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依旧阴沉。友哥坐在他那满是法器的小屋里,心神不宁。
他捻着手里一串油光发亮的念珠,眉头紧锁。太久了,确实太久没见到阿冬了。
往常,冬哥偶尔还会下楼买买菜,或是坐在楼下晒晒太阳。他的大嗓门,甚至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可最近这段时间,仿佛冬哥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般。联想到陈伯昨日莫名的担忧,以及二十三楼那挥之不去的污秽气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愈发放大。
“唔得,要去睇睇。”(不行,得去看看。)友哥喃喃自语,终究是放心不下。他站起身,缓缓走出了家门,径直来到梅姨的门前。
“梅姨?梅姨?开开门,系我啊,阿友。”友哥抬手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带着惯常的沙哑。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到。
“梅姨?冬哥喺唔喺屋企啊?”(梅姨?冬哥在不在家啊?)友哥加重了敲门的力道,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那沉默不像无人在家,更像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死寂,仿佛门后是一片真空。
友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尝试着拧动门把手,门锁死了。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再喊几声,或者想办法找陈伯商量一下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正是从二十四楼下来的闻命和钱小豪。
钱小豪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看到友哥站在梅姨门前,有些意外:“友哥?你找梅姨?”
友哥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敲咗好耐门,冇人应。感觉……有啲唔对路。”(敲了很久门,没人应。感觉……有点不对劲。)
闻命的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的感知中,那股混合着腐朽中药与更深沉死气的污秽感,比昨日更加浓郁了,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但他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陈伯或许知道情况。”
这句话提醒了友哥。“系喔,揾陈伯问下先。”(是啊,先找陈伯问问。)他像是找到了方向,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你哋两个同我一起去?”
钱小豪自然没有异议,他现在只觉得跟在其他活人身边,比独自一人要安心得多。
闻命也微微颔首。
三人于是转身,准备下楼去找陈伯。
他们并不知道,陈伯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
与此同时,阿九的屋内。
光线比往常更加晦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极致的草药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肉类**的甜腥气。
梅姨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呆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
而阿九,则瘫倒在那张破旧的藤椅旁,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蜡黄枯槁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佝偻、虚弱,仿佛风中残烛。
在他面前的地上,用朱砂混合着某种暗红色液体绘制的简易法阵,已经出现了几处明显的断裂和模糊。
法阵中央,原本应该束缚着无形之物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旁边散落着几件小巧的、似乎是孩童的旧物,上面萦绕的黑气正在迅速消散——那是他多年来用以“养着”,并汲取阴气维系生命的小鬼载体,此刻已彻底失效。
“咳咳……点会……点会压制唔住……”(怎么会……怎么会压制不住……)阿九的声音如同破风箱,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小鬼的效力随着时间减弱,他将目标转向了封印着那对怨气更深的,双胞胎女鬼的衣柜。
阿九打发走了梅姨,想赌一次。用那两个双胞胎女鬼的阴气来为自己续命。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病入膏肓的身体,也低估了那对双胞胎积累的滔天怨念。
在他试图进行最关键炼化的时刻,本就勉力维持的禁锢法阵,因他一口元气接续不上而骤然崩裂!那对被激怒、怨毒更胜从前的姐妹怨灵,瞬间冲破了束缚!
“嗬……嗬……”阿九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他感受到那两股冰冷、暴戾的怨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出了他的房间,冲向了楼道。
“唔好……唔好畀佢哋走……”(不好……不要让他们走……)他嘶哑地低吼,眼中充满了血丝与疯狂。但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
楼下,友哥、闻命和钱小豪刚走到二十三楼与二十四楼之间的楼梯平台,正准备继续往下。
突然!
一股极其阴寒、带着强烈怨恨与扭曲恶意的狂风,毫无征兆地从上方席卷而下!
这风冰冷刺骨,吹得人汗毛倒竖,更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女孩嬉笑声与哭泣声,那声音时而尖锐,时而哀怨,充满了不祥。
“唔好!”友哥脸色骤变,他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猛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抓出一把糯米,向前撒去!
糯米触及那无形的阴风,竟然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冒起缕缕青烟,仿佛烧红的炭火掉入雪地。
几乎是同时,两道模糊的、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女身影,在楼梯转角处凝聚、显现!
她们的身影比在2442时更加凝实,周身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脸上是极致的怨毒与扭曲,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下方的三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血腥与陈旧灰尘的腐朽气息。
“是她们!”钱小豪失声叫道,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那对女鬼显然认出了钱小豪这个曾闯入她们地盘的“猎物”,也感知到友哥身上令它们厌恶的法力气息。
但它们此刻刚刚脱困,怨气正盛。而活人的生气,尤其是钱小豪这种阳气衰弱、魂魄不稳,又与她们有过纠缠的“熟人”,对它们有着本能的吸引力。
其中一道身影发出一声尖啸,猛地化作一道白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直扑钱小豪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钱小豪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他甚至能“看”到对方那黑洞般的眼睛里无尽的怨毒。他吓得魂飞魄散,连躲避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站在他侧前方的闻命,突然向前踏出半步。
他没有像友哥那样使用任何法器或咒语,只是眼神一凝,一股无形却异常凝练的精神力量如同坚实的壁垒,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他和身后的钱小豪笼罩其中。
那扑来的女鬼撞在这道无形壁垒上,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充满惊怒的尖啸!它那凝聚的身影竟然被硬生生阻住,甚至变得模糊了一下,仿佛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
它那纯粹的怨念冲击,似乎对这种凝实的精神防御效果不佳。
女鬼不甘地绕着无形的壁垒盘旋,发出刺耳的嘶鸣,冰冷的怨气试图渗透,却被那股沉稳坚韧的精神力量牢牢挡住。钱小豪躲在闻命身后,惊骇地看着近在咫尺、张牙舞爪却无法再靠近分毫的怨灵,心脏狂跳。
另一只女鬼见状,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嚎叫,似乎想过来帮忙,但又忌惮友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的一柄短小桃木剑和几张黄符。
“阿九!你搞出嚟嘅嘢!仲唔出嚟收拾手尾!”(阿九!你搞出来的事情!还不出来收拾烂摊子!)友哥厉声喝道,他显然已经猜到这变故的根源。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喊,阿九从后面追上来,他扶着墙,剧烈地喘息着,他的样子比鬼更像鬼,但他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疯狂与决绝。
他不能放任这对女鬼离开,否则他的一切图谋都将落空,甚至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反噬。
“帮我……困住佢哋……”阿九嘶哑地对友哥喊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漆黑的小坛子,坛口贴着数张符纸,上面画着诡异的符文。
友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阿九,又看了看那两只凶性大发的女鬼,知道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若不将其制服,整栋楼都可能遭殃。
“你们两个退后!”友哥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脚踏某种步法,手中桃木剑疾刺,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金光自剑尖迸发,直射向那只被闻命挡住的女鬼。
那女鬼被金光击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嚎,身影一阵剧烈波动。
与此同时,阿九也强提一口气,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黑色小坛的符纸上,口中念诵着晦涩邪异的咒文。
坛口剧烈震动,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目标直指另一只试图冲破友哥符箓封锁的女鬼。
楼道内,顿时陷入一场人鬼之间的混乱鏖战。
友哥的法器与正统咒术,带着煌煌正气,不断削弱、击打着女鬼的怨气。而阿九扔出浸泡过鸡血的红绳,试图强行将那暴走的怨灵重新束缚、拉回坛中。
两只女鬼疯狂反抗,阴风怒号,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四处激荡,楼道里的温度骤降,墙壁上再次凝结出白霜。
它们时而分化,时而聚合,发出足以扰乱心智的凄厉哭喊,试图冲破两人的封锁。
钱小豪紧紧靠在闻命身后,感受着前方传来的冰冷冲击与精神壁垒的稳固,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降魔场景,只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福安苑里隐藏的危险,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直接、更加恐怖。
闻命则始终维持着精神壁垒,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的目光更多停留在阿九和他那个诡异的黑坛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在友哥与阿九的联手之下,那对脱困的怨灵终又遭遇强力阻击,渐渐被压制下去。
最终,在友哥一道强力镇邪符的辅助下,阿九猛地将黑坛对准那只气息衰弱的女鬼,伴随着一声不甘的、扭曲的尖啸,两只女鬼被强行吸入了坛中。
阿九迅速用新的符纸封住坛口,整个人也如同虚脱般,靠着门框滑坐在地,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呜——!”女鬼发出一声短促而极其痛苦的哀嚎,凝聚的身影瞬间溃散了大半,剩下的残魂也被友哥紧随其后的符箓彻底打散,化作缕缕黑烟,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楼道里,终于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弥漫不散的阴冷,墙壁上的白霜,以及瘫坐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阿九和同样气喘吁吁、面色凝重的友哥,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钱小豪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以及那被阿九紧紧抱在怀里的黑色坛子,心中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
闻命缓缓收敛了外放的精神力,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冷静。他看了一眼瘫坐的阿九,又看向友哥。
楼道里弥漫着硝烟与阴气混合的怪异气味,死寂中只剩下阿九粗重艰难的喘息和友哥因愤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友哥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到瘫坐在地的阿九面前,佝偻的身躯此刻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他眼睛死死盯着阿九怀里那个仍在微微震动、仿佛困兽犹斗的黑色坛子,又扫过阿九那比鬼更难看的脸。
“阿九!”友哥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沙哑,而是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厉色,“你同我讲清楚!呢对嘢(这东西)!你之前明明同我讲,你已经想办法送走咗佢哋,化解咗佢哋嘅怨气!点解今日会喺度?点解会变成咁?仲系从你间屋里面冲出来!”
(你跟我讲清楚!这东西!你之前明明跟我说,你已经想办法送走了她们,化解了她们的怨气!为什么今天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从你房间里面冲出来!)
阿九抱着坛子,眼神闪烁,不敢与友哥对视,只是虚弱地咳嗽着,试图蒙混过关:“友……友哥……意外,纯属意外……我……我谂住帮佢哋彻底超度,点知法力唔够,被佢哋走甩咗……”(意外,纯属意外……我……我想着帮她们彻底超度,谁知法力不够,被她们跑掉了……)
“超度?”友哥猛地打断他,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火,“你用咩超度?用你嗰啲旁门左道?用你身上嗰阵洗唔甩嘅阴邪之气?!”(你用什么东西超度?用你那些旁门左道?用你身上那股洗不掉的阴邪之气?!)
他伸手指着阿九,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睇下你个样!面无人色,印堂发黑,周身被阴气缠到实一实,行路都脚震!呢系修道之人嘅样吗?呢系折寿嘅相!系天收你嘅样!”
(你看看你的样子!面无人色,印堂发黑,周身被阴气缠得死死的,走路都腿抖!这是修道之人的样子吗?这是折寿的相!是天收你的样子!)
友哥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我同你讲咗几多次?嗰啲邪术唔掂嘚!呢啲系自寻死路!唔单只害你自己,迟早累死成栋楼嘅人!你系唔系嫌命长?系唔系要等到搞出人命,等到阴司嘅鬼差上门揾你,你先知错?!”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那些邪术碰不得!你这是自寻死路!不光害你自己,迟早连累整栋楼的人!你是不是嫌命长?是不是要等到搞出人命,等到阴司的鬼差上门找你,你才知道错?!)
阿九被骂得抬不起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顽固与不甘。他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黑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愈发低微:“友哥……我知错……我真系知错咗……下次唔敢了,保证……保证唔会有下次。就……就饶我一次……”
(友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保证……保证不会下次。就……就饶我一次……)
“保证?你嘅保证值几多钱?”友哥冷哼一声,但看着阿九那油尽灯枯的模样,终究是没能再说出更狠的话。
他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警告:“阿九,你好自为之!如果再有下次,我第一个唔放过你!呢度嘅街坊,唔可以畀你咁害死!”(阿九,你好自为之!如果再有下次,我第一个不放过你!这里的街坊,不能让你这么害死!)
说完,友哥不再看阿九,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对着惊魂未定的钱小豪和一直沉默的闻命道:“我们走!”
他步履沉重地率先向楼下走去,背影透着浓浓的疲惫与失望。
钱小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就要跟上友哥。
就在这时,闻命却轻轻拉了他一下,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你去跟着友哥,看看他有没有事,顺便……问问陈伯的下落。”
钱小豪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闻命:“那你呢?”
闻命的目光越过钱小豪,投向阿九颤颤巍巍离去的背影。
“我有点事要确认一下。”闻命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你去找友哥,保护好自己。”
不等钱小豪再问,闻命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在阿九背后。
钱小豪看着闻命,又看了看楼下友哥即将消失的身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听从闻命的安排,快步追着友哥去了。
他现在脑子很乱,只觉得跟着其中任何一方,都比自己独自留在这刚刚经历过灵异大战的鬼地方要好。
楼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闻命静静地站在阴影中,他看着阿九进屋关上门。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集中精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穿透那扇老旧铁门的阻隔,努力捕捉着门内的一切动静。
他听到里面传来阿九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以及某种重物在地上拖拽的摩擦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了的、冰冷的……死气?那死气与刚才女鬼的怨气不同,更加沉滞。
闻命的眼神越发深邃。他静静地等待着,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影子,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窥探那被重重掩盖的罪恶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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