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复深认真的说了这句后,柳晚念微笑着,沉默许久,才回应:“我知道了,伯父。那我们走了。”
柳复深挥了挥手,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走吧走吧。”
柳复深这没头没尾的话说的隐晦而又漂亮——
原本柳晚念是不信佛的。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没起好。
晚念。
晚,念。
宋稔的外祖父名柳诚,其妻魏玉容,早年病故。柳晚念当年也是八月早产。
当年柳晚念出生以后,柳诚给她起名“晚念”,是自己与发妻总觉得时间还早而不多“念”,等到魏玉容病逝后,才觉为时已晚。
但未曾想到的是,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该如此,柳晚念同宋棠二人也是早早地天人永隔。
打击之下,也或许是母性使然,柳晚念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孩子,总怕自己的孩子未来会受这般苦楚。
后来,宋母偶遇一游僧,交谈过后,寄希望于佛祖,企图保佑自己的家人平安喜乐。
再后来,每月月末,柳晚念都会去寺中礼佛五日,多年来雷打不动。
宋棠去世的时候,柳复深还在宫中任职。对于亓将军一事,朝中上下都倍感唏嘘,事情的真假也众说纷纭,但大家心里都有定论,只是没人把这些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罢了。
而宋棠作为亓将军得力副手,死于忠义。
柳复深知道,宋棠一死,对柳晚念造成的影响是不可挽回的——毕竟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连尸体都未能入土为安。
这几年,随着宋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懂事,并且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柳晚念很少会再像以前一样茶饭不思,但柳复深心里明白。单单每月在佛像下一跪就是四五个时辰的宋母,只是表面无碍罢了。
何况柳晚念内里不足,早产的她本就身体不好,当年得知宋棠死讯时又大病一场,身体早已亏空的厉害。
他与寺中方丈北徛早年相识,是朋友。柳复深也早就拜托过北徛帮忙劝说。
但执念在己心,谁劝都是空谈。
宋稔也听出来了柳复深的深意,面上少了几分漫不经心,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凝重。只在母亲告辞过后匆匆行礼,随着宋母离开了。
三人离开柳府,便去了钱庄。准确地来说,是去了钱庄隔壁的宅子。
徐伯在钱庄做事已有十余年,对于钱庄而言,他是明面上的掌柜;而对于宋家,他也是半个管家一样的存在。
此刻,三个人已经坐上了徐伯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向着城外寒山寺而去。
与此同时,挽月居里被亓衍唤作长孙的蒙面男子也正策马出城,与宋稔等人乘坐的马车一前一后,向着同一个方向去了。
宋稔一行到的时候,天才刚暗下来。
寺中小僧基本都认识他们,每月都会按时为几位收拾出禅房。几人放下行头,便由小僧领去了方丈处。
\"秃驴,你怎么还是这模样,你那小徒弟都长大了,你怎么没见老呢?\"
宋稔三人到的时候,见一蒙面男子正如此对寺中方丈道,不禁一惊。
那领路小僧像早已习惯,解释说:\"师父曾经受过这位公子一份恩惠,本想找时机还上,却在与他相识后异常合得来,一来二去成了忘年交……不过这位公子,性子确实有些凉了。”
说完,小僧又出声提醒:\"师父,宋
夫人到了。\"
闻言,那二人转身看向这边。
宋稔对上那蒙面男子的目光时,正巧发现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
那男子的面容一半藏在故意拢起的衣领中,另一半隐于朦胧的夜色,看不太清。
宋稔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北徛见是他们,本就和蔼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挥手让小僧离开,看向这边,走近几步后点头示意:
\"柳施主来了。近来可好?\"
宋母双手合十弯腰回礼后:\"劳大师记挂,近来一切安好。”
北徛笑道:\"柳施主品行上乘,该获福缘。\"
他突然来此一句,让宋母不解其意。正欲开口询问\"何解\"时,方丈身后的男子跟了上来道:\"他的意思是,夫人您品行高尚,积了德,近日该得报了。\"
宋母听完失笑:\"这位公子是…?\"
北倚不轻不重的拉了男子一把,开口绍:\"这是老衲有幸结交的一名小友,今日得闲,自建康来了姑苏探望老衲。\"
近来怎么处处都是建康人?
也太巧了。
宋稔突然心生感概,不禁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
\"长孙醨。\"男子道。
宋稔回应:\"在下宋瑾之,这二位乃我家中长辈。\"
待两个年轻人客套完,宋母才开口:\"大师,方才你说福缘……是何解?\"
北徛先念了一声\"阿弥陀阱\",随即看向宋稔:\"小宋施主近日可有新交什么朋友?\"
宋稔自动将亓衍单方面划为好友,立马回答:\"确有此事。\"
\"老衲多问一句,那人向方人士,唤作什么?\"
\"建康人士,名为亓衍。”
\"谁?!\"长孙醨惊讶。
\"亓衍。\"
确定了宋稔的答案之后,长孙醨颇有
深意的挑了个眉:\"不曾想宋公子竟还有此等雅致。”
\"你也认识亓衍?\"宋稔一惊
\"不熟。\"长孙醨如是说。
“哦。\"宋稔其实不太信。
能知道亓衍挽月居老板的身份的人,怎么会和亓衍不熟呢?再者,能用刚才那般戏谑的语气说话的,定然是明白挽月居玄妙之人。
北徛听罢,闭眼片刻,手中的佛珠伴随着他口中默念,有规律的被拔动。片刻后睁开眼。
道:\"这就是福缘。\"
不等宋母和王婆婆疑惑,长孙醨道:\"老秃驴,你可别瞎说。你可知那人是干嘛的?\"
\"亓公子是做什么的?\"他配合的追问。
\"他……经营青楼的。\"
北徛似是无奈\"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说人家以此为生,又有何不可?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但……\"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但宋母领会到了北徛的意思,开口言谢:\"多谢大师指点。\"
北徛笑笑:\"无事。山中夜间露重,柳施主身子弱,还是早些休息罢。我与小友便失赔了。\"
\"叨拢了。\"宋母回应。随即由王婆婆和宋稔搀着,沿原路回了禅房。
\"你认识那亓公子?\"
\"如何?\"
北徛:\"不如何…你与他认识,我也不觉得奇怪。”
长孙醨却觉奇怪:\"为何。\"
\"同路之人、相惜罢了。\"
长孙醨像是被\"同路\"二字激到了,藏在衣领后的嘴似是勾了勾,带着几丝嘲讽道:\"什么同路,不过都是命运多舛而已。\"
北徛念了一声佛号,对着他,近乎虔诚的道了声:\"世间种种皆有因果,且物极必反,多生变数。往后的时光,并非一定会是坏的。\"
长孙醨无言,盯着桌上被夜风吹的一闪一闪的烛火,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人生似的,眼神一动,侧开了身。
随即,那飘摇不定的烛火承受不住突然袭来的夜风,扑腾了两下,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中,他道:\"不坏,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一点点没有波澜的微风,它都受不住……呵。\"
北徛看着夜色中长孙离那一双复杂的眼,只是无奈:\"哎……”
\"老和尚。\"
北徛笑笑,没有在意这称呼:\"何事?”
\"没什么。\"他道,\"就是想问一句,你说,咱俩谁会先死。”
北徛双手合十,停止转动手中佛珠,闭上眼回答:\"定然是我。\"
\"你又如何确定。\"
\"老衲活了这么多年,够数了。\"北徛指指面前灭了的蜡,又指了指一边长得正盛的树:\"而你,还有很长的路没走完呢。\"
长孙醨沉默半躺,站起来抱着剑,说:\"老和尚,你快去休息吧。入夜了。\"
北徛慢悠悠站起身:\"还要走?\"
长孙醨不解:\"你见我什么时候在寺中留宿过?\"
北徛:\"见是尚未见过、但你当真不想再见那宋公子一面?\"
\"我为什么要……\"看着北徛脸上的笑,他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睡哪儿?\"
北徛笑道:\"跟我来吧。\"
竟是早就安排好了地方。
真是料事如神的和尚。
咣——咣——咣——
早起,山间还有些凉意。
作为古寺,除了建康城外的护国寺,寒山寺的名声则是民间流传最广的。一年四季香火不断,也总有他乡之人涉迢迢山水前来。
寒山寺的规格较护国与而言不算大,一来是因为地处山腰,二来是因为寒山与所在山的山脚处有一小村,借寒山寺之名被称为寒山村,村中村民沾了寒寺之福,尚还富饶。
因而在寺中往来香客较多之时,村民会提供给部分异乡人吃食与住宿,倒是解了寒山寺客房不足之急。
此时天色尚早.但也有了零散的香客上山来。
宋稔脚下踩着木鱼平稳的节奏,漫步到了寺中僧人打坐念经之地。
早课刚刚结束、各个僧人有条不紊的起身离开,开始忙于自己负责的事物中。
诺大一个佛堂、片刻只剩下三人。
\"方丈安好,娘。\"宋稔进了去,先行了礼,又转向另一人,\"长孙公子。\"
北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宋小公子、麻烦你与我这小友相处片刻,老衲同柳施主有几句话要讲。”
宋稔忙说:“不麻烦。”随后看向长孙醨。
长孙醨一直在等宋稔,这会对上了宋稔的目光,就说:“走吧。”
“嗯。”
出了禅房,宋稔却不知要去哪儿。
去佛堂?这个长孙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信佛的——估计要不是北徛大师,这人都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儿。
去□□?不行不行,别说那里这会应该全是女眷了,比起赏花看景,宋稔觉得这位公子或许要更适合辣手摧花。
要不去后山?宋稔被自己吓了一跳——目前虽然不了解这位长孙公
子,不过单看他抱着的那柄宽剑……宋稔心想,孤男寡男的,只怕一不小心被人宰了……
想到这,宋稔\"小心翼翼\"的向后看了一眼,然后发现,长孙醨今天并未
蒙面。
——宋稔突然就领会到昨日那领路小僧所说的\"冷\"是何意了。
长孙醨早已察觉宋稔放慢的脚步,此时察觉到目光,他开口道:\"去后山吧,安静。\"
宋稔嗯了声,没有再胡思乱想。
二人去后山的小溪边,随意挑了石头坐下。
正在继续组织语言准备活跃气氛的宋稔,还尚未开口,就听长孙醨直接了当的问:“宋公子和亓衍是如何认识的?”
这种语气问这种问题,搁在别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冒犯。
但宋稔听到长孙醨询问,竞莫名觉得这才是长孙醨应该有的样子。
宋稔听着潺潺的潺溪水流动的声音,轻轻笑出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认识他,完全是个意外。”
出乎意料的,长孙醨回答:\"信。\"
宋稔惊讶:\"为何。\"
长孙醨说:\"若因事件,或许有其他原因,可我不认识你,北徛认识你。\"
宋稔何其聪明,立马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亓衍没有介绍宋稔给长孙醨,说明与没有必要;但北徛大师对自己又这么熟悉,说明他并非坏人。”
\"所以长孙公子与了辰兄是什么关系?\"宋稔没有问二人如何相识,挑了这么一个不过分,但含有许多信息的问题。
到了这种地步,长孙醨也不避讳:\"合作关系。\"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可以说我是他的临时工。\"
宋稔笑道:\"我猜这个临时,是以年为单位的。\"
\"嗯。\"
宋稔想了想,问说:\"了辰兄是建康人,你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姑苏开挽月居呢?\"
长孙醨看向宋稔,眼中带了些玩味,指了指小溪对岸广袤的竹林解释说:\"现在在健康,我是这个,他是这个。剩下的你去问他吧。\"
宋稔看了看那一颗在光照下的竹子,又看了看那颗阴暗处的绿竹,突然,眼皮跳了跳。
长孙醨又莫名其妙的道:\"愿宋公子一生平安。\"
这话含有太多深意,宋稔听了,只觉的有些头痛。
夏季的山林是聒躁的。
但宋稔什么也听不见了。
静室内。
北徛大师笑眯眯的问宋母:\"柳施主昨夜睡得可好?”
宋母捻着手中的佛珠,回答:\"还好。\"
北徛低低念了声\"阿弥佗佛\",说:\"施主可是还在想昨日老衲的话?”
宋母点头:\"大师可否,再提点几句?\"
北徛双手合十在身前,答非所问道:\"宋将军,走了多久了……?\"
宋母面色一僵。
对了,宋棠也曾是大熙朝的将军呢。
不过,世人只知元将军的得力大将宋景堂将军,却无人知晓宋景堂其实不叫宋景堂,叫宋棠。连那权倾朝野的解王都被蒙在鼓中。
除了柳家人以外,知道宋棠真正身份的,不超过5人。
北徛算一个,死去的亓将军和亓珷玞算一个,无涯阁阁主牧郁算一个……
宋母不知此刻北徛是为何意,便没有开口。
北徛叹口气:\"很多年了啊……\"
宋母与北徛相识多年,深知北徛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有它的意思的,于是她问:\"大师何意?\"
\"小宋公子的友人,或许与旧人有缘分。\"
北徛所说的\"或许\",十之**都是一定。
他又说:\"万物皆在轮回里。多年前,天意让宋将军种下了因,现如今,天意也该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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