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后一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如两家愿是个男娃。
生产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娘亲不易,所有女子皆不易。汗水浸透了我的头发、浸湿了身下的床褥,我只能听见产婆隐隐约约的叫喊:“再用力一点!”
我好似脱离了这具躯体,像是见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二姐。二姐是何模样,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可依稀中她或许是圆圆的脸蛋,还有双透亮的眼睛。
直至拂晓,我听见了屋子外头公鸡打鸣的声音,叫了很多次。
“出来了!出来了!”
我心底松了一口气,是庆幸吗?我还活着。是喜悦吗,因为我也成了娘。
林家大儿子与媳妇成婚多年没有孩子,这个小子算是林家孙子辈的第一个,为此格外受到看重。
林石不识字,也专门赶着牛车到县里去,求了一个教书先生为他起了名字,唤文瑜。
林家的家底在周遭算得较为厚实的,林石与公婆商议日后要送儿子去县里读书,“保不准日后咱家也出个秀才老爷!”为此他不仅种着家里的田,亦是还时不时去县里做些木匠的活计。
我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娘说的不错,自那以后我成了林家四娘子,受到许多的艳羡。无非是刚嫁进林家一年即生了个小子,是个有福气的,林石这眼光好着呢。
对此我也只腼腆一笑,这时候我才发现,过去许多年我应是对自己估量错了,我并不像三姐,我还是像娘亲的。
“四娘,咱们好好过日子,等不久后给文瑜生个妹妹,做个伴。”
林石坐在榻边上,憧憬着日后的一切。
小子有了,闺女也要催起来了,庄稼人都讲究个儿女双全,这事婆母与娘不止在我耳边念叨过一次了。
我安静笑着,什么也不说。因为我知晓,我是不得说不的,婆母与娘不会因为我不愿而停止催生,林石也不会因为我不舒坦而不上我的榻,因为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所谓的闺女到来,林石死了。
那日正是文瑜三岁生辰后的第三日,婆母有腿疾,林石便每日清晨去后山采一味药。半个时辰不到便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没有丝毫削减的态势。
雷电轰鸣,那么大的雨已经十几年不曾见了,河里水位暴涨冲出河堤,许多下游的村子都淹了去。林石没有回来,我寄希望于他是被困在了山上,而非出什么意外。
这样的天没有人敢出去找,我把文瑜抱进怀里,心里七上八下。总是不由得惶恐,若是他出事了,我与儿子该怎么办?确切的说,是我该怎么办......
儿时的我不懂得死亡是意味着什么,大姐领着我们去后山看二姐的时候,我心底还觉得有意思,那时候不知......生死之隔,是这世间最苦的离别。
“娘,爹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爹没事,马上就回来了。”
我听得出自己声音的颤抖,也是不知我究竟是在安慰怀里的孩子,还是安慰已经六神无主的自己。
雨停后的第三日,村民在下游发现了林石的尸体,已经被泡的膨胀发臭不成样子。他们说山上被洪水冲塌方了,将他卷进了河里。
婆母一下子晕了过去,我亦是哭得泣不成声。
林石说心悦我,许是看上我的脸,婚后不说怎样的蜜里调油,却也是安安稳稳的,没有太多烦心事。该怎么说呢,后来我读过几本书,知晓了“年少夫妻”这几个字的意思,亦是不禁回忆起来,我与林石究竟算不算的年少夫妻。
应当算得吧,我想。成婚时,我十六岁,他堪堪大我两岁,正是彼此最好的年纪。我最初对于婚事、对于丈夫的一切幻想戛然而止到他的身上,从最初的恐惧到后头的淡然接受,也只过去了四年而已。而我在二十岁,失去了自己的郎君,村里应当又要起流言,一个年轻的寡妇,此后的后半生要怎么熬下去。
我实则不知,我对林石是否有些情谊,时间太短了,四年眨眼一过,我成了新嫁娘、又成了娘。也许再给我四十年,我也是不知的。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是庄稼人能攀附的,但是我所见的话本里并无讲庄稼人的亲情爱爱之言。
爱不爱,好不好,现在多说好似也已经无意义。林石死了,我的心里好似突然空掉了一块,看着住了四年已经熟悉无比的屋子,新婚夜那股熟悉的陌生感与恐慌感又来了。
林石死后没两个月,娘专来看了我一次。
她劝我归家,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嫁人。
“你才二十岁,正是好的年纪,总不能在林家守着姑爷的牌位过一辈子。”
爹娘总是担心她们的女儿被人欺负,正如娘说的,我嫁给林石,生下来孩子,成了林家人。林石死了,孩子是姓林的,这样一个大家子我又显得格格不入。
我还没有从丈夫骤然离世的恐慌与低落中走出来,已经有人为我想好了日后的路。再嫁一个人,不知道那会是谁,而后再生个孩子,融入那个人的家里,我便不再是外人。
我将娘送出了门,安安分分在林家待了近一年。林石的那块地应是继给文瑜的,可婆母说日后文瑜要读书,由爹做主给了大哥一家种,我无力反驳,那块地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给我种的,哪怕我并非不会种地。
我没有什么改嫁的想法,林家没有什么婆媳矛盾,我本分守着文瑜,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差。那时候我竟有些庆幸,倘若我没有孩子,倘若我生的是个姑娘,那林石死了,这一年我是不是还能这么舒心。
舒心的日子也终有到头的一天,婆母单独进了房里同我说,她希望将文瑜过继给大哥大嫂,也就是林石的哥哥林木和嫂子王娘子。
“你哥哥能干,嫂子本家是下河村的财主,供养文瑜去读书是绰绰有余的。这几年你也应当察觉,你嫂子先前怀过一个结果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就生不了了。她心善,定然是能把文瑜当亲子教养。四娘,靠你,这么让文瑜去私塾念书?“
我没有进项,是靠林家养着的。我不能出门找活,因为稍有不慎便会给林家招致流言蜚语,林家是十里八乡的清白好人家,怎能因为一个孀妇污了名声?
文瑜过继给大哥和大嫂,那么便该唤他们爹娘,我便又成了外人。
林家不愿意养着一个闲人,婆母希望我主动归家,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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