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30日,山东省,日照市,某座不知名的县城中学内,初一3班的教室里。
“可瑾可瑾,今天不吃饭吗?你别又低血糖晕过去了,让人担心得很哇?”
星洵,十三岁,个头将近一米七,头发侧不过耳,后不及颈,刘海却仍用发卡夹在头顶。她一身青黑色的校服,一双轻薄的白色运动鞋。和她同桌的正是同样十三岁的刘可瑾,留着和前者一样的超短发,正打着算草,计算着桌面上数学试卷的压轴大题。她比星洵更矮一些,约摸一米六五上下。
“不吃。待会儿我要去一趟器材室,借个排球走。人类的身体也太脆弱了,少吃几顿饭就会出毛病……还比不上祖宗大猩猩结实。你说,这应该是退化吧?不过说到底,大家到最后都只是一块肉啊。”
“因为你睡眠也不够!我说我说,要不你就去办个走读吧?不用5:30还没天亮就来跑操,也不用10点天黑透了再下课,还能回去玩儿一会儿呢。因为猩猩可不用上课,所以,可能我们确实是退化了!”星洵义正言辞。
“一会儿还有晚自习,你多少吃点东西嘛?我这儿还有红豆面包,吃一个嘛——可瑾,可瑾?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带的呢,别想着解剖你的大猩猩啦。”
“……”
刘可瑾在听见红豆面包这个关键词后放下了手中的笔。
“只来一个。啊——”
星洵撕开红豆小面包的塑料包装袋,挑出一个开开心地送进刘可瑾的嘴里。
“嘿嘿,那我先去吃饭!你要去器材室的话,就在那边等等我吧。我要借用一下哑铃。”她拍拍胸脯,“我可是打算打二传的,上肢力量很重要哦?”
“依你的脑回路真的能打二传吗?”
“呜呜…别这么打击人嘛?!”
“知道了知道了。吃饭去吧,昂,我还得算个题呢。”
在星洵嘟囔着下楼后,又过了几分钟,刘可瑾终于算出了个数来。完工放笔,她伸了个懒腰。
饭点,教室里空无一人。她环顾一圈,离开座位,从走廊哒哒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她和星洵在去年刚入学的时候就加入了学校的排球社。社团没什么实际活动,但社员们可以使用球和各种体育设施。这也蛮不错的了。刘可瑾打算去借个顺手的排球,回家教那个烦人的妹妹发球扣球。因为想跟学,刘若瑜已经缠了她好几个月了。那家伙才六年级,个头还不够一米六,虽然以后大概不会长得太矮,但现在要扣球肯定还是有点困难的。
嗯,借机打消掉她的这个念头也好。
器材室又小又旧,蜷缩在操场的角落里。刘可瑾向那扇沉重的铁门走近,同时也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铁锈味。不错,这扇大门是锈得很厉害了。她凑到锈痕斑斑门锁前,又仔细地闻了闻。
摸过这门的人肯定得好好洗手了。
刘可瑾无奈地扒开大门,摸索着。器材室里实在是很黑,灯的开关又在最里面,一不小心就会在黑暗里跌跤。
让人讨厌的味道愈发浓郁了。铁锈味有这么浓吗?她捂住鼻子,厌恶地皱紧眉头。这里灰尘满天,实在不像是有人会使用的地方。
咚!
突然,刘可瑾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倒抽一口冷气,吃痛地后退几步,烦躁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踢到的未知物体搬起来。
原来是只哑铃。
谁把这东西丢到外面来了?这还怪沉的,还是好好放起来更合适。
不对。
……湿的。
哑铃上有一滩湿湿凉凉是什么东西,沾着。她惊呼着,下意识地脱手,哑铃便重重摔回地上。不祥的沉闷声响让刘可瑾彻底警觉起来。
她松开自己的鼻子,仔细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呛人味道。哪是什么铁锈味,这绝对是人血的味道!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到底什么情况?
“谁在里面?有人吗?说话!”
她紧张地问询道。
但无人应声。
人血,好恶心的味道…太浓了,绝对不止哑铃上那一摊。先开灯!灯,灯在哪?
刘可瑾强忍着不适,沿着墙壁摸索着前进,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灯的开关。可开灯后所目睹的一幕,却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
“死者十三岁,女,身高155cm,体重约44kg。经查明,系本校初一(3)班的学生杜某某。致命伤是胸口处长约10cm,深5.7cm的刺入伤,后脑有一处钝物重击伤,疑似因此昏迷后而遇害。其尸体由死者同班同学刘某某、星某二人发现。”
刘若瑜,十一岁,一米五四的个子,发型和数年后的现在并没什么大差,只是脸庞稚嫩了不少。她抱着绿色的书包,坐在电视前,收看着本县电台的点播新闻报道。
“当时什么情况啊?”
她瞥向一旁的刘可瑾。后者刚因为这起事件而被送回家,连校服都还没换,脸色自然也非常难看。
“……就是,人、一滩血、一地灰尘而已。”刘可瑾烦乱地抓着自己的短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人眼绝对不能以平常心去看那些东西。在我离开后,立马就有人把那儿围起来了。”
“喔,是你关系很好的同学吗?你反应好大…平时可不这样啊。”小小一只的内扣发女孩嘟哝着,“死相也确实很难看。现场好像没有利器,那用的是什么?这么深的伤,这是血海深仇了吧!还还在左胸口,是奔着心脏来的?划了好长一道,莫非是担心刺歪?人类居然能这么对同类下毒手,还蛮可怕的。”
“闭嘴,若瑜……”
她抓着自己凌乱的短发,无力地呵责着喋喋不休的妹妹。
“干什么,我在认真分析耶!你摸到了现场里的那个哑铃吗?那个很重吗?不掉在那儿的话,它本来该放在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你爱看的侦探小说的世界,你省省吧。等最后会有人查明白的,还犯不着我们几个小孩子来担心。”
“妈妈说他们怀疑你,你总不会不知道吧!他们为什么让你回家,肯定是有原因的哎。”
“……妈妈又和你说什么了?你干什么要知道这个?”
“都跟我说啦,你个笨家伙!不过肯定是因为姐姐平时老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所以才有人觉得你心理变态!虽然警察当然会查验指纹,但我说啊,你可别小瞧小孩子的恶意,他们会把各种东西毫无根据地联想起来,然后把你妄想成一个可怕的杀人犯呢。”
刘若瑜很镇定地拆开桌上的一包青柠味薯片,边往嘴巴里送边吐槽着:
“到处都是人云亦云的蠢货。这种情况下你还怎么去上学嘛!哼——洵姐怎么说,这事?她不是也跟着你到案发现场了吗?”
“都说和你没关系了,好好念你的小学语文书去。到底谁才是小孩?不然,我今天晚上就告诉妈妈。”
“拜托!你又不想解决这事,你只是在害怕而已。我和你才不一样,姐姐。而且你这个发型也太丑了,直接打断了我的思考……”刘若瑜的话锋突然一转,“要是让我扮成这样去上初中,我立马一头撞死!”
“今天是4月1日,你正好还有5个月的生命,且活且珍惜。”
“我才不想上初中!!”
一声撒泼又撒娇的叫唤让刘可瑾在忧虑重重的心境中难得一笑。
这个话题以莫名其妙的转折结束了,但刘若瑜的计划仍在进行着。不就是从活人的嘴巴里偷情报吗?有什么难的!
她其实也不是对这样血腥的杀人案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她本就仿佛天生就不会慷慨激愤或痛心大哭一样。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儿冷漠。但刘可瑾和她其实也没差多少——所以说,姐姐现在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才让她觉得奇怪。
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侦探游戏嘛,我只是要弄清楚真相而已!就像,嗯……小说里的,侦探一样?
……
不过这样好像就真的是姐姐口中的侦探游戏了吧。
咳!总之我要弄明白这事,证明给她看。我可以帮她解决麻烦,我也很厉害。
首先,这个人是姐姐和洵姐的同班同学,那就先从学校范围内入手吧。先去找洵姐问问比较合适,她人缘好,应该和很多人都有来往。
星洵的家在她们家对街的一座小区里,地方倒也很好找,就在1号楼一单元的401间。刘若瑜摁了很久的门铃,很久很久,星洵才小心翼翼地开门探出头来:
“啊——不是警察啊!太好了,吓死我了快……”她连连拍几下胸口深呼吸,“小若瑜,你来找我吗?怎么啦?”
进屋之后,刘若瑜首先被星洵揉搓捏掐了一通。星洵就是个这样的人,手闲不住。牺牲柔软的脸蛋和肚皮之后,刘若瑜才得到仔细询问她的机会。
“我确实是认识她啦。她不太爱说话…是从农村来的学生,也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星洵从冰箱里拿出桶冰冰凉凉的果汁,边说边给刘若瑜也倒来一杯。
“没记错的话,学校里有几个男生总是堵她的路?好像是普通班的三个男生,也是初一的。这几个人我就谈不上认识了。”
哦……校园霸凌?这倒是个重要信息,记下来记下来。
在后续的各种“走访”里,刘若瑜评价自己小孩子的身份骗到了不少人。不过学校有点难进,她便托给星洵去问,自己则扮成路边好奇的小学生向刚从现场出来的相关人士们询问——借口就是“那个姐姐,之前在小学时一直是我在小餐桌上最要好的朋友”,再加之以几抹眼泪,他们便很快就心软了。
人类也太好骗了吧?刘若瑜沾沾自喜。在清明节假期结束前,她很快便搞到了不少情报。这样说不定马上就能得出真相啦。
把它们都写在同一张纸上拼出主要信息吧!
一个十三岁的农村女孩,留守儿童,在班级里也常常被几个女生排挤,被欺凌过,身上也有淤青。致命伤是胸口上的刀伤,后脑勺上也有留下处被钝器殴打过的地方——应该是哑铃所致。而一些身量不足的女孩子应该是没办法挥起哑铃的。现场并没有尖锐的东西可以致命,凶器大概是被人带走了。那里也并不是个密室,所以所有人都有可能在案发时进入其中。
……
推理不出来什么啊!没有尸检报告吗?还是说要等法医办那儿再忙几天?现场就没有指纹吗?嗯…哦,据说是有的,但基本都是姐姐留下的,所以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刘若瑜哼唧着,用头在被子上又撞又蹭。
这里本是她们姐妹两人的房间,但自从刘可瑾升上初中后,刘若瑜就常常一个人睡在这里。现在她就这样孤零零地埋在被子里,想着到底该怎么解决这样那样的事情。
清明假期结束后,刘可瑾的处境就不太乐观了。
诸如“杀人犯”、“心理变态”、“三无”和“霸凌犯”之类的词,一时间都变成了对她的形容。倘若她和星洵并肩走在学校里,便常常能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她总会瞪那些议论纷纷的一眼。一般来说,那些人都会被她吓跑,但难免有几个麻烦的家伙会纠缠不休。刘可瑾对此也只能长叹一口气,挽着星洵,快步离开了。
偶尔也会有过分的情况。比如,被泼水,连着星洵一起。泼水的家伙是个中等身高的初二男生,在看到淋成落汤鸡的两人后便回头向几个同伴们大笑。
那是刘可瑾在初中三年里唯一一次动手打人。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生活。
天知道哪来的乱子,往这座小小的县城中学的是水池投了一颗炸弹!
什么器材室,什么死人活人,什么尸体……血淋淋的一切都让人发毛发颤。
恶意就是一根被人点燃的导火索,永远无法从人们心中熄灭。
……
……
“我睡不着,若瑜。”
“我……说实话,我每天都做噩梦,内容几乎,全部,一模一样。”
她伏在妹妹的枕边,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沉重的心情在此时缠成了一团打结的毛线。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将苦恼向这个天真过头的妹妹倾诉。
“我脑袋里全是死人的样子……得了吧,又不是我干的,我却总觉得真的是我杀了她?我总是在想象真正的作案现场,好像当初真的是我挥着刀刺进了她的胸口里一样。”
“哈哈、一个想着要当法医的人因为一具尸体而恶心作呕,甚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和那个人根本不熟,我又干嘛杀她?可现在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天杀的,那破学校里…简直就是一群蠢货……”
“……”
刘若瑜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便伸手轻轻点了点刘可瑾的额头。后者犹豫着怔住了,微微抬头,视线便撞上一只圆圆的红豆小面包。
“干什么?”
“让你吃啊。”
刘若瑜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刘可瑾的嘴巴里,“为了让你别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因为……大人们永远都那——么差劲!反正,我们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是…最无力的人而已,是隐形的受害者。刘可瑾想说出口的话暂时被小圆面包堵在了嘴巴里。
“肯定有办法的,只是还在路上。听好了,你等等,这几天你就不许去上学了!然后,然后……”
“上不上学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要从那些人嘴里弄明白。只要你肯定自己没有杀人,就一定有办法证明的!”
笨蛋,怎么可能?要不说我还是把所有人都揍一顿吧,堵上所有人的嘴。
但刘若瑜似乎,确确实实是认真的。刘可瑾总觉得她最近给自己的感觉的确很奇怪。
死亡,离每个人都很近,但不该以这种方式,也不该以这种方式“近”。这太早了,也太怪了,若瑜居然就这样接受了这一切……
“我要弄明白杀她的人是谁。就直着和你说吧,姐姐。”她弹在刘可瑾的额头上,薄荷色的眼睛异常坚决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失落而混乱的人。
“这不是侦探游戏,也不是过家家。而且,我要让你欠我一个人情,条件是让它一直留到很久以后,不许你现在还我~”
“……难道又是为了证明你比我厉害吗?真是,幼稚死了。”
“不只是这个,我也是想,想…想要……算了!我现在就把这个给你吧。拿好了,不过我可还没写完呢。”
她索性扭头往枕头下一钻,摸出一个明显是小学女孩会喜欢的粉色密码锁本,交给了正疑惑着的姐姐。
“密码是我的生日,我把我能搞到的所有信息都写在里面了,很有限就是啦…不过我可是想尽办法了!到最后还是没有一个可靠的结论——但你可以试试沿着我的想法往下走,或者,把这个给调查这事儿的人看也行,字字属实,句句可靠!这个,也就算是我为了真相所做的努力吧。”
为了真相。不过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那真相。事情的查明绝对不只是为死者发声,更多的,还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们一个交代。
这个平平无奇的本子,居然真的成为了在那之后给出人们真相与交代的证据之一。
那之后,才终于有人安心。
多年后呢?也自然会有人铭记……
————
2024年12月4日,山河大学,207宿舍门外。正时早晨七点整。
“还给我?什么东西……”
刘若瑜迷迷糊糊地下床应了门,却见门外一抹青黑色长发。正是披着件白大褂的刘可瑾。她手拿一本粉色的密码锁本,说着就要塞给明显还没睡醒的妹妹。
“星洵昨晚给我发了消息,她们要返程了,我就顺手收拾了一下从家带到学校里来的旧东西,然后发现了这个。密码,是1231,是之前你送给我的。”
刘可瑾微微垂眸,似乎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让她感到分外熟悉的笔记本封面。
“你还需要这个吗?”
刘若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按自己的生日打开了笔记本上的密码锁,翻开了泛旧的内页。这就是当初记录了她为刘可瑾收集的信息和线索的那个本子……
噫!原来我一直都没拿回来啊?唉,这字也是真难看,我那时候怎么写出来这满页鸡啄一样的字的?
刘若瑜皱起眉毛,内心戏非常丰富地吐槽着。
“这个啊。”她翻看几页,“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吧,你那儿要是有地方,就继续留在你那好了。话说今天你起这么早干嘛?”
“早八生理解剖学,我得去实验室。白大褂是新的,进去之前还得全身消毒。”
“欸~”刘若瑜狡黠一笑,“现在你好像不会因为这种东西做噩梦咯?人血啊内脏啊,尸体啊断肢啊,都已经无所谓了?”
“……喂。”
“好了,开个玩笑嘛!这个本子,还是你拿着吧,我觉得它对你的意义应该还更大一些。”
“你不拿回去的话我就自己留着了。蒲崎上午十点要到石家庄来转车,她可能还会再顺路来我们这里一趟。我上午满课,你去见她吧?在第二体育馆外面等着就行。”
“你可真忙呀——好吧,去忙你的好了,我来等洵姐。”
刘若瑜向她摆了摆手。
“嗯,那就交给你了。”
她难得地一笑,坦然地拢起白大褂的衣领,在那双薄荷绿色眼眸的注视下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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