们都认为是柳子实把白玉瑕推荐给了总经理,一切全靠柳子实。所以祝贺声里有祝福、羡慕,当然也有嫉妒。

和办公室里的同事客套几句后,白玉瑕兴奋地对柳子实说:

“柳工,那我今天下班后就搬到二厂的办公室了。”

“是不是把工作都交接完后再走?”柳子实头也不抬。

“就几步路,我过去后也能同样交接。”

“嗯,那你去吧。”柳子实的有些心凉,他极力推荐的人为了一个职位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也许白玉瑕现在职位已经和他差不多,这份人事任命书的颁布,也宣告了白玉瑕和他没有了组织架构上的所属关系,他可以不听他的了。

坐在柳子实旁边的王曼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慢悠悠地说:

“这人一走,茶就凉哈。”。

柳子实白了王曼曼一眼,说:

“凉茶你也快点喝,放到明天就是隔夜茶,想喝也不能喝了。”

王曼曼可爱地摇了摇头,说:

“凉茶喝多了会心凉。”

第二天一早,由于是第一天到新部门就职,白玉瑕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办公室,他刷门禁卡推开办公室门,白玉瑕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早上好,约瑟夫。”低沉而阴冷的声音,毛大利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了,如同一尊神像。

白玉瑕没想到毛大利会这么早到,他吃惊了不到两秒。

“毛洛,早上好!”白玉瑕知道毛洛的中文全名是毛大利,但是全公司都还是叫他的音译名。

“首先,欢迎你到来,我十点安排了一小时我们的沟通会,互相先了解一下。”说完后还是一动不动,越发像一尊神了。

“好的,我马上去准备。”

毛大利低沉的声音,声波有规律地推向白玉瑕,环绕在他的头顶;深邃的眼眸如无底的黑洞,似藏着无尽的奥秘。这黑洞白玉瑕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记起来的,是他的梦里。比起柳子实的坦率、真诚,新领导第一面给他带来的是一种神秘,是无形的压制,他不免有些紧张。

白玉瑕在诚惶诚恐里等来了毛大利的谈话,上班到谈话前的两个小时,对白玉瑕来说有些煎熬,空降的他,最想知道的就是新领导对他的态度。白玉瑕毕恭毕敬坐在会议室,毛大利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很轻松,但面孔却很严肃。随意的肢体语言和严肃的面孔,反倒衬托出一种强大的压制力,毛大利用带法语口音的英语说:

“你来这里的方式和前两个主管一样,都是马总派来的,我都欢迎。”

白玉瑕不明白为什么毛大利要提之前的两个主管,整当他疑惑时,毛大利继续说:

“不过,他们干的时间都不长。”

“他们都离职了吗?”

毛大利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说:

“不,不,不,都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一个被我劝离职,一个我要求他调岗到一厂做主管,就是现在一厂工程主管钱成虎。”

毛大利看到白玉瑕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他觉得可以继续往下加压,说:

“我们是一家法国企业,虽然在中国,总经理也是中国人,但毕竟他是一家外企,我是中国工厂为数不多的外国人。”他深邃的目光变得狡黠而敏锐,他不放过白玉瑕脸上任何表情的变化。继续说:“我双向汇报,汇报给总经理,也汇报给法国总部。想必你来之前有人也告诉过你,我是总部的一只眼睛,看着中国的工厂,看着这里的一切,你不要去对这句话有过多的解读,半真半假。”毛大利说“一切(everything)”的时候连续重复了三遍。

白玉瑕感受有些吃惊,吃惊毛大利说这些话的直接,达到了毫不掩饰的程度,或者说故意提醒他的程度。他感受到毛大利的每一句都在给他展示他的背景及权力,让他看到站在毛大利身后的是法国总部的人,权利可以越过中国工厂的所有组织架构。白玉瑕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气场,他露怯了,低声地说:

“我现在是您的属下,我不用解读什么,我只服从你的领导。”

毛大利深邃的目光变得具体,似乎能看到眼里的微笑。他说:

“紧跟着我,我会让你成长更快。”

“我信任你,我会这样做,如你所愿。”说完后,白玉瑕觉得有些不适,但是他看到毛大爷满意的微笑,他就变得舒服多了。

毛大利说完,拍了拍白玉瑕的肩膀,他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次谈话就几乎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想到了之前的前两个主管谈话,一个是装着什么也听不懂,圆滑地打着哈哈,一个是表明听懂了,但是不附和。今天的白玉瑕,远远没有他听到的那个白玉瑕厉害,似乎有些不费吹灰之力,他有点怀疑他的表态是否真诚,但看着眼前这个至少嘴上已经服软的家伙,他目前是满意的,面露微笑说:

“约瑟夫,我真诚地再次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你,先生!”

与毛大利谈话,白玉瑕感受到了错综复杂的局面,他想起来前几天柳子实对他的提醒,这个岗位短时间内换了两人,需要他考虑到挑战。他被晋升的职位和潜在上涨的工资占据了头脑,没有认真思考柳子实对他的提醒,他后悔自己当时答应得那么干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对自己说:“既然上了贼船,那就勇敢地做海盗吧。”

人生中每一次的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没有谁今天还是大善人,明天就突然十恶不赦了,也很少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多数都是,傍晚还是风清月明,经过一夜的润物无声,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已是露满枝头。本以为自己还初心未改,待回首人生轨迹,才恶心那一条又一条的拐弯。

到了新部门,白玉瑕的第一个挑战随之而来。这是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马总对部门几个机加工工艺的效率多次要求提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效果,已经拖了半年之久。白玉瑕刚任主管没几天,马总就再次启动了这个项目,而且直接指认白玉瑕为该项目的负责人,马总甚至直接到他们办公室给他和毛大利再次下达任务,希望他们在两到三个月内拿出成果,马总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马总布置完任务,自信满满地离开了毛大利的办公桌,迈着大步走出办公室。白玉瑕看着冷冷的毛大利,试探地问:

“这个改善项目,可以给我介绍下背景吗?”

毛大力瘪了下嘴,用鼻孔哼了一声,说:

“这是一个rehash(炒剩饭)项目。”

“炒冷饭?”

“我们已经进行了各种分析,主要原因是我们设备陈旧,需要购置新的机台,设备才可以提升效率。除了该方案,别的提升方案都是毫无意义的。”

“这个方案有提报给总经理过吗?”

毛大利警觉地看了白玉瑕一眼,说:

“没有,前两任主管都认为不用增加那么多设备,改进部分设备就可以提高效率,达到目标。”

他等待白玉瑕的反应,但白玉瑕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听出了一点苗头,不需要在去刨根问底,他给毛大利说他要去调查清楚后再和他一起讨论方案。白玉瑕知道知道这个项目听起来原因简单,但是迟迟没有行动,觉得肯定有隐情,是个棘手的问题。

白玉瑕在产线上找到了负责这几个加工站的主管孙安迪。孙安迪正在产线上忙着调试设备,聚精会神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白玉瑕的到来。白玉瑕走到他的旁边看他调试一会儿设备,才开口说:

“孙工,忙着呢!”

孙安迪在公司已经工作了十多年,他对这个刚上任的年轻主管不怎么上心,一是他了解到白玉瑕非设备工程师出生的背景,二是他看着这个位置已经走马观灯地换了几任,在他眼里,这是一个不专业的主管,也可能会很快被换掉。孙安迪继续忙着手里的活,没有搭理白玉瑕。他不是不尊重白玉瑕,而是他觉得他说什么都不顶用。

不被理睬,白玉瑕有些尴尬,他只好悻悻地继续跟在忙碌的孙安迪后面,看他继续工作,过了几分钟,白玉瑕再次开口,说:

“出去整杯咖啡,看你蛮辛苦的,缓解一下。”

孙安迪把手里的加工件往桌上一放,取下手套,对白玉瑕点了一下头,走出了车间。

在茶水间,二人寒暄一阵后,孙安迪知道白玉瑕来找他的目的后,直接说:

“提升加工效率,我和上一个主管有详细的方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下文。”

白玉瑕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他问:

“可以大概介绍下方案吗?”

“说了也没用,你搞不定。”说完,孙安迪看了白玉瑕一眼,摇了摇头。

“你都没没给我说,怎么就知道会没用呢?”

孙安迪这才打量了一下白玉瑕,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你和柳经理是之前的同事吧?是他推荐你到这里来做主管的?”

白玉瑕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问什么孙安迪会问这么一个和讨论无关的问题,当他点头后,孙安迪的表情舒展了些许,对他没那么抗拒。他知道柳子实是一个干实事的人,他们的合作中他深有体会,他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喝了几口咖啡,说:

“我有详细的方案,希望你能推动。”

刚才还冷若冰霜,现在展现出积极的配合,白玉瑕没想到他的变化有这么快,带几分感谢说:

“谢谢孙工。”

“就怕你看了白看。”

孙安迪挂满无奈的脸上,一双更加无奈的眼睛看着白玉瑕。这样语气对上级主管说话也是很少见的。

“我看了再说。”

虽然白玉瑕不太喜欢孙安迪的这种说话方式,但毕竟他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一手资料,也算满意了。

孙安迪很快把相关的资料给到了白玉瑕,他加班把资料看了一遍,资料的详细程度让他吃惊,并做了分析总结,可以看出做项目的人是花了很大功夫。方案一,更换部分设备,投资二百四十万,效率提升12%;方案二,更换全部设备,投资八百五十万,效率提升约15%;备注:方案一为保守计算方式,后期有望提升至15%。

白玉瑕认为方案一是比较好的方案,一是投资回报率高,二是效率提升也快接近方案二。他想起了中午毛大利对他说的话,前两任主管都只同意改进部分设备,也就是说他们的想法和自己一样,白玉瑕困惑了。

第二天白玉瑕再次去找到孙安迪,感谢他详细的解决方案,并问他为什么这个方案没有提报上去?孙安迪很直接地说:“你的领导毛大利不让提报,前两任都认为采用方案一,方案二是我们不得不按毛总的要求做出来的,原本没有方案二,这么大的投资,回报率低且时长,马总怎么可能批准,他怎样给法国解释?不是自找麻烦?”

白玉瑕似乎听懂了孙安迪的话,他心里暗道“原来是毛总故意不让这事成行,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边是马总给出的解决问题期限快到了,一边是了解到毛大利不同意提报更换部分设备的方案。白玉瑕很苦闷,他既不想辜负马总的期望,亦不敢去挑战毛大利的权威。他把能寻求帮助的人想了一圈,他只能想到柳子实。他给柳子实打了电话,给他介绍了这个事情的详细背景,他希望柳子实能给他一些建议,指一条出路。柳子实告诉他,处理问题的背景很复杂,牵扯多方的时候,最好有自己的判断,一切以做对的事为标准,这个对的标准就是对集团是有利的事。说完这些后,柳子实又补充说:“老毛一个外国人在中国生活不容易,你要尽力帮他融入我们的团体,成为我们整个团体的一员,不要总是孤零零的,我们都是社会人,我同情他一个外国人在中国人中间的处境。”

白玉瑕有些可笑柳子实同情毛大利的话,人家职位比你高,赚的比你多,仅仅是个不合群的老外,用得着你同情?思考再三,他采纳了柳子实的建议,坚持自己的判断,给毛大利汇报方案一。白玉瑕眉飞色舞地在电脑上展示他的方案,没注意到毛大利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等白玉瑕讲完看向毛大利时,毛大利的脸上已经变得铁青。白玉瑕顿时预感大事不妙,感受到了他的话似乎挑战了毛大利。毛大利用很吃惊的语气问白玉瑕,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个效率低的根本原因是设备陈旧,需要更换全套吗?”

白玉瑕急忙做出认可的态度解释说:

“是的,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没有必要更换全部。”

“约瑟夫,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不用更换全部,方案一你有完全把握能提升12%?如果达不到12%,几百万的投资怎么办?总部追责,你负责吗?”毛大利的话犀利无比。

白玉瑕不敢再接毛大利的话,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进入对方设下的圈套,如果他说无法保证,那么为什么还要推这个方案?如果他说能保证,后面不确定性风险将由他一个人承担。他只好说:

“这12%是评估的数据,目前无法保证。”

“我需要一个确实可行的数据,我这里没有估计,你再去和孙安迪找出可行的办法。”毛大利说完不再理会白玉瑕。

白玉瑕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这似乎是一个死胡同,已经无路可走。他干脆放松两天,把这个问题放一下,不巧的是,刚才在走廊里遇到从生产线视察回来的马总,问他关于机加工效率提升的进度,马总给他强调了这个瓶颈对组装线的影响非常大,以至于现在不得不外包生产部分产品,这对公司来说一是采购成本上涨,二是产品品质一致性比较难以保证。要求白玉瑕尽快提供解决方案。白玉瑕只好告诉马总该方案还在评估中,他会尽力尽早完成。马总看着白玉瑕眼睛骨碌转地回他的问题,沉思片刻,但没有再问他,而是再次强调解决问题的期限。

白玉瑕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需要找孙安迪协助。车间里正在指挥生产的孙安迪看到白玉瑕到来,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意味深长地问:

“方案汇报上去了吗?”

“没,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呀?老毛不让你汇报吧?”

白玉瑕没想到孙安迪这么毫不顾忌地揭露自己,却无法反击对方,只好转移话题,说:

“嗯,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案没有?”

“没有了,最好的方案都给你了,我以为你能像柳工一样勇敢做事,期待奇迹发生,哎!”孙安迪叹了一口气,直接对上级进行批判,这是孙安迪一贯的风格。

“那这件事进入死胡同了吗?”

“那是你们领导的事喽!你勇敢,敢于打破权威,它就可能有解决的方向,要么就到此为止。”孙安迪用手给白玉瑕示意机加工的噪音过大,然后拿起拿起防噪耳塞,左右各一个塞上,他再也听不见白玉瑕说什么了。

孙安迪猜透了透了白玉瑕内心的害怕,而且毫不顾忌地激将他,这让白玉瑕对孙安迪有些不满意。白玉瑕一脸不快,转身走出车间。看着白玉瑕远去的背影,孙安迪轻蔑地摇了摇头,嘴里嘟囔:“哎,是个没用的东西。”

白玉瑕回到办公室,给助理抱怨刚才孙安迪说话态度不友好,助理听后呵呵笑了,他对白玉瑕说:

“他是出名的直脾气,对你算是好的了。”

“难道还有更猛的?”

助理悄悄指了指毛大利,低声对白玉瑕说:

“毛洛深有体会,一次讨论一个问题,刚来的安迪不知道毛总能听懂大部分中文,只是不会说,等毛总发表意见后,安迪直接来了句:‘傻逼,什么也不懂’。毛大利装没听懂,但是胡子都气得颤抖地立了起来。”

“这么刺激,你怎么知道的?”

“会上还有其他人呢。”

白玉瑕听后苦笑不得,问助理:

“那毛总后来没说什么?”

助理过来站在他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说:

“毛总几次想把他干掉,奈何前两任主管都没有执行,要不你看他,做了这么多年,名牌大学毕业,技术过硬,还认真负责,还不仅仅是个几台机器的负责人。”

“哦,哦,哦,这样啊!”白玉瑕终于明白了毛大利和孙安迪的关系。

他整理了这几天的信息,他不能按柳子实的建议那样去做对的事,更不能被孙安迪激将他顶着压力去汇报最优的方案一,否则他可能如同前两任一样,要么滚蛋,要么被赶走。他知道了汇报方案的主动权在毛大利的手里,还得去找他做最后的决定。

他组织好表达的语序,希望毛总不要误解他,他人生第一次为了汇报工作如此小心翼翼。他这么小心翼翼地表达,回想起来,应该是高中给戚梦君打电话的时候了,转眼已是十多年的事了。他走到毛总的旁边,心跳扑通扑通,说:

“先生,我们进行了多方的评估,生产效率低的根本原因是设备陈旧,需要全部更换设备,否则没有别的方法。”

毛大利听他讲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知道他已经驯服了,说:

“干得好,约瑟夫。我们就这样给总经理汇报。”

白玉瑕皱起了眉头,看着满脸微笑的毛大利,他说:

“我有一个担心,如果一些人说出别的方案是不是就麻烦了。”

“非常棒,你考虑得真周到。”毛大利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接着说:“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我会找一个单独的时间和你聊,非常好,我们找到了解决方案,值得庆贺。”

“谢谢您的指导!”

毛大利对他做了一个外国人的单眨眼,问他:

“我喜欢意式咖啡,你呢?”

“我也是。”白玉瑕附和道。

毛大爷不用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白玉瑕,然后对助理说:“汉娜,去打两杯意式咖啡来。”

等咖啡端来,白玉瑕先递一杯给毛大利,自己端起一杯,凑近鼻口,等咖啡味进入鼻孔,一股浓烈的苦味扑鼻而来,一口下去,他的舌头,口腔,喉咙里,似乎已经被苦分子完全覆盖,他心里骂了一句:“操他妈的,比美式还他妈的苦。”可是他一脸如喝了茅台般享受的表情,陶醉地对毛大利说:

“好极了!”

白玉瑕为了离公司近一点,上班方便,他把原来的房子退了,但一时又在附近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干脆和公司的另一个同事长包了附近酒店的一个标间,连卫生都由酒店负责,还能节约一小笔钱。他下班还要去售楼处或中介去看房子,一波的爆炒,房价如雨后春笋的上涨速度,一天一个价,有时候早上下午一个价,再不买涨后更买不起了,即使勉强付了首付,每月的还贷也涨了不少。白玉瑕每天都很焦急,一是手里的钱算下来,再过没多久,恐怕首付都难了。其次,一个稳定的工作对白玉瑕尤其重要。

疲倦的白玉瑕回到酒店,今晚看的房子到是满意,就是价格有点超过他的预算,目前是卖方市场,一点价格都不优惠。他从未感到钱是如此的重要。室友看他疲惫不堪,劝他早点休息,提高睡眠质量。白玉瑕说自己睡眠质量蛮好的呀。舍友不可置信地说:

“睡眠质量好?你难道不知道你有梦游的习惯?”

白玉瑕吃惊不已,问:

“梦游?你说什么?”

室友坚定地说:

“我才和你住几天,昨晚就看到你梦游,开始我还以为你起来有事,但是当我发现你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路灯的光穿透窗帘,我只能看到你黑乎乎的背影。”

“你说的是真的?”

“我他妈的骗你干嘛?”舍友说得斩钉截铁,不得不让白玉瑕相信。

然后室友面带惧色,用变了的音色说:

“更为恐怖的是,是......是你做了一个动作。”

白玉瑕追问:

“什么动作?”

室友没有说,望向白玉瑕的眼神已经透露出来恐怖,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室友绘声绘色的描述,让白玉瑕惊忧不已,他晚上起来干嘛?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做抹脖子的动作?之前没人发现前,是不是也梦游?他越想越后怕,不自主地把自己带入到室友刚才描述的梦境中,不由得浑身一颤。想到明天早上和毛大利还要讨论怎样解决生产效率的问题,他不知道毛大利有什么好的方案,他需要早点休息,这样明天才精力面对毛大利。

毛大利如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办公室,白玉瑕也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似乎二人是故意要营造这么一个时间和环境。这个时候,办公室只有他们俩,适合讨论比较机密的问题。毛大利对白玉瑕招了招手,做一个“过来”的手势,然后走进了身旁的办公室,白玉瑕也跟了进去。毛大利开口:

“约瑟夫,昨天你说的关于机加工效率的提升,可以说说你的担心吗?”毛大利眼神笃定,似乎知道答案,只等白玉瑕说出来。

“我觉得其他的到是没问题,就怕安迪把备选方案汇报到马总,那就是一个麻烦。”

“那你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事发生?”

“嗯,嗯......目前没有.”

“那你可以让他不要说话。”

白玉瑕疑惑地问:

“不说话,怎么让他不说话?”

毛大利身子往椅子后面一趟,头往一侧偏,抬起手,并拢五指,往脖子上一划,说:“干掉他。”

白玉震惊了,这个动作怎么和昨晚室友描述时做的一模一样,而且还是自己梦游时做出来的,天下还有如此巧合的事吗?白玉瑕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知道孙安迪的技术很强,业务能力也很好,没有什么违规。他在想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他说:

“可是他还是不错的同事……”

“不,给你带来麻烦的,不听你的,都不是好同事。”毛大利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继而补充道:“你前面的两任也是如此,他们也是不听我的。”

白玉瑕感到一阵阵寒意,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老练的毛大利看出了他的心思,说:

“只要你听我的,我就会给你足够的支持,不要有任何担心。”毛大利坚定地看着白玉瑕,期待他给予积极的回应,为了给白玉瑕吃下定心丸,他继续强调说:“在中国区,除了我,谁也无法威胁到你位置。”

到部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毛大利背后的威力,他可以听到毛大利经常给法国总部汇报很多工厂的状况,而这些按理应该先汇报给马总的;同时他感觉到毛大利在执行马总的决策时打折扣或故意跑偏,而且马总那他也没什么办法。想到这些,白玉瑕果断地说:“我完全支持你的想法,干掉他,你能给我些指导意见吗?”

“把他的工作全部分解给其他人。”

“这样他不走怎么办?”

“他是一位做事的人,干实事的人最怕闲,别说一个月,半个月没事干他就受不了,他就会自己离职。”

“好的,就按这个方案。”

白玉瑕说完后,毛大利向他伸出了拳头,白玉瑕也伸出拳头,两人的拳头碰到一起,一笔交易协议达成了。

二厂车间的会谈室里,孙安迪襟危正坐,白玉瑕双手抱于胸前,两人面对面,一个面带轻蔑,一个强装镇定。当白玉瑕告诉孙安迪把他的工作交接给其他的两位同事后,孙安迪没有什么愤怒,只是有点意外,他只有一点不理解,没想到柳经理推荐的这位如此的不堪。他还是那样坦率地说:

“你前两任还能顶住压力,虽说不能勇敢地做正确的事,但是也不至于瞎搞事。”

“这是部门的决定,请理解。”

“部门?不就是老毛嘛,搞事高手,你也不用解释,承认顶不住没什么难为情的。”

白玉瑕面无表情,桌子下一条腿毫无节奏地抖动着,说:

“希望你能理解。”

“你们的决定,我不理解也不行啊。”孙安迪说完冷笑了两声,看了一下白玉瑕说:“你能像柳工一样有点骨气吗,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白玉瑕听到别人拿他和柳子实比,无形中对柳子实也有了些不满,也顿时顿时感到有些害臊。孙安迪的语气挑战味道已经非常明显了,他脸带愠怒说:

“我有我的风格,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到此。”

孙安迪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静地看着白玉瑕,似乎看一个被势利线拉着的傀儡。最后他起身走出了会议室,这里已经容不下他了,似乎他也很想摆脱这个困境。孙安迪出门后,白玉瑕松了口气,强装镇定的他瞬间如同泄气的皮球。他满以为孙安迪会据理力争,没想到他居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顺利得他都不敢相信。但结果对白玉瑕来说是好的,他打了一个胜利的响指,给毛大利发了一个微信:“孙安迪接受了工作安排。”毛大利很快回复:“棒极了。”后面跟着几个竖起的大拇指表情图标。

白玉瑕单薄的衣服被冷风吹起,站在山顶的他,望向对面的山峰,冰莹剔透,光洁无比,山脚是静静的湖面,冰山倒影在湖水里,好一派湖光山色,虽然有些冷,但眼前的美景更值得。离湖水几米高的地方,有一个似火车穿山的山洞。洞口如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所作的《呐喊》里呼叫的口型,似乎想喊出什么,但是什么也喊不出来。白玉瑕记得好像几天前把什么重要东西藏在里面了,这东西关系到自己的未来,但一时又记不起是什么。

他走下石坡,一路的鹅卵石路面,让他的鞋底无法稳固地接触地面,走得踉踉跄跄,差点跌了跟斗。快到湖边,鹅卵石路面消失了,眼前一段土路把这边的石山和对面的冰山连接起来,土路两旁开满了白色的菊花,菊花散发出阵阵清香。他走在石路上,一路闻着花香,走到对面后,他发现什么东西在后面凝视自己,他回头一看,石山那边,怎么还站着一个自己呢,还朝自己挥了挥手。吃惊的他揉揉眼再看时,哪还有什么人啊,他转身,走向冰洞。

他手脚并用,冰洞光滑无比,好不容易才爬到洞口,立朝洞里径直走去。四周无向的阴风嗖嗖,不断有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掉,滴在他的头上,滴在他的身上,黏糊糊的。脚下也感到冰凉,黏糊,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是赤脚走进来的,双脚踩在冰水混合物里,感觉水里有寒光刺眼,再定睛一看,才注意到脚下有一把匕首,他弯腰捡起匕首继续往前走,想寻找自己所藏之物,突然听到洞口传来低沉的声音,似雄狮的低吼。

“为什么要杀人?”

他听到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朋友,警察柳子实。白玉瑕觉得莫名其妙,回击道:

“杀什么人?我没有杀人!”

“你杀了!你杀了!你把梁欣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他?”柳子实低沉的声音转变为雄狮的咆哮。

“梁心是谁?我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诬陷我?”

“他是我们最亲密的伙伴,是我们真挚的战友,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你藏的?”

白玉瑕的见在洞里藏过东西秘密已被发现,他不再隐藏,回答道:

“是的,是我藏的。”

柳子实的声音转为凄厉的女声,摄人心魄,回想在洞里。

“那你再看看你的脚下”

白玉瑕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下,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旁边是未凝结的血水混合物,他的双脚已经沾满了血渍,手里带血的刀掉在了地上,这回他知道无论怎样他也解释不清楚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洞里响起索命梵音。白玉瑕倒在洞里,深沉地睡去。

白玉瑕起床的时候,室友已经坐在窗前在吃早餐。他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后,室友递给他一瓶牛奶和一个包子。白玉瑕接过来咬了一口,也坐下来。室友看到白玉瑕的精神还可以,问道:

“昨晚睡得怎样?”

“还行,就是有点多梦。”

室友的眼神有些惊悚,似乎刚逃离什么恐怖世界,他说:

“有个事要告诉你,你别紧张啊,你昨晚又梦游了。”

“梦游?我完全没感觉啊!”

“专家说梦游不能被叫醒,要不然我会当场叫醒你。”

“那我梦游在做什么?”

“有点诡异,说出来你别怕啊。”舍友的脸有些扭曲。

“你说呢!”

室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怯生生地说:

“昨晚你下床的声音吵醒了我,路灯的光透过窗帘,刚好可以看清你的身影,你赤脚走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然后回头对你的床位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走向窗户,用刀在你的脖子上做了几个抹脖子的动作”说着说着,室友的声音都变了,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画面。

“真的这样?”白玉瑕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是联想到昨晚的梦境,想到室友又不知道他所做梦的内容,他顿时觉得汗毛竖起,全身皮紧似裹。

“看看我的眼睛,看到你梦游后我都不敢睡了。”室友指着自己有些微肿的眼袋。继续说:“兄弟,我今晚得找别的住处了,我胆子有点小,和你住一起,别说安睡了,现在是入眠都难。”

“我找别的地方吧,实在抱歉。”白玉瑕不想给对方添麻烦,让对方留在这里,他出去找。喝完牛奶后,他对室友说:“这事你给我保密啊。”

室友胆怯地点了点头,看他如看一个杀人犯一样。

白玉瑕吃完午饭,一个人去公司门口的马路上散散步,一是缓解一早上的工作压力,二是最近开始发福,得锻炼锻炼了。刚走出大门,就遇到了柳子实,似乎柳子实是特意在等他。中秋的天空很高,高得似乎你怎么跳也摸不着,空气的干爽,让人体皮肤倍感舒适。秋叶的微黄,虽有几分萧瑟的味道,但多彩的颜色还是很养眼。柳子实打破沉寂,他说:

“这气温适合出去游玩,在公司上班有点浪费生命哈。”

“是啊,为了生活,不得不上呀。”

“工程部工作压力大吧?”

白玉瑕犹豫了一会儿说:

“鸡毛蒜皮,还行,但都还能处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柳子实说:

“如果压力太大,或者要处理一些你难做的事,如果你无法执行,我这边欢迎你回来,我只需要给马总汇报一下就可以了。”

白玉瑕感觉到了柳子实了解到了什么,但他知道柳子实已经无法左右他,且不能像毛大利那样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保护或者诱人的前程。他故作冷静地对柳子实说:

“一切都很顺利,毛总很支持我。”

柳子实两手插兜,看向深远的天空,两人很安静地走在喧嚣的马路上,两人的间距越来越远。

很快,孙安迪的辞呈提交了上来,白玉瑕对这个速度非常满意,但是孙安迪的离职原因他接受不了,他在车间找到了孙安迪,他还在认真指导工人操作机器。孙安迪看到他过来,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工人们也一样无视他的到来。白玉瑕站了几秒钟,对孙安迪说:

“可以出去谈谈吗?”

“没看到正在忙着吗?没空呢!”

白玉瑕环顾四周,除了机器的轰鸣声,没有人理会他在说啥。他继续说:

“你离职原因能不能改一下?”

“怎么改?‘空气污浊,需要换个环境’这个不是真实的原因吗?你要我改成什么?”孙安迪的声音比较高,压过了机器的轰鸣声。

“请你可以改为‘个人原因吗’?”白玉瑕用了请求的口吻。

“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了10年,过去没有什么个人原因,你来管理后也没有。如果你不满意,那请退给我好了,请自便。”

白玉瑕看到孙安迪已经铁心不理他,只好走出车间,打电话到人事部门了解离职签核的步骤,人事告诉他基层管理的辞呈只需要签核到总监。白玉瑕知道这个辞呈无需马总签字后,长舒了一口气。他在辞呈上签核:“已和员工沟通,员工坚持离职,批准申请。”他把辞呈转交给毛大利的时候,毛大利对他微微一笑,看也没看,在需要他签名的地方签了他的英文花押名,并说了句:“约瑟夫,你办得棒极了。”

孙安迪离开公司后的第二天,毛大利就要求白玉瑕准备资料向马总汇报。资料本来已经很完备,白玉瑕无需再增加什么,他只需要把方案一删掉,只留方案二。马总非常开心白玉瑕在他规定的时间里能提交改善报告,还没看资料时,马总先给白玉瑕一个表扬,看完原因分析后也很满意,但是只看到一个方案时,脸色就变得阴沉。他问白玉瑕:

“还有别的方案吗?”

白玉瑕看了站在旁边的毛大利,毛大利也正双眼沉稳地看着他。白玉瑕说:

“没有了。”

“孙安迪参与准备这个报告了吗?”

“这个报告主要是他做的,我只是指导了下。”

“那你现在打电话把他叫来,一起讨论。”

白玉瑕咽了咽口水,额头汗珠渗出,他用手掩口说:

“他昨天已经离职了。”

“离职?”

马总紧锁眉头,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拿起电话拨通了人事的电话:

“郑总,我是马杰德,从今日起,二厂组织架构下除了操作工,所有的人离职都需要我签字。”挂掉电话他直接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双手摊在办公桌上,对毛大利和白玉瑕说:“这个方案没什么意义,我不想花太多的时间探讨无意义的方案,你们回去继续找别的方案。”

从办公室出来,白玉瑕心惊胆战,刚才马总的怒火,虽然明显是针对毛大利,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也烧到他的身上,以至于他的脸也红得发烫,手里的笔也被汗打湿。两人走出离总经理办公室不到十来步的距离,毛大利给白玉瑕做了一个“V”的手势,挺起胸膛,用坚定的步伐走回办公室,哼起了德语歌曲,如同得胜回归凯旋门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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