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阴影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并非依靠视觉,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他在心中对自己反复低语:“穿透它,感知它,看清门后的真相……”这是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心理暗示,用以最大限度地激发和引导他那异于常人的感知力。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混杂着中药的苦涩腥气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属于阿九的腐朽生机与阴邪法力。
但很快,随着他精神力的高度集中,眼前的“黑暗”开始变化,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蘸着灰与黑的墨,在他脑海中勾勒出线条与轮廓。
门后的景象,如同褪去了色彩与实体的线稿,又像是透过一层浓雾观看的默剧,模糊却异常清晰地“映照”在他的意识里。
他“看”到阿九刚将那个封着女鬼的黑坛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简陋的神龛旁。
那神龛并非供奉着寻常神佛,样式古旧阴森,木质黝黑,上面雕刻着一些扭曲难辨的符文。
神龛前,没有清香花果,反而摆着几盏小小的、跳动着幽绿色火苗的油灯,那火光映得周遭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谲的绿。
油灯旁,是两只手臂粗细的红色蜡烛,烛身缠绕着暗金色的诡异花纹,烛泪层层堆叠,如同凝固的血液。
蜡烛燃烧着,火焰却是诡异的幽蓝色,散发出混合着檀香与某种腥气的古怪味道。
神龛上方,墙壁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已经泛黄破损的符纸,朱砂绘制的符文狂乱而邪异,中心似乎是一个扭曲的鬼脸。
符纸下方,悬挂着一串串风干了的、不知是什么小型动物的指骨,以及几束用黑绳捆扎的、枯槁灰白的头发。
房间的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古怪的物事:蒙尘的陶罐,里面似乎浸泡着什么。
一捆捆用红绳系着的旧木牌;散落在地的铜钱,排列成某种阵法的模样;还有一些形态怪异、分辨不出原本材质的雕像,在幽绿与幽蓝的光线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强烈的、人为构筑的邪异气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闻命的心神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地扫描着这“线稿”世界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感知试图向房间更深处探去,尤其是那股沉滞死气传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
一阵缓慢、沉重,带着某种呆板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声音不大,却像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楼道传来。
闻命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切断了与屋内景象的精神连接,所有的感知如潮水般收回。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身体已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楼梯拐角的阴影深处,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他刚藏好,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楼道口。
是梅姨。
她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双腿仿佛灌了铅,又像是关节生了锈的木偶,每一步都僵硬而蹒跚。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阿九的房门。
“咚…咚…咚…”
梅姨佝偻的身影站在阿九门前。她刚才敲门的动作显得十分僵硬,此刻正垂着手,静静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直勾勾地盯着门板。
门内先是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和窸窣的动静,似乎阿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扰。
过了几秒,门被拉开一条缝,阿九那张枯槁憔悴、带着警惕和一丝不耐烦的脸探了出来。当他看到是梅姨时,警惕稍减,但眉头依旧紧锁。
“系你?做咩敲門?”(是你?干嘛敲门?)阿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梅姨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那种毫无起伏、如同念经般平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佢…想好了…阿九…你可以…准备了…”
阿九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混合着贪婪与急切的光芒,他急促地追问:“真系?”(真的?)
梅姨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重复着,声音空洞:“…快…快了…阿冬再…撑多阵…”
阿九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消息给他注入了一丝活力。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入黎讲!”(进来说!)随即,他一把将反应迟钝的梅姨拉进了屋内,迅速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
闻命在阴影中,将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梅姨那毫无生气的声音,阿九急迫而贪婪的反应,以及那句含义不明的“他好了”和“准备”……
想到阿九屋内那股沉滞的死气和一个需要被“准备好”的存在……
门扉紧闭,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闻命再次闭上双眼,强行压下因刚才打断而产生的心神波动,将精神力更凝聚、更小心地投向那扇铁门。
这一次,他“看”得更深,也更清晰。
灰白线稿般的视野中,阿九和梅姨站在那诡异的神龛前低声交谈。
阿九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而梅姨则依旧麻木,只是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思考”的波动。
“……听日…就系阿冬头七…”梅姨平板的声音在闻命的意识中响起, “…今晚…我会准备好…需要嘅嘢…” (明天…就是阿冬头七…今晚…我会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她的思绪如同断续的电波,被闻命捕捉到一丝碎片:“…要一个…阳气足嘅…魂魄稳嘅…边个好?…边个…” (…要一个…阳气足的…魂魄稳的…哪个好?…哪个…)这念头一闪而逝,却让闻命心底寒气直冒——她在物色“材料”?为了复活阿冬?
就在这时,闻命的“视线”越过交谈的两人,猛地定格在房间更深的阴影里,一个他之前因角度和精神分散而未能及时注意到的角落。
那里,直挺挺地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穿着深色的、似乎是寿衣式的陈旧衣物,身形魁梧,依稀能看出正是一个男人的模样。
但他面色青灰,毫无生气,皮肤紧绷得泛着一种诡异的蜡质光泽,嘴唇紫黑。他的双眼紧闭,眼窝深陷,两道浓眉却如同墨染,带着一股死寂的僵硬。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双脚似乎并未完全沾地,周身弥漫着一股比那对双胞胎女鬼更加沉滞、更加纯粹的死气。
没有怨念,没有灵智,只有一种被强行禁锢、被邪法炼化过的、冰冷的“存在感”。
这分明是一具尸体!
饶是闻命再心细冷静,看到这骇人一幕,精神也不由得一阵剧烈波动,脑海中那“线稿”世界瞬间扭曲、模糊,几乎要溃散开!
他不敢再看!
猛地切断精神连接,闻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反胃。屋内那邪异的法阵、被炼制的尸身、以及梅姨寻找“新材料”的念头,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即将发生的、远超他目前能力范围的恐怖阴谋。
闻命非常有自知之明。这些神神鬼鬼、复活死人的勾当,他可搞不懂。
目前看来,唯一可能懂得应对、并有立场阻止阿九的,只有友哥!
他得去找友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闻命不再犹豫,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孕育着无尽邪恶的铁门,随即转身,脚步轻捷却迅疾地沿着楼梯向下奔去。
阴影吞没了他的身影,只有空气中留下的淡淡寒意,证明着他曾在此窥探到何等可怕的秘密。
他必须尽快。听梅姨的意思,大概会在今晚对某个人下手,来达成复活冬哥的条件。
要真是成功了,阿冬的头七之夜,这栋大楼里怕是将沦为真正的炼狱。
闻命脚步迅疾却无声,沿着老旧的水泥楼梯一路向下。
他直奔友哥的小屋。刚到门口,就见钱小豪正等在那里,脸色依旧有些白,看到闻命,连忙说道:“闻命!你回来了!友哥在里面。”
闻命心下稍安,推门而入。只见友哥正靠在那张旧藤椅上,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呼吸也比平时粗重,但眼神清明。看来收服那两只女鬼还是对友哥有不小损耗的。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看到闻命,立刻坐直了些身体,沉声问道:“后生仔,点样?睇到啲乜?”(年轻人,怎么样?看到些什么?)
“友哥,”闻命开门见山,语气凝重,“我看到了,在阿九屋里。那个阿冬……他已经死了,好像被阿九炼成了僵尸!”
尽管有所预料,友哥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气血:“果然……佢真系敢……”
瞬间想到不知所踪的陈伯,他心底有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猜测。
闻命继续快速说道:“梅姨说,明天是阿冬的头七,她今晚就会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她大概…要找一个‘阳气足、魂魄稳’的人……他们打算用活人做材料,来完成那个邪术,让阿冬‘回来’!”
“痴线!佢哋真系疯咗!”(疯子!他们真是疯了!)友哥低吼一声,猛地将水杯顿在旁边的桌子上,水花四溅。他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潮红,随即又因虚弱微微喘息,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用生人魂魄炼屍,此乃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而且成唔成功都系造孽!”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却晃了一下,显然后力不济。闻命和钱小豪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扶,友哥摆了摆手,自己稳住了身形,咬牙道:“唔得……我哋一定要阻止佢哋!唔可以畀佢哋得逞!”(不行……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目光扫过闻命和惊恐万状的钱小豪,最终落在闻命身上,语气沉重而快速:“我元气未复,强行施法恐怕事倍功半。后生仔,你够冷静,感知又异于常人,呢次恐怕真系要靠你担大头。”(这次恐怕真的要靠你挑大梁了。)
说着,他快步走到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前,从香炉底下摸出钥匙打开,取出一个用黄绸包裹的长条物和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呢把系百年雷击桃木剑,至阳至刚,对阴邪之物有极大克制。”他将黄绸包裹递给闻命。
入手沉甸甸,解开后是一柄颜色暗红、纹理细腻、触手温润的短剑,剑身刻有七星图案,隐隐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接着,他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是三张颜色深紫、以朱砂绘制着繁复雷霆纹路的符纸,“呢三道系‘五雷符’,我师门传承落嚟,威力巨大,但唔到万不得已,慎用!贴其额,或直接掷向邪祟核心!”
闻命郑重地接过桃木剑和雷符,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微弱却纯正的阳刚气息。“我明白。”
友哥又看向脸色惨白的钱小豪,叹了口气,从箱子里翻出一串用五色丝线缠绕、挂着几枚小铜钱的链子塞给他:“小豪,你戴住呢个‘五色辟邪链’,多少能护住你心神,等啲嘢唔会轻易上你身。跟住闻命,听佢指示,自己都要醒目啲!”(小豪,你戴着这个‘五色辟邪链’,多少能护住你心神,让那些东西不会轻易上你身。跟着闻命,听他指示,自己也要机灵点!)
钱小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将链子紧紧攥在手里,连连点头。
友哥最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我同你哋一起去!虽然法力大打折扣,但点都比你哋两个后生仔自己去安全啲。至少,关键时候我能顶一顶!”(我跟你们一起去!虽然法力大打折扣,但怎么都比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去安全点。至少,关键时候我能顶一顶!)
他没有完全恢复,但那份责任感和决心支撑着他。有了友哥同行,闻命心中稍定,至少面对那些超自然的东西时,不至于完全抓瞎。
“事不宜迟,我们走!”闻命握紧桃木剑,将雷符小心收好。
三人不再犹豫,迅速离开了小屋,重新没入楼道冰冷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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