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到站的提示音惊醒了林薇的怔忡。她随着人流走出站台,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街边烤红薯的甜香扑面而来。这种烟火气本该让人踏实,可她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青铜鼎里那股焦糊的腥甜,挥之不去。
街角的公交站牌前,围着一群举着手机的人。林薇路过时,无意间瞥见屏幕上的画面——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正挥舞着桃木剑,对着镜头嘶吼:“此女命带煞星,需用朱砂符水净身,方能化解灾厄!”镜头一转,是个被捆在椅子上的年轻女孩,哭得满脸通红,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像极了埃索斯奴隶的枷锁。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套?”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撇着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报警啊!这是非法拘禁!”
“你懂什么?”旁边的大妈立刻反驳,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张大师可是有真本事的,我邻居家孩子上次发烧不退,就是他画符治好的!”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个大妈虔诚的眼神,看着屏幕里女孩绝望的泪水,突然想起埃索斯广场上那些举着火把的百姓——他们也曾相信,烧死一个无辜的婴儿,就能换来天降甘霖。原来愚昧从不需要穿越时空的咒语,它就藏在这些习以为常的偏见里,藏在“我邻居说”“大家都信”的盲从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晴发来的消息:“餐厅订在七点,我先去占座啦!对了,我带了本超酷的书,讲古埃及女性祭司的,你肯定感兴趣。”
林薇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慢慢打出“好”。她抬头望向天空,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恋恋不舍地退去,给云层镶上了一道金边,像极了埃索斯王冠上的纹饰。只是这道金边之下,没有沸腾的鼎炉,没有燃烧的书籍,只有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路灯次第亮起的温暖。
她转身走向书店,那家开在巷口的旧书店,木质招牌上的“知阅”二字已经褪色。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老爷爷,正蹲在门口整理刚收来的旧书,看到林薇进来,抬头笑了笑:“小姑娘又来了?今天想找什么书?”
“我想找本《几何原本》。”林薇的声音有些发哑。
老爷爷眼睛一亮,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巧了,刚收来的精装版,还是英汉对照的。你上次说喜欢古希腊的东西,这个版本注释特别全。”
林薇接过书时,指尖触到扉页上的烫金标题,突然想起凯伦抄的那本羊皮卷。那时他总说:“这些弯弯曲曲的线条里,藏着比咒语更厉害的力量。”可后来,就是这本被他视若珍宝的书,和其他典籍一起被扔进了火海,灰烬飘落在广场上,像一场黑色的雪。
“这书好啊。”老爷爷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温润,“我年轻的时候,教过一个非洲来的留学生,他说他们国家修铁路,全靠这些几何公式算坡度呢。知识这东西,不分肤色国界,都是好东西。”
林薇翻开书页,欧几里得的名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她想起埃索斯的水渠,想起那些被她用几何原理修正的弯道,想起莉娜曾兴奋地说:“王后,水流得比羚羊还快呢!”那些真实存在过的善意与改变,难道真的会被一场愚昧的狂欢彻底抹去吗?
她的目光落在书页边缘,那里有个小小的月牙形折痕,不知是哪个读者留下的。林薇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胎记,在灯光下,那浅褐色的印记像块安静的焦痕,不再发烫,却也从未消失。
“多少钱?”她抬头问。
“给个成本价吧,三十。”老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看你是真喜欢书的孩子。”
林薇付了钱,走出书店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巷口的路灯亮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埃索斯石墙上那些被火把拉长的人影。只是这次,她的影子手里捧着一本书,而不是冰冷的锁链。
餐厅里弥漫着椰枣和肉桂的香气。苏晴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琥珀色的饮料:“尝尝这个,椰枣汁加了柠檬汁,酸甜口的,是不是和你梦里那个味道很像?”
林薇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植物的清甜。这味道确实像埃索斯的饮品,却少了那份总萦绕在记忆里的、若有若无的苦涩。
“你看我带了什么。”苏晴从包里掏出一本精装书,封面上是个戴着蓝色头巾的古埃及女性,正捧着莎草纸卷轴,“这本书说,古埃及有很多女祭司,不仅管祭祀,还管天文历法和草药,比男祭司权力还大呢!你说是不是很酷?”
林薇翻开书,里面的插图让她呼吸一滞——一幅描绘“净化仪式”的壁画上,女祭司正用芦苇蘸着清水,为信徒洒净,而不是用黑曜石划破额头。旁边的文字写着:“洁净源于心,而非血。”
“你怎么了?”苏晴注意到她的异样,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脸色好差,是不是累着了?”
“没什么。”林薇合上书,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粗糙感,“就是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其实一直没变。”
比如对知识的渴望,对未知的敬畏,对“异类”的恐惧。只是在不同的时空里,它们换了不同的外衣——在埃索斯是“太阳神的旨意”,在现代是“大师的箴言”;那时的“净化”是焚烧与献祭,现在的“净化”是网暴与囚禁。
苏晴突然指着窗外笑了:“你看那家店!居然在卖‘王后同款’项链!”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街边的饰品店橱窗里,挂着一排银色的月牙形吊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想起莉莉丝手腕上的胎记,想起自己掌心的印记,突然有种荒诞的释然。
“我们去看看?”苏晴拉着她站起来,语气雀跃得像个孩子,“我觉得这个月牙挺好看的,买一对当闺蜜链吧!”
饰品店的老板是个穿汉服的姑娘,看到她们盯着月牙吊坠,笑着介绍:“这是新款,灵感来自古埃及的月神图腾,寓意‘照亮黑暗’。”
林薇拿起其中一个吊坠,银质的冰凉贴着掌心,月牙的弧度刚好能遮住她的胎记。她突然想起白袍女人在梦里说的话:“月牙会指引方向。”或许这方向从来都不是逃离,而是带着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继续往前走。
“就要这两个。”她对老板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走出饰品店时,苏晴正低头给吊坠编红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林薇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街边嬉笑打闹的学生,看着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夫妻,突然明白——埃索斯的悲剧从来不是为了让她沉溺于恐惧,而是为了让她看清,光明与黑暗从来都共存于人间。那些焦痕是提醒,不是枷锁。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推送:“警方捣毁一非法迷信窝点,解救多名受害者,涉案人员已被依法拘留。”配图里,那个穿道袍的男人被戴上手铐,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极了马库斯被凯伦打倒在地的瞬间。
林薇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夜空,第一颗星星已经亮了,像莉莉丝深琥珀色的眼睛。她握紧了手里的《几何原本》,指尖传来书页的温度,也传来月牙吊坠的冰凉。
“走吧,吃饭去。”她对苏晴笑了笑,这一次,眼底的疲惫散去了许多,“我跟你说,古埃及的女祭司可比男祭司厉害多了,她们不仅会看星象,还会……”
她的声音混在晚风里,和街边的欢声笑语融为一体。那些关于埃索斯的记忆,那些刻在灵魂上的焦痕,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一种力量,藏在她翻书的指尖,藏在她反驳偏见的勇气里,藏在她相信“知识能照亮黑暗”的笃定里。
或许正如老爷爷说的,知识从来不分时空。而对抗愚昧的方式,也从来不是遗忘,而是带着那些疼痛的记忆,坚定地走向有光的地方。就像那道月牙形的焦痕,既是伤痕,也是勋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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